第三日考实操。
考试人数又比第二日少了两个，商有归惆怅地发了符箓文字绘制专用纸笔下去，望着空荡荡的考场叹了口气。
考生们顶着商有归的惆怅目光，试笔的试笔，磨墨的磨墨，考试状态倒似乎都还行，并不因为考试人数愈来愈少而有什么波动变化。
平平无奇的上半场结束，下半场炼器基础不能在室内考，便转移到了室外。
表面看起来毫无差别，但可能品种性质完全不同，冶炼方式也完全不同的不知名矿石堆在商有归面前，一个考生领走一块用以考试，分完他面前还剩下大半。
因为缺考人数太多，他手里为考试准备的炼器材料有大半都闲置下来。好在这种小问题可以走内务堂报账，他自己人工提纯完还给内务堂就是了。
高考专用火苗升起，矿石在火中发出轻微“滋啦”声，被一点点熔炼出原貌……
有些技艺不到家，直接炸了。也有手法控制力都还不错的，不需多时就熔炼出了粗矿物。
商有归表面上只是在坐着发呆，实则已经打开了内网页面，开始给每个考生打分。
不知不觉，又将一下午时间消磨了干净。
虽然极个别考生第一次尝试时发生了一些诸如爆炸之类的不大不小的问题，不过最后剩下这七人总体情况还算不错，都在时间截止前将熔炼好的成矿交了上去。品相虽然各有差异，有些纯度高些，有些就差上些，不过都在及格线上。
当然，第一次没控制好导致爆炸还是会相对应扣除一部分分数，总归问题都不大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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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齐考卷返回月光城，各学院的考官们碰了个头见了个面就开始分配试卷批改。依旧是抽签，抽中了后就各自开始忙碌起来。
为了最大程度上保证公平，一个阅卷组有三人，一份卷子至少要经过这三人之手，有三个分数。若对同一题目打分差值不大就取三人平均分，若相差很大就得另外再找两人评分。
金丹修士魂魄化为神魂，神识强大，但时间紧迫，这任务量算下来也不小。
本来阅卷结束后核实分数的工作应该由驻外办事处工作人员来做，但是左自知一事引发连锁反应，各学院办事处都抓了不少手上不干净的工作人员出来。人少了不说，现在还能正常工作的这批大多都比较年轻，也不是说不敬业……就是业务还不那么熟练。
惨淡的工作效率雪上加霜，考官们只好加班加点努力工作。
两天后，所有试卷批改核对完成。商有归伸了个懒腰，与和他同组阅卷的柳莺、温思敬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原来你们那边弃考率也这么高？鹿源县好歹还有三成出头的考生能考完三天，你们那连三成都没有啊！”
“谁知道！”柳莺入阴神也有些年，出身南疆焚阳谷，平时看着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脾气一上来，火星子就拼命往外蹦，“格老子的考成则龟儿样，还弃考！弃考！芥末多就第一天的卷子！批着都浪费老娘时间！莫复习好就滚蛋！”
温思敬同样出**阳谷，或许是因功法根基不同，性子比柳莺温和得多。此时见柳莺着急上火，连声劝道：“柳师姐！柳师姐！你莫急躁！不来就不来吧，我们也好少批几张卷子！”
柳莺眉心一蹙，踱着步子走来走去：“话是这么说！可……唉！今年月光城这一片的招生怕是完咯！”
温思敬附在商有归耳边小声说：“学院没给我们硬性规定要收几个，不过……柳师姐性子比较要强，好像在离校之前与同门打了个赌，若是没收到还不错的学生，柳师姐面上怕是不太……哎！师姐，师姐！我的耳朵，耳朵！我错咯我错咯！”
柳莺双眼眯起，笑得很有几分森然：“柳莺娃儿，你很喜欢嗦师姐窝滴话儿嘛？来，我就坐在则里，你当着我面慢慢嗦，不急啊，慢慢嗦。”
温思敬连声讨饶，柳莺才悻悻松开拎着他耳朵的手。
“莫得下次咯。”
“是，是，师姐放心，一定不会再有了。”温思敬眉眼弯弯，忽地话锋一转，道，“不过我倒是听了几个传言……”
“嗯？”
“据说，月光城近日会有异宝现世，不仅有天材地宝，有可能最高品级能到灵宝的法器，还会有直指半步金仙的功法，诸多上古罕见之物……”
“那又如何？”柳莺不解，“这些虽好，于筑基修士而言却并不得用……”
