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太屋里自有服侍的丫鬟,所以众人进了屋后,近身服侍的人都只在旁边耳房里候着。听到屋里说散了,忙拿着自家主子的斗篷和手炉候在廊下。
柳静姝和苏珮容最先出来,看着两人脸上都各自挂着笑,言语间很是客套。
沈玉棠从沈瑾棠身边经过时,狠狠撞了她一下。若不是樱红在身后扶助了,她险些一个踉跄。
樱红一边帮她系斗篷,一边轻声问道:“姑娘没事吧?”
沈瑾棠摇摇头,看着沈玉棠的背影,只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莫名其妙。即便姐妹之间不亲密,也应该和沈蕴棠一样表现得冷淡疏远,不至于如此厌烦。
想到沈蕴棠,冲着要离去的背影叫了声:“二姐。”
沈蕴棠停下脚步,并未转身,只等沈瑾棠追到自己面前。
“我生病期间,二姐特意遣了人来看我。”
“你是怪我没亲自去?”
这家姐妹平时都是怎么相处的啊?简单一句话就能误会。
沈瑾棠挂着甜笑解释道:“二姐误会了。我是想谢谢二姐对我的关心。”
“知道了。”沈蕴棠说完,连个眼风也没给沈瑾棠,直接绕过她走了。
沈瑾棠呆在原地。
樱红轻声提醒她:“姑娘,咱们也走吧。老太太会不高兴的。”
想到沈老太太的脸,沈瑾棠一刻也不想多留,带着樱红匆匆出了松鹤堂。
走到一半,沈瑾棠停下步子:“樱红,我想去清晖堂看看。”
樱红明显一惊,提醒道:“姑娘,今天是初七。”
沈瑾棠听她说过,自从沈珏去世后,三太太谢婉因悲伤在清晖堂过起了类似隐居的日子。平日在清晖堂什么人都不见,只初一允许女儿去问安。
可以的话,沈瑾棠自然想永远不用见谢婉。毕竟这具身子的原主与她是亲母女,再怎么做,她都没有能保证在谢婉面前不露馅的自信。
但沈瑾棠不是做事犹豫的性子。与其她等适应现在的身份和生活后在暴露,她宁愿这一天早点儿到。
此时天已大亮,没了在前提灯的婆子,也不好让人带路。沈瑾棠完全凭在心里勾画的沈府各院子的位置前往清晖堂。期间也走错过路,都被她以在想事情没注意掩饰过去。樱红根本没有怀疑。
谢婉以前住在锦瑟轩,在孀居后搬到沈府西北角的清晖堂。位于一片竹林深处的清晖堂显得格外清冷。紧闭的院门内安静的听不到一点声音,若不是樱红上前叩门,沈瑾棠都要怀疑走错了地方。
大门里探出半张脸,在看到沈瑾棠后,守门婆子依旧没有开门的意思。
“四姑娘,三太太今天不见人。”
“我知道。我前段时间一直病着,如今才大好。想到……母亲一定很担心,今日特地来报安,也好让母亲放心。”
即使沈瑾棠做足了准备,要开口喊一个陌生女人叫“娘”还是觉得有些难。一声“母亲”也唤得很是疏离。
守门婆子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仍是拦在门前:“四姑娘的心意老奴会转给三太太,四姑娘还是回去,过几日再来吧。”
“过几日我自然还会再来。今日既然已经到了,总要让母亲看看我才好。”
说着话,沈瑾棠上前半步,一幅必须要进去的架势。
守门婆子稍微犹豫了一下,反倒将门关上了。
沈瑾棠想着婆子是进去通报了,忙理了理本就平整的衣摆。
没多时,一个身影从门缝里出来,朝沈瑾棠微微一福。
沈瑾棠看着她身后依旧紧闭的门,已经知道结果,还是问道:“母亲不愿意见我?”
来人轻声道:“太太因一直忧心姑娘的病,这几日犯了咳疾。姑娘病刚好,别又过了病气。还是等过几日太太好了再见吧。”
虽然声音有些沙哑,沈瑾棠仍能辨出是在病中细心照顾过她的画屏。只不过,声音听着是个年轻姑娘,可她身着黛紫色窄袖交领袄配蓝布裙子,全身除耳朵上一对小小的丁香花银耳环再没一件饰物。面色暗沉,眼下挂着青黑,眉宇间凝着散不去的倦意,面容足足长了十余岁。
“我刚从松鹤堂来,并未听祖母提起。祖母是不是还不知道?可曾找大夫来看过?”
