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特你快给我说说你的程序，这个主意太棒了，肯定会很受欢迎的。”凌叙把莱特好一顿夸赞，东拉西扯后又把话题拉回到程序上。
莱特觉得他太夸张，而且他把自己的手臂拽得有些疼，微微蹙眉，“代码写完了，但是模型还需要调整。”
“你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
莱特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叫什么？莱特一号？威尔一号？”凌叙高兴得好像是他把陪伴型全拟人机器人代码写出来的一样，莱特压下心底那点怪异，说：“Eros.”
凌叙学他说了几次，觉得有些拗口，遂评价道：“听起来很有档次。”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倚靠着的门却发出咚咚咚的声响。适逢下课，凌叙迫不及待来找莱特说机器人的事，两人就站在门边说话，其他同学都赶着去吃饭了没什么人在，他们就也没在意。
敲门的动静响起莱特才发现碍着别人了，他连忙拉开门，“不好意思，请进。”
门外的身影挡住走廊的灯，莱特扬起脖子也没看清对方的脸，只觉得这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气压有些低沉。
“这个教室晚上还有课吗？”对方问。
莱特想了两秒，说：“没有。”他的身高齐平对方的胸膛，刚好看到别在左胸的铭牌，“周予霁。”
“嗯。”他应了，“你认识我？”
莱特不知不觉把他的名字读出声，瞬间有些脸热，磕巴道：“没、没有。”
“哦，那好吧。”
叫周予霁的人好像有些可惜。
这时凌叙拽了一下莱特的胳膊，“莱特我们去吃饭吧。”
莱特还没回答，周予霁又说话了，“你知道怎么借教室吗？我要办室内小型展览。”
换作平时的莱特顶多回对方学生手册上有教程，而且凌叙还在等，他是绝对不会多管闲事的。可是看着这张锋利英俊的脸，比天空还要蔚蓝的眼眸，他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凌叙，你先去吃饭吧。我帮这位周、周予霁同学申请教室。”
凌叙张了张嘴，周予霁不动声色地插入他们之间，低头目光深沉地瞥了凌叙一眼，露出极淡的笑。脸上肌肉没怎么动，只牵起一点嘴角，让人脚底无端升起寒意，把凌叙到嘴边的话逼了回去。
“那好吧，我先走了，莱特。”凌叙说，“晚点再去找你。”
“好。”莱特没有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挥挥手跟凌叙告别。
周予霁慢慢转过脸，似是而非地问：“你叫莱特？”
“嗯。”莱特抬起头，教室内照明充足，把周予霁的脸照得很清晰。他们学校学风严格，没见过有蓄长发的男生，这样出格的发型在周予霁身上一点都不违和，反而给他增加了些许隐秘神圣感。
在光照下眼睛更亮了，鼻子直挺，淡粉色薄唇有些干燥。最上面两颗纽扣没扣，领结松开，脖子血管明显，喉结突出。莱特不自觉随着周予霁喉结滚动的节奏咽了一口口水。
“你在紧张？”
他咽口水的声音有点大，周予霁垂下眼帘看着他施施然地问。莱特一时赧然，欲盖弥彰地收回视线，快步走向讲台。
打开电脑，鼠标点击学生手册查看申请教室步骤。身侧的人存在感很强，手臂相贴，莱特感受到比普通人更高一些的体温。学生手册的字很多，又密，完全看不进去。
鼠标胡乱点击，不小心按开了音乐把莱特吓了一跳，他慌乱地关上，但是总也找不到退出键。
“点这儿。”周予霁俯下身，握着他的手。吵闹的音乐瞬间停止，莱特磕巴地说了句谢谢。空气变成非牛顿液体，难以流动、粘稠、挣脱不得。
周予霁侧目望着他，嘴唇一张一合，“接下来要怎么做？”
莱特一时有些呆住，没能立刻回应。直到周予霁尾调略高地“嗯？”了一声，他才拿回鼠标点开教室预约系统。
他能感觉到周予霁的呼吸拂过发顶，头皮阵阵发麻，但不清楚原因。
或许是看他操作得不太熟练，周予霁问：“第一次借教室？”
“不是。”
“那之前借教室做什么？”
莱特想了想，说：“练习pre.”