“柳师姐呀柳莺眉心蹙得更，话不能这么说。哪怕用不上又如何？终究是一笔十分巨大的财富。今日用不上，总有一日能用上。且……”他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还有一样对筑基而言难以抵挡的诱惑。据说，有缘之人能在其中获得金丹机缘！”
柳莺眉心不仅没有半点放松，反而蹙得更紧，轻轻摇头道：“金丹？高考限制三十五岁以下才能参加，诸天万界，古往今来，修士无数，有几个修士能在三十五岁前就筑基圆满？”
温思敬不由自主瞟向商有归。
柳莺白了一眼温思敬。
“商道友这般，实是少数中的少数。”她喟叹道，“我生来驽钝，身体也孱弱。旁人五六岁就能开蒙，然后入学。我却从出生便开始调理身体，长到七岁，肉身才堪堪到可磨练的程度。如此又过三年，十岁时方对灵气有了一丝感应。十二年修真义务教育，你们大多数人都能在第十年或第十一年接引灵气，完成筑基，走到这一步，我用了整整十五年。”
“二十六岁那年，我筑基境界稳固，考上了焚阳谷。同年录取的学生中，最年轻的年方十七，根骨俊秀，天资极佳，人人都称他是骄子，他也不负众人所望，修行从不懈怠，修为连连突破。纵使如此，你可知他几岁方才筑基圆满？”
不等温思敬猜测，她便自顾自道：“四十一岁，已经是在不影响未来修行的情况下能做到的，极快的速度了。努力到那个份上，也终于没人在他背后说那些酸话。”
“不知那位师兄或师姐，现在如何了？”
“如何？”柳莺幽幽一叹，“他早已于魔境天劫中陨落，到底未能跨过那一关。”
温思敬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我则刚好与他相反，他是天之骄子，我就是上不得台面的末流。在学院的修行环境与资源供应下，我还是用了将近七十年才筑基圆满。筑基修士有三元之寿，待我终于能离校寻找金丹机缘，寿元已过一半。”
她说得轻描淡写，温思敬与商有归却听出一股惊心动魄的意味。
学院不是什么好混的地方。昆仑有人因家世、因年龄，明里暗里给商有归穿小鞋。尽管背后的原因其实异常复杂，远没有那么简单，到底造成的麻烦还是要商有归自己去解决。
种种小动作从他入学就没消停过，还是到他展现出实力，甚至成就金丹之后才真正消失。
而修行进度总差着别人一截的柳莺日子只会更难过。渣滓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寻不了那天骄的晦气，那就要把妒恨与轻蔑发泄到不如他们的柳莺身上了。
“禁止伤害同门”这种校规不独昆仑有，每个学校都有类似规定，大同小异而已。但不杀人并不代表不能做别的，修真界永远不缺折磨人的方法。
柳莺一步步走到今天，吃了多少苦楚，全都在她随意带过的一句话中了。
她继续道：“我至今还记得，与我同年考入的学生中，有八成都是在五十岁左右筑基圆满。到今日，我这一届就只剩下我一人。况且，来参加高考的考生大多都是十八岁上下的少年人，二十多岁的还有上一些，三十余岁仍来考的屈指可数。二十多岁的筑基圆满？那怕是丹药催灌出的修为罢！温师弟，你且告诉我，这般虚浮的修为，如何才能成就金丹？”
“不说上品，就连以紫金霜玉丹结中品金丹，也是千难万难。紫金霜玉丹只是辅助聚合魂魄法力，并不保证一定能成功结丹。”
且用紫金霜玉丹结丹若失败，有很大可能反噬修士本人。根基不扎实的话，境界不稳修为倒退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就算不倒退，也有很大可能终生再不能进步。
就算稳定了，且还能进步，再用丹药辅助结丹，成功率也不会超过第一次尝试的一半。
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痛成就金丹的方法？想要获得什么，总得付出代价。
温思敬摇头：“我亦不知，只是无意间听来的传言而已。那金丹机缘未必就是紫金霜玉丹，以外物结丹总有后患，能让如此多的修士趋之若鹜，大概……后患并不如丹药、妖丹那般严重？还有传言道，不仅有金丹机缘，亦有足以让中品、下品金丹晋入阴神的机缘。柳师姐，你听过便罢，师弟我全是道听途说而来，做个猜测，却做不得准数的。”
