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快乐。”屏幕里的邱禹白慢半拍回了他一句，接着又开始找话题，“那个，上次的事情……我……”
邱禹白搅拌着碗里的汤圆，打断他，“你上次不是已经道过谢了吗？”
“是，但我还欠你一句道歉。”
程叙：“？”
“后来我听说你被抓去村委会了。抱歉啊，我没想到罗子这次效率会这么快，等我再联系他的时候……”后面的话邱禹白没再继续说。
程叙心里了然，欣然接受他的道歉，“没事。都是街坊邻居，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
这句话多少有点歧义，也不知道程叙是话里有话还是无意之举。
邱禹白倒没听进心里，因为程叙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态度，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之后两人就对着一块手机屏幕沉默，再沉默。出奇的是两人都没有结束聊天的想法。邱禹白似乎想说点什么，支支吾吾半天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程叙则是遵守着接电话时认真倾听的规矩，没有随意对待，只是也没认真到哪去。
“你要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可以不说。”程叙看着屏幕说，私底下舀起了一颗汤圆。
“那我杵在手机屏幕面前干嘛？”邱禹白正好也懒得说，但又觉得尴尬。
“你可以看我吃汤圆。”程叙一本正经的答，然后低头咬了一口凉得差不多了的汤圆。
“啊？”电话那头的邱禹白愣了一瞬，随即黑脸，“你这人！听村长说你还是个老师，你就是这样当老师的？”
程叙无所谓的说，“那你觉得老师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反正不会是你这样的！”
“所以我不是教师，我是支教教师。”程叙从容接过话头，嘴角微提。
邱禹白哑口无言，气得咬牙切齿。手机开着扬声器，一桌子人都笑出了声。
罗胜满嘴油的凑过来，“哪有你这样的支教老师，你一件羽绒服都够我们镇上教师一年的工资了！话说，就你这条件，你干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从事教师行业？”
趁着罗胜过来，程叙把手机递了过去，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个汤圆。
他喝了一口碗里的黑芝麻汤，说“子承父业吧。我爸妈都是教师，我不是的话岂不是很奇怪？”
“就是很奇怪！我爹是村长，难道我以后就得是村长？那村里的父老乡亲们第一个不答应！”罗胜反驳他，又对着手机跟邱禹白说，“是吧，小白？”
“是你个头！”邱禹白毫不留情的骂完就挂断了电话。
程叙笑了一下，低头看着碗里。他的父母都是高级教师，从小打到大他都有一项严格的标准，就是拿第一。
好像不是第一名他就不是程叙，不配成为他们的孩子，而长大后成为一名教师只是达到了他们的及格线，离让他们满意和认可他还远远不够。
然而来到南坪村支教是他第一次违背了父母的意愿，甚至可以说是彻底让他们失望了。
这是程叙最不想面对的。父母的失望和对他的放弃就如同这几日连连下坠的冷空气，寒冷刺骨，只是沾上一点，程叙半生的记忆都是痛苦难熬的。
-
气温下降至个位数后，程叙最终还是没熬住，向罗胜借来了电热毯。
程叙以往添床被子，或者开个空调就能熬过冬天，第一次接触电热毯，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罗胜依在门边看他折腾，好笑的说，“程少爷，你不会连床都不会铺吧？哪有把电热毯盖在被子上的？你当你是叫花鸡啊还得在外面裹层泥巴。”
“毯子不就是盖在身上的吗？又不是地毯，难道要放在地上？”程叙不明所以，甚至觉得自己说得一点没问题都没有。
“可它叫电热毯！电热毯就得铺在床单下面！”罗胜扯过程叙手里的电热毯，抖开后掀起床单，自顾自的忙活了起来。
程叙站在旁边学习，默默记下这个知识，然后在罗胜整理好床单后说，“有劳，谢谢。”
“又闹？我看是你又没又闹吧？笨死了！”罗胜嫌弃的看他一眼，出去时小发雷霆的摔了门。
程叙一脸莫名其妙，摇了摇头后去插上电热毯的开关，坐在床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工作。
电热毯的加入，程叙一连好几个星期都蹲在二楼。开饭的时候罗胜会在院子里喊他，程叙再下楼，有时候罗胜真感觉他爹这是请了一尊大佛供在家里。
