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娘子莫怕,已经无事了”崔昱安说的轻巧,谢昭受不了挑起帘子。
崔昱安蓑衣已经丢弃,他顺着雨水,摸了把脸。手臂屈起,擦干剑上的血迹。三人身上俱是血迹,雨水晕染,血迹越来越大,越来越淡。
崔昱安见她出来,勒马过来。“几个灾民闹事,别怕”
谢昭看几人似乎都没有受伤,深深吸气几次,放下帘子回去。
“姑娘如何”阿弥还是很害怕。
谢昭拍了拍她的手臂,勉强挤出个笑容,“没事了,没事了。”
谢昭没想到最难搞的是周都尉,硬是在正厅跪着要求责罚。谢昭屏退众人。蹲下来劝他。
“周都尉,你起身吧,我一直在马车里,完全没事,真的。”
“娘子心善,但是属下失职,今日之事必须有责罚”周都尉还是跪着不起。
“灾民闹事,这是意外。何况,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谢清平不会知道的”谢昭以为他是怕被谢清平责罚。
“是我让你带人离开的,要说责任,也在我自己。”
周都尉还是跪着不起。崔昱安换好了干净的衣物,发丝还是湿的。谢昭不由得皱眉,这人怎么这般没有分寸,没看到护卫侍女都退下了嘛。
漫不经心的坐到茶几边端了茶水就喝,看着地上两人。
崔昱安也不说话,江南的茶叶确实清香,难怪那些文人雅士都好这口。
谢昭眼睁睁看他用了自己的茶盏喝茶。府里本就甚少来人,谢昭喜欢自饮,常用的就是这个青瓷莲瓣纹茶盏,旁边扣着几个荷叶茶盏。
崔昱安心里明白,周怀志是兵营里几十年滚出来的,规矩刻在骨子里。
“周怀志,护卫不力,理当受罚,按例贰拾军棍。”说完放下茶盏,期待两人对自己的感谢。
“不过明日谢娘子出行还需要你的护卫,事情了结,再做惩罚吧”
还不等谢昭说话,周怀志已经叩首领命,快速退下。
谢昭忽的一下站起,“周都尉是我的护卫,赏罚应当我来定夺。”
“他是军籍,隶书北境。”崔昱安觉得这个茶盏很有意思,天青色釉质细腻,触手冰凉。剔花的莲瓣纹,工艺精巧。
谢昭憋得小脸通红,这人真正是过分,惩罚自己的护卫,用自己的茶盏喝茶,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想到自己还多方周旋筹集军资赠与他。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是我身边护卫,就当听命于我。”
“你没看出来吗,你这时候对他略有惩戒,他才安心,老周兵营里呆久了,做事讲究规矩,他就需要打几棍子才心安。”
谢昭败了这一局,越想越气。
“你放下那个茶盏,那是我用的。”
崔昱安立马呆滞,难得他脸臊红。原来这茶盏是她专用,难怪色泽手感都有其他不同,心虚的看了看旁边扣着的一排荷叶盏。
“是我失礼了,得罪得罪”他连忙放下茶盏道歉。
“我赔一个给你吧”这应该不会也是价值谢清平一年月银吧。
谢昭气鼓鼓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必”
扭脸就走。
崔昱安原来急忙换了衣物就出来,是她对自己今日救护道谢,却不想落了两句埋怨。
第二日谢昭按着自己定好的时间,交付军资。
“你们只有五人,这是五千金锭,便于携带,这里一万商票后续安排人到京师兑换。这里是伍仟到并州兑换。”
“商票必须在我说的商户兑换,如果他们疑虑,就说江南谢氏即可。”
“崔某明白,多谢娘子。”
“江南此番水患,淮州湖州已多日没有消息,陵城怕也不好。你帮我传话谢清平,让他有所准备。明年怕是真的无法捐赠了”
崔昱安这几日也看出来了,她多方周旋筹谋,既要保证军资,又要顾着商铺,捉襟见肘。
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娘子的茶盏,崔某寻了好的,派人送过来”
说罢头也不回的带人走了。
多灾多难的时候,当铺的生意总是最好的。谢昭靠着当铺的盈利,勉强维系其他铺面,好在是熬过了三个月。
谢昭盯着初冬金黄的银杏叶发呆的时候。周都尉匆匆的进来。
谢昭抬眼示意他回话。
“北境得胜,谢大人已随军启程回京,派人传话,让娘子入京,说是有东西要给娘子。”周都尉的笑意掩饰不住,这次大胜,真是大快人心,他恨不得立马回京和兵卒们一起痛饮。