柳莺按了按眉心，道一声“知道了”，并无更多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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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卷全部批完公布分数，这种琐事总算不用一众考官自己亲力亲为了，哪怕是才工作没几年驻外办事处工作人员，也不用人来教做这种小事。
成绩一核对完，办事处工作人员们便连夜分好卷子，赶往考生报考点。他们会在考点待两天，等着考生将二次报名信息材料送来。
二次报名，就必须完全确定报考院校，没有反悔机会了。
两天后，办事处工作人员返回月光城，带回来的二次报名材料少得可怜。
比考完三场的人数又少了近两成。
好在众人心中早有预料，也没多惊讶，甚至还能互相开玩笑说没再少一半就算是好事。
开过玩笑继续干活，核对完报名信息，一群人开始对着成绩做初筛。
或许是温思敬说起的传言提前筛走了一批人，剩下还来递交报名表的考生对比往年少了不少，平均水准却高很多。初筛看过，几乎没几个在这一轮中被筛下去的。
然后就是按照报名信息上留下的雁信一一联系，通知复试，等三天之后他们过来，再另作打算。
本来这三天应该是整个招考流程中最轻松的日子，但一想起那个传言，商有归就不太坐得住，最后和寥尘报备了一声，出门打听消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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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城作为西荒潼州中比较大的城市，商会林立，修士来往，十分繁华。
自然，星机阁与燕云商行都在城中设有分行。
星机阁虽是商行，也卖消息。于他们而言，消息也是一种货物，甚至卖消息才是星机阁的老本行，别的什么，不过是顺带卖一卖。
拒绝掉星机阁侍者的殷勤招揽，商有归径自入了这座庞大建筑边的角楼。
角楼低矮，门也又窄又小，勉强能容八尺之人直身而入，修得实在很不起眼，更不走心。然而只要仔细看一看就会发现，角楼青灰色的墙砖间隐有星星点点紫光闪烁，美丽却并不刺目。
光芒闪烁间便组成一种阵法，让人不自觉就将这角楼的存在无视了。
商有归推开窄门，门后陡然出现一个全身笼罩在紫纱下的人，看不清面目也不辨男女，轻声问：“这位……商宗师，不知来我星机阁，有何贵干，所求何为？”
他心中暗道星机阁不愧是情报贩子，信息灵通，面上分毫不显，也低声说：“买消息。”
“是何种消息？”
“近日城中传言。”
紫纱人便略略颔首：“请随我来。”
星机阁分了多层，每一层买不同等级的消息，也必须有人引路才能上到正确的楼层。若无人带路自己乱走，不仅走不出去不说，还有很大可能触动楼中布置，被轰杀得连渣也不剩。
别说他一个金丹，连元神真人来都讨不了好，犯了忌讳就一个死字。天仙真君因为可随时分出念头转移自身所在，只靠楼中自动触发的布置很难杀，不过杀不死也得留下半条命来。
商有归将燕昭曾与他说过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旋即将思绪收敛，随紫纱人上了三楼。
紫纱人静静离去，原本光线暗淡的三层瞬间亮堂起来，竟是一间布置得十分华丽的静室。静室正中布置了布置了一张茶桌，桌后隐约坐了个头戴帷帽之人，可商有归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客人请坐。”一杯清茶奉至他面前，“坐下说。”
商有归鼻尖一动，别的不好说，至少能闻出这是上好的灵茶，有清心宁神之效。他知道这是星机阁的待客礼节，也是一种无形威胁威慑，便顺势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微笑着说：“贵阁消息灵通，既知我是何人，想必也清楚我所来为何了。”
“自然。”帷帽人顿首，“若其他金丹宗师前来，本阁无可奉告，不过是商宗师，却可去一探。”
“如此说来，那传言竟是真的了？”商有归又是不解，“为何是我？”
与他同行者还有三人，随便哪个都比他资历老，有经验。这帷帽人只说他却不言及另外几人，实在是没道理。