这天，程叙依旧在楼上办公，罗胜喊他下楼后他走到窗边，透过窗子看到外面的小路上出现了之前没见过的风景，一群小孩正欢声笑语的打闹着，好不热闹。
看样子，应该是放寒假了。村里的寂静安宁褪去，活力与新生即将到来。
午饭结束后程叙没再上楼窝着，坐着柴炉旁边的椅子上看了一下午的电视，罗胜则是打了一下午的游戏外加磕了一地的瓜子。
夜色渐黑，程叙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刚开灯，罗胜就捏着手机一脸高兴的站了起来，边穿外套边往外走。
程叙以为他这么晚还要出去是有什么事情，忙问，“马上到饭点了，我是等你回来再热菜还是不用等你我先吃？”
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的罗胜一听这话，连忙又收回了脚，扭头看他，“你不准下厨房！算了，你跟我一起去接人，留你一个人在屋里我是真怕你炸了我家。”
于是，程叙套上了羽绒服，又上楼拿了围巾和毛线帽。整装出发，程叙双手插兜迎着风，问“接谁？你家亲戚吗？”
“我家亲戚还用得着我接？他们自己没腿走上来吗？”罗胜的声音裹着风，气焰嚣张的传进程叙耳朵里。
这语气，这个性，程叙算是知道为什么罗胜没法当上村长了。父老乡亲不举报他就算好的了，谁还稀罕给他投票啊。
在村口大马路上站了十分钟，一辆大巴徐徐驶来。
到站后前门蹦下来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年轻人，短款羽绒服堪堪到他的腰，转身抬手去接行李箱时，露出一截黑色毛衣，毛衣紧贴在身上，精瘦的窄腰和笔直的大长腿令人移不开眼。
年轻人接过两个行李箱，身后的前门即将关闭之前，走下来一位穿着白色长款羽绒服的女生。
罗胜迎了上去，毫不客气的在年轻人肩膀上捶了一下，“你回来得挺快啊，是不是想我想得归心似箭啊？”
“我是想你死想得归心似箭！你以后再玩打野试试？一下午掉了十颗星，你很骄傲？”年轻人毫不留情的损他。
程叙在视频里见过这位年轻人，正是‘小白’本白，刘阿婆的亲孙子邱禹白。
邱禹白注意到来接他的人不止一位，有些意外，又在看到把自己裹得只露出双眼睛的人后面露吃惊。
“这位是？”邱禹白没认出来程叙，还在和罗胜吐槽，“还没下雪，哪来的雪人？”
罗胜一听笑得合不拢嘴，猛拍大腿狂笑不止，然后嬉皮笑脸的跟邱禹白介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千里迢迢从不知道哪个城市来到我们南坪村支教的富家少爷程叙是也！”
程叙听罗胜用四字成语就头疼，把围巾往下扯，露出下巴，跟邱禹白和那位女生打了个招呼，“你们好，我是程叙。”
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程序的程，叙述的叙。”
邱禹白是唯一一个明白程叙为什么要多余补充这一句话的人，干笑着点头。
旁边的女生笑着说，“你这名字真有趣。我叫乔怡，心旷神怡的怡。”
“很好听的名字。”程叙有来有往的回夸，走到乔怡身边，“我帮你提行李箱吧？”
“谢谢。不过我爸妈应该也快来接我了，就不麻烦了。”乔怡似乎觉得很可惜，拒绝得很不情愿。
“我以前也帮你提过行李箱啊，怎么没听你跟我说声谢谢？”罗胜突然开始呛人。
乔怡莫名其妙的看他，“兄弟之间有什么好谢的？你帮我提行李箱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我可没你这种爬个坡都要大喘气的兄弟！”罗胜讥讽的说，乔怡卷起羽绒服下摆，跑过去撵着他打。
待乔怡的家人把乔怡接走后，他们三才往回走。
罗胜马不停蹄跑回去做晚饭，说是给邱禹白接风洗尘，程叙则是送邱禹白回家，再过去把刘阿婆和邱彬接过来一起吃晚饭。
邱禹白在前面领路走了一段距离，突然站住，回头问，“你怎么不问我，需不需要你帮我提行李箱？”
程叙闷头走着，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满眼疑惑加不解，但还是好脾气的问，“那你需要吗？”
“需要。”话音刚落，邱禹白就撒了手。因为他们站在一个上坡路上，行李箱不受控制的往下溜，程叙连忙伸手拦住行李箱。
“你还真是不客气啊。”程叙惊魂未定，语气沾上了幽怨。
“都是街坊邻居，有什么好客气的？”邱禹白恶劣一笑，双手插兜继续往前走。
总感觉这不是什么好话。程叙扯着袖子裹住手，认命般的拉着行李箱拉杆跟在邱禹白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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