谢昭听完倒是不解。
不说进京过年,只说要给我东西。但是距离四年之期还差近一年。
当初说好,四年为期,谢昭江南奔走筹集军资,到期,谢清平会给她一个自由身份的户籍。
难道是这次战事顺利,谢清平也打算离开军中嘛。
谢昭想到此,忽然身心都轻快了,那这样,她们可以一起回江南,若是脚程快些,今年可以回江南过年。
想到此,谢昭吩咐周都尉和阿弥,收拾好物品,明日就出发。
京师初冬,已经开始飘雪。谢清平跟在主将裴钧后面。刚进城门就有诏令。封裴钧为太傅。
裴钧接过诏令要进宫谢恩。谢清平叮嘱。
“老皇帝刚死,李贵妃绊倒萧皇后自己做太后,立自己儿子做皇帝,萧家估计虎视眈眈,封你太傅多半是惦记你手里的军权。”
“怕什么,这个李婉怡什么人,你不是最了解嘛?”裴钧调笑的看着谢清平。
谢清平吃瘪,也不好多说。
“今日你不要答应她任何事,也不要拒绝她,更不要承诺他。有事晚上商议了再说。”
“我明白的,你领着崔昱安几个先去回去,我去去就回,咱们痛饮三日再说”裴钧现在乐的不行,老皇帝帮着萧家克扣军资,死了正合他意。至于这个李太后嘛,就留给谢清平来对付吧,他两毕竟是旧相识了。
京师的繁华巍峨是独一无二的。可是谢清平此刻心里眼里都是年少时的倩影。
谢清平领了众人刚下马,管家就来报,说是周都尉带了个娘子在正厅等候多时了。
崔昱安耳朵听到周都尉立马就明白了,谢昭在府里。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恨不能立马进去打声招呼。
却不想谢清平吩咐管家,直接领他们去后院。独自去了正厅。
谢清平远远就瞧见谢昭在低头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近一年未见,她侧脸看着圆润了些,好像也长个了,就是不知道能力长了没有。
谢昭看见他了,开心的迎了过来,也不问他战事,也不问好,只是开心的拽着他的衣角。像极了孩童时期。
谢昭拉他坐下,满脸堆笑,有求于人嘛,卖笑不可耻。
“当初咱们说好的,四年为期。你北境征战,我江南帮你筹措军资。”谢昭看见侍女送上来茶,忙不迭地亲自给谢清平端过去,动作殷勤得很,就差帮他吹吹凉了。
“如今你得胜回京,我的差事也算尽了。按约定,你该给我户籍了。”
谢清平没接茶,抬眼望她,笑道:“你这说得像是两不相欠了?”
谢昭一脸真诚。“不会的,谢清平,日后江南年年春日,我都会备好清茶,等你来赏春。”
谢清平被这句话暖的心头一动,小东西果然会说话,却不愿让她得了便宜。
“急什么,方才回京,还未曾吩咐下去”谢清平松了松筋骨,端起茶盏。
“急的呀,江南美景等着我呢,错过一日都是辜负,这可是你说的。”她语气轻巧,似无意追问,步步紧逼。
“昭昭,京师的繁华热闹,你还未曾细看,便说要走,未免太过草率了些。”谢清平轻轻点头,想要试探她的口风,也不抬头看她。
“我以后久居江南了,京师繁华巍峨,没有什么意义。谢大人信守承诺,给我户籍就好。”谢昭不想他岔开话题,语气虽温和,但句句不离户籍。
谢清平细细的看着谢昭的脸庞,恍惚和记忆里的重叠在了一起,不想告诉她,其实她一直都是有户籍的,根本无需作假,只是这户籍怕不是她想要的。
“你只管等着,过几日,自会给你一个交代。”这话听来稳妥,却和他叮嘱裴均时一样,不答应不承诺。
“谢大人言出必行,昭昭自不担心。”谢昭感觉他今日态度敷衍,心中发闷,但是又不好反驳。只能忍着。
“那你给我安排个住处吧,你这府邸我住着不方便,还有,阿弥能继续跟着我嘛,我习惯她了,你放心,日后我回江南不会带她走的”。
“城东我还有个宅子,很是清静,管家会带你安排好的。阿弥我说过,你说了算”谢清平见她言语软了下来,也不再严肃。谢清平叫来了管家吩咐,谢昭以后就是府里娘子,说话吩咐和自己一样,又唤来自己护卫季章。
“城东的老宅,派人过去看住,暗卫也要,还是让周怀志过去,他跟着谢昭几年了,知道她习惯,有任何情况,立马回我”。顿了顿又说道“小皇帝即位,裴将军受封太傅,京师最近怕是不太平,不可大意”。
谢昭生了闷气没处发,只好往园子里溜达,阿弥不解,“娘子,为何要搬出去?”