“自己一个人？”
“还有凌叙。”
“刚刚拉着你手的那位同学？”
莱特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他想说凌叙没有拉着他的手，可是打开门时周予霁在他身上扫过的目光似乎在他胳膊停留了两秒。
“他找我说事情。”
周予霁点头，也不知道信没信。
教室预约系统是上个世纪的产物，运转特别慢。莱特有些急躁地重复点了几次，加载的圆圈依然没什么变化。他思考着回去之后写个脚本优化这个系统，不然下次再有人来借教室，还得面临这样的尴尬。
他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过了一小会儿，周予霁问：“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莱特皱眉，“没有吧。”
“可是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周予霁说，“你的发色很漂亮。”
莱特不自然地摸摸微翘的金发，认真地回想片刻，“没有见过。”他强调道：“如果之前见过你，我不会不记得。你的眼睛，很好认，像天空。”
“是么。”周予霁笑笑，“以前也有人这么说。”
“谁？”莱特脱口而出，后知后觉这样不符合绅士礼仪，又立刻闭嘴。
终于，系统加载完毕。莱特松了一口气，“你要预约哪个时间段？”
周予霁说了个时间。
莱特又问：“需要留下通讯号，你的是多少。”
周予霁报了一串数字，随后看着他的眼睛问：“记住了吗？”
“记住了。”莱特有些恍惚地点点头。
两人一同走出教室，在岔道前分别。周予霁喊住他，“明晚八点有空吗？”
“有讨论小组。”莱特说，“有什么事？”
周予霁有些遗憾，“想邀请你看我的展。”
“教室预约了两天，我后天可以来看。”
“但是后天对所有人开放。”周予霁看着他，后半句明天只对你开放没说出口。但聪明如莱特，瞬间读懂了言下之意。
莱特抿了抿唇，没有给肯定答案，但也没拒绝，“我要看看安排，讨论小组不一定能改时间。”
“没关系，我一整天都在，你有时间可以来。”
“好。”
独自回到宿舍，莱特呈大字摊开在床上消化了几分钟今晚发生的事。最终决定熬夜完成讨论小组的议题。并在半夜两点把汇总好的文档发送到群组上，说明天有事不能去。
照理说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很累的，但现下却莫名亢奋。有些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情绪蔓延四肢百骇，从心脏开始，咚、咚、咚地液压给全身。莱特是那种不喜欢把问题留到第二天的人，他非要搞清楚这种奇怪的感受从何而来。
经过缜密的分析发现，从第一眼见到周予霁开始，他就变得不太正常。
比如，他答应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的请求，帮他借教室。
又比如，他答应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人的邀请，修改了自己的日程安排。
而且，他现在能感觉到身体很疲惫，但是满脑子想着那张脸，那双眼睛。他平时是不太注意到别人长什么样的，可是他的目光却莫名一直跟着周予霁走。以理性挑剔的角度看来，周予霁无疑非常符合正常人类的审美。以感性角度而言，也符合莱特的审美。
莱特不得不承认人类确实是非常典型的视觉动物。
想明白了他便立刻拿出通讯器拨打不久前记住的号码，响了两声被接起。周予霁的声音在话筒里略显低沉，“喂？”
“我是莱特。”莱特一板一眼地说。
周予霁轻笑，重复一遍他的名字，“莱特。”
“怎么这个时间打给我？睡不着？”
说着莱特看了眼时间，指针转到两点三十。就算是最要好的朋友也很少会在这样的深夜通电话。
莱特憋不住事，直言道：“我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
“在2教学楼分开后我一直在想你的脸。”
“真的？”
周予霁似乎不太相信，莱特认真地把自己的分析告诉他，并强调自己从没有这样想过其他人，除了他。
“我认为可能是因为你长得非常符合现代人类的审美，且五官比例以及身材数值都完美符合黄金比例。”
周予霁用鼻腔发出一点声响回应，示意他继续说。
莱特便道：“我最近在做一个程序，你能不能提供人体数据让我生成模型。”
“这个模型之后会运用在什么地方？”
莱特卡顿了下，如无意外这个模型会被他做成实体，然后成为他的陪伴机器人。意味着将会有一个与周予霁长得一模一样的机器人陪伴他，在一些他失落或需要陪伴的时刻给与拥抱或别的形式的亲密安慰。
莱特感觉有些脸热，直率坦诚豁然消失，不太熟练地撒谎道：“还、还没想好。”
“这样啊。”
“嗯......”