“商宗师剑法高绝战力彪悍，身边灵宠也极为聪慧，战力同样不俗，并无可怪。”帷帽人似是看穿了商有归的心思，不紧不慢解释道，“宗师无须妄自菲薄，那传言虽不尽不实，却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于他人而言自是并无太多益处，于商宗师而言却是机缘，其中正有宗师所需之物。且宗师出身极好，有大能看护，安心前去即可。”
商有归又是一惊，口中道：“阁下莫说笑，既然贵阁消息如此灵通，想来我平生也尽被贵阁了解得一清二楚了？我有何出身可言，又有哪位大能会看护于我？贵阁怎知，我到底需要什么？”
帷帽人略微抬头，薄纱后的一双眼睛幽幽看向商有归。
透过薄纱，商有归竟生出了一种被从内而外看穿的心惊感。
帷帽人转瞬又将头低下，将视线收起：“多年前，商宗师尚未成就金丹，曾来星机阁打探过凝霜曜石等物的信息……此事并不难为。再言大能看护，难道商宗师不比我们这些局外之人更清楚？在下修为低弱，不便多说，宗师心中自明即可。”
莫非他说的是无界？
商有归想了想，随即将这个念头否决。
无界是通过内网，平等地将一缕神念寄托在每个昆仑通行证之中，绝对谈不上什么“看顾”……众所周知，新诞生的通天灵宝虽然灵智并不逊色于人，感情却往往极度匮乏，有灵智却少人性。
如此想来，既然不是无界，那边是……昆仑的那位道君了。
商有归是真的不太愿意想他。
虽然被领着去过一次尘虚天后，他对那位道君有所改观，可还是……
反正没什么理由，不想就是不想。
他将那个变化无端的影子从脑海中抹去，又问：“我若现在进去，三日之后可能及时出来？”
“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那处并不会在几日内关闭，宗师亦不必急于一时。”
听这帷帽人的口气，似乎并不是那么紧急，也并没有那么危险，最多与一个普通上古元神真人的遗府危险程度相若，那他招考结束后再去便是。
打定了主意，他放下茶盏，手指敲了敲茶桌：“如此，我没什么要问的了，敢问资费几何？”
心里则盘算着自己的身家，应当不至于要留下来给星机阁刷盘子打工……
“不多，宗师手中的延寿丹，予本阁一枚便足矣。”
这还不多？！
商有归简直要骂人，星机阁这消息卖得忒贵，简直是在明抢！
帷帽人又略微抬了抬头，解释道：“延寿丹留于宗师手中并无太多用处，兼以出手困难，宗师也曾因此物惹祸上身，这如何不算公道的价格？”
商有归顺着这个思路一想，不得不承认他居然说得挺有道理。
延寿丹对寿元不足的修士而言自然是千金难求，但他用不上。且筑基修士的天价，可能在金丹眼中并不算什么。
他修为是已至金丹了，思维一时还停留在筑基没转过来，还把自己当成那个穷狗……但“上品金丹”四字，已经完全能说明他脱离了贫穷的行列了。
最多就是手上流动资金不足而已。
想到这一层，一瞬间念头好像又通达清晰不少。他也不多言，干脆利落地从手镯中取出一个小玉瓶来，放在桌上。
“一枚延寿丹，品相不差，大家各卖一个面子。”他将玉瓶推过去，“如此便钱货两讫了。”
“商宗师果然是爽快人。”帷帽人当面开了玉瓶验货，片刻后叫住将要离去的商有归，“宗师年纪轻轻便能成就上品金丹，果然心性出众，做事爽利，还请留步。”
“什么事？”
帷帽人也推出一个玉瓶，比商有归那只装了一枚延寿丹的拇指玉瓶大了不少，透过通透的玉璧，隐约能看见其中放着满满当当小指头那么大的浑圆丹丸。
他一时竟没认出那是什么丹药。
而自他到月光城以来就一直安安静静没怎么出过声的小狐狸却猛然蹿下，牢牢将玉瓶衔在口中。
不过掌长的狐狸崽子叼着不比它小多少的玉瓶，颇显得滑稽。
“你很喜欢？”
狐狸崽子艰难地叼着玉瓶点点脑袋，动作太急，连原本整洁的白毛都晃乱了。
帷帽人道：“宗师虽未与灵狐签下契约，一直以来对其也是爱护有加，此物便送于宗师，算是本阁的回礼了。”
认不出不要紧，看这嘴刁的狐狸崽子高兴得很，就能猜出绝对是好东西了。
他气息稍缓，伸出手来，将狐狸崽子后颈拎起，在肩上放好。又对帷帽人拱手行了个同辈之间的礼节：“如此，多谢贵阁相赠。”
帷帽人的身影连带着茶桌，一并渐渐隐没，唯有声音不散：“离去不需人引路，商宗师自便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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