谢昭往亭台的石阶上一坐。“阿弥,我以何身份住在这里,我不是他的亲眷,亦不算好友,不过是他从江南捡来身份不明,帮他打理铺子的孤女。而且,他现在得胜回朝,以后仕途顺利,府里各色出入的人会很多,我在这也不方便。你忘了我们之前去北境送军需,有士兵嘀咕我是他养的姬妾嘛,这话若是在京师传开了,对他不好”。谢昭没敢说的是,我马上就要走了,先搬出去,后续离开也是方便,只是不能带你一起,自然不能和你说。
谢昭刚说完就听到后院声音传来。两人急忙向发声处看去,瞧见崔昱安一伙大声叫嚷着什么。
谢昭呆呆地看着他们大声说笑,竟心生羡慕。
“估摸着他们晚上喝酒,我们回屋里吧。”阿弥看了看外面的热闹,娘子却是冷清的一个人,这几年都这么冷清着,很是心疼。
酒桌上自然是先贺大战得胜,再贺裴钧受封太傅。
一众人各色声音,酒过一巡,裴钧站了起来,端起酒碗。
“诸位,我有两件事要说,第一,我向来不喜欢文臣那套,话说得不清不楚,事做得不明不白,但是这个太傅也不能推脱,所以,我向太后举荐了谢大人,以后谢大人就是侍中了,快,给谢大人把酒满上。”
谢清平一时愣住,讶然中带了几分隐隐的期待,直直盯着裴钧,裴钧端着酒碗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眼神意味深长,然后失神地喝了一碗又一碗酒,沉浸在那句我向太后举荐了谢大人。
裴钧不管他,满了酒碗,又大声道,“这第二件事就是,北境贰拾载,各位劳苦都在我心里,我裴钧就到这里了,以后北境就交给崔昱安,他是年轻,但也是十五岁开始,一刀一枪的杀出来的,一夜斩敌三百,在座各位还有谁,你们有很多比他年长,经验比他足,但是各位都懂,领兵打仗不是靠的经验,是脑子,他这十年的表现,你们也看的见,有勇有谋,今日谁有不服的,现在就站出来,不然我就当你们都是同意的,以后若是我听说谁找事,我第一个揍他”一时竟然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又是一巡酒。
崔昱安喝多了,眉目之间尽是笑意,脑子里却都是谢昭的背影。
他好久没见她了,其实他共计也没见过她几回,初次是北境军营,她首次运送军需物资而来,士兵忙着搬运,她一人,站在营外的荒地,风卷黄沙,撩动发丝,吹皱裙摆,她却满眼欢喜的盯着落日,他第一次看到一个女子在风沙中对着荒凉落日。满眼欢喜,嘴角带笑。觉着她真正不同。
再就是上次,江南军资耽搁,谢清平派他过去。她一步步的为商铺争取,却被自己最后以家国大义压制。看她明媚笑颜,却把老掌柜的错处拿捏得死死的。
尤其是最后误用了她的茶盏时,她气鼓鼓的像极了孩子。
想起茶盏,他已经托人去寻了。出关的商人说大月氏有一款蓝色琉璃茶盏,比玉石还要剔透。她肯定喜欢。
终于三更时候开始散场,各人都被接回,只落得裴钧,谢清平和崔昱安。三人这时话也不说了,就是端着酒碗各自喝着,心里都盘算着各自的事情,裴钧被夫人派来的家丁接走,崔昱安被安排在客房睡下了。
谢昭第二日一早,起来,急忙忙地去找管家,“管家,城东的宅子收拾好了吗,我下午搬过去可否?”
“今日过去也是可以住的,可是很多器具还没备下,姑娘缓两日可好”管家没想到她会那么急,一时怕惹她不开心,婉言劝道。毕竟谢昭也还是个十七八的小姑娘,
“没事,能住就行,我马上收拾东西,就搬过去”说完就急急地往自己的房间跑过去。崔昱安一路走来,明明听见她声音,他原本想打个招呼,却被谢昭快步掠过,袖口拂过他侧身,他又只能看了个背影。
崔昱安到了谢府门口,看见自己的属下杜弋牵马侯着,“你继续在这盯着,看着谢娘子搬去城东哪里,速来报我”说完上了马,去尚书台述职。
谢昭东西本就不多,这几年总觉着居无定所,也没心思置办喜欢的事物,除了衣物之外,随身也就只有一箱书册,还有更多的被存放在了江南,谢昭看着几个包裹,突然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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