周予霁思考片刻，说：“可以。但不能用机器测量。”
“？”莱特疑惑，不用机器测量他怎么知道准确数值。很快，周予霁便回答了他心底的疑问，“你亲自感受。”
“什、什么？”
周予霁不容置喙道：“你听见了，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见。”
莱特呆呆地回了个明天见。
第二天他早早把事情安排好，打算提前一些去2教学楼。这时，宿舍门响，莱特去开门，是凌叙。
他来看Eros模型。前几天做好后莱特跟他提起凌叙便一直很上心，但是凌叙问题好多，莱特看了眼时间有些着急了。
凌叙见他有些坐不住，便问：“你晚上有别的事情？”
“是。”
“讨论小组的问题不是解决了吗。”
“别的事。”莱特不想多说，幸好凌叙也没在意，并贴心道：“你着急的话先走吧，我自己看，看不懂再问你。”
莱特想了想觉得可以。从开始做这个模型凌叙就表现出很大的兴趣，还帮他挡过几次不必要的社交活动。并且他们是朋友，从莱特贫瘠的交友经验，以及凌叙对朋友的态度而言，朋友之间分享兴趣爱好及成果是很正常的事。
“那我走了，你看完帮我关电脑，还有锁门。”
“好，你去吧。”凌叙笑眯眯跟他挥了挥手。
莱特喜欢散步，平时上课都会预先留出空余时间慢慢走路去教学楼。尽管距离八点还有一个小时，可是他不想对方等，于是去搭乘校内摆渡车。
一个很奇怪的定律，当你因为赶时间而选择从未尝试的路线时，往往会比平常的路线更耗费时间。
摆渡车在校门口终点站停下时莱特才发现自己搭反了方向，下一趟还要等十五分钟才能开出，途径七个站点才能到达2教学楼，意味着他必定无法在八点前到达。
莱特回想学校地图，迅速规划最快路径，花了十秒决定采用步行方式穿过花园小径过去。这是去2教学楼最短的路线，以他的行走速度勉强能在八点到达。但莱特走着走着就忍不住小跑起来，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去见某个人。
心肺因为剧烈运动产生灼烧感，莱特大口大口喘气，看到熟悉的教室迫不及待推门而入。
桌椅全都收了起来，窗帘拉上，数十条悬挂在半空的灯管发出微弱光亮。交互式的灯光展览中央站着一个人，听见声响回过头来。周予霁的脸在幽蓝色灯光下若隐若现，如同浸溺水中的人鱼。
莱特一时分不清是剧烈运动引起的肾上腺素飙升还是心脏悸动造成多巴胺堆积，血液沸腾，毛孔舒张，他的身体产生了某种无法解释的兴奋。
“周予霁。”他讷讷地开口，“我没有迟到。”
周予霁唇角勾起，眼眸仿佛变成一个深情的漩涡，笑起来非常迷人。他说：“欢迎到来，莱特。”
他缓步走到莱特跟前，牵起他的手，按下遥控器。灯管动了起来，光影在墙壁、地面、天花形成不同图案，他们的身影被幽蓝色淹没。舒缓音乐响起，灯光随音乐跳动，逐渐变成其他颜色。
一个漂亮的海底世界在眼前缓缓展开。
“人类抬头看见天空，低头看见陆地，但是很少会看见海底。很漂亮。”莱特由衷地说。
周予霁一错不错看着他，“你喜欢吗？”他的语气和目光都太过于真挚，仿佛不是问他喜不喜欢这个展而是别的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
四目相接，莱特迟缓地点了一下脑袋。
“那就好。”周予霁说。
看完灯光展，周予霁问他宿舍在哪，说要送他回去。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是么。”周予霁语气稍稍低落，“我还想着顺便让你记录数据呢。”他诱哄地说：“这个时间图书馆快关门了，自习教室也没来得及预约，如果要记录的话去宿舍比较方便。”
莱特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他昨晚半夜三更打电话吵醒对方，对方不仅没生气还记挂着这事。既然周予霁提起，那顺势而为也无不可。
“好吧，那去我宿舍。”
学生宿舍是带浴室的单间，一张一米来宽的床，床尾是衣柜，窗边放置书桌。平时不觉得宿舍拥挤，但周予霁一进来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莱特没有多少招待客人的经验，仅有会来他宿舍的凌叙都是自顾自进门坐他床上，尽管他并不喜欢被人坐床铺。
见他看过来，周予霁冲他礼貌微笑，“你的房间很干净。”
“谢谢。”莱特垂着脑袋拆茶包，翻出格伦硬塞给他的一套陶瓷茶具把茶泡上，“你坐吧。”
周予霁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莱特把茶端过来，“我要换一下衣服。”
“好。”
莱特拿了衣服进去浴室，磨砂玻璃门内的身影若隐若现，纤瘦单薄，一只手就能搂进怀中。莱特对外面的目光无知无觉，把制服换下，穿上米白色毛衣和同色系长裤出来，整个人看上去很柔软。他坐在床边，周予霁在看窗外的花，转过身两人的膝盖便碰到一起。
莱特缩了缩腿，可是没什么用，因为周予霁的腿实在太长，两人面对面的情况下不可避免就会双腿交叉。
“我开一下电脑。”他说。
周予霁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微微往后仰方便他打开放置在桌上的主机。莱特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就在他胸前，周予霁很克制地没有伸手揉一揉。
“好了，我们开始吧。”莱特说。
他打开了文档，光屏朝向自己，身体朝向周予霁。
周予霁突然欺身贴近，高挺的鼻尖几乎碰到莱特，“来吧。”太近了，这样一张脸在眼前瞬间放大极具冲击力，莱特乍舌，好半天没有动作。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好、好的。”莱特翻出一个简易扫描仪，像小手电筒一样的设备，对着脸部照一照就能在电脑上得到大致数据。周予霁按了按他的手，“不要这个。”
“宿舍只有这个，更精密的设备需要去实验室。”莱特说，“我看一下实验室的仪器有没有人用，没有的话我们可以现在过去，我有密码。”
周予霁摇摇头，视线落在他那双雪白纤瘦的手上。
“介意吗？”
莱特不懂他的意思，周予霁很绅士地摊开手掌，像邀人跳舞的动作。莱特迟疑地把手搭上去。
周予霁捏了捏他的手心，痒痒的。
他牵着莱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并闭上双眼，“这样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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