“这是旧疾,清晖堂一直备的有药。服了药后已见好,三太太就没让禀告老太太。”
说话间,画屏微低着头,一副谦卑恭敬的样子
沈瑾棠觉得她声音有些怪,却也没细想,道:“我病时,母亲特地让你来照顾我。如今母亲病了,既然不便进屋,我也应在院中问候一声。”
画屏抬起头,相较沈瑾棠看着更像大病初愈。
“不,不用了。太太这会儿在休息。”
院中传来一句呼唤:“画萍,说完就快回来。三太太身边离不得人。”
画萍听了满脸为难的看着沈瑾棠,单薄身体还微微发颤。
沈瑾棠不想为难她,道:“你进去吧。母亲劳烦你多照顾。我到日子了再来。”
画屏明显松了口气:“照顾太太是奴婢该做的。四姑娘客气了。”
回到汀兰轩,沈瑾棠只觉得周身疲惫。顾不上先换衣服,就近往临窗的软榻上舒舒服服一躺。
樱红端了茶给她,喝了一口就推到一旁。
“樱红,咱们有别的茶吗?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她并不懂茶,以前喝的都是几文钱一包的散茶。是崔蔚喜欢喝龙井,跟了他的那段时间也时常喝龙井。现在想到那个人就恨得咬牙,连带着连这茶也觉得厌恶。
樱红迟疑道:“这是老太太最喜欢的茶,姑娘确定要换掉?”
听了她的话,又想到早上喝的粥,沈瑾棠遂问道:“我喝咸粥也是因为老太太喜欢吗?”
“是姑娘说,只有小孩子才爱喝甜的。”樱红垂下头,声音逐渐低下去。
还以为这几日常喝的鸡肉粥、鱼片粥都是为了给她补身体,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许是病好后口味变了,我现在不喜咸粥了。去给厨房说,以后要做甜粥。还有茶也要换。”
樱红以前就觉得自家姑娘年岁不大却心思重,喜欢装老成不好。如今认为她是因病恢复了孩子心性,也很高兴。
“我听琥珀说二姑娘喝的祁红有花果香。姑娘不如问二姑娘要些尝尝。”
沈瑾棠想到沈蕴棠冷冰冰的样子,觉得不用问就能知道答案。
“茶叶的事再说吧。你先去给我拿些糕点来。刚在松鹤堂,我都没吃饱。”
饭桌上的气氛本就压抑,沈瑾棠担心又被说,一顿饭吃得小心翼翼,根本没敢多吃。
樱红笑着走了。
沈瑾棠靠着软垫,阳光透光窗户洒在身上,暖暖的让人渐渐泛起困意。
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重重一咳。
睁开眼,就见姚妈妈站在榻前。她也不说话,只从表情看显得很不高兴。
沈瑾棠稍愣才反应上来自己还半躺着,忙起身坐好。
“姚妈妈,可是有事?”
“老奴刚从嘉禧院回来。大太太命老奴以后就在四姑娘身边当差。”
沈瑾棠想起来柳静姝早上是这样说过,遂点点头。正要开口,直接被姚妈妈打断了。
“大太太说,自陈妈妈走后,汀兰轩的下人欺四姑娘年幼,服侍上多有懈怠。老奴来了后,定会从严约束他们。”
沈瑾棠点点头。
“大太太说,如今四姑娘大了,规矩礼仪不可再像以前那样随意。特嘱咐老奴要好好教导四姑娘。”
沈瑾棠点点头。
“大太太说,三月三后府里会来新的女夫子。这次四姑娘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顽劣。”
见沈瑾棠始终只是点头,姚妈妈心里更不痛快。
自己自幼服侍大太太,从个小丫鬟做到如今的管事妈妈,在一众下人里是无限风光。原想着再过几年就跟大太太讨个赏,给儿子谋个好差事,却不想因四姑娘生病来了几日后,竟回不去了。四姑娘在府里是人所共知的没地位,还不好相处。来了汀兰轩,不光自己在大太太身边的位置很快会被别人取代,就连其他下人也会渐渐不把自己当回事。
“四姑娘就没什么要说的?”
沈瑾棠还是点点头,反问道:“大伯母还说了些什么?”
“大太太还说……”姚妈妈总算从她狡黠眨巴的眼中反应上来,转道:“现在就开始练习。四姑娘先走几步看看。”
沈瑾棠无奈起身,在屋里转了两圈。
在园子里干活时,因经常要拿锄花工具、花木甚至肥料来回,所以沈瑾棠走路快,步子重。换了小身板后习惯一时难改,她眼瞅着姚妈妈的眉头越蹙越深。
姚妈妈觉得她是故意跟自己对着干。
“四姑娘,走路背要挺直,不可前倾。双手虚握,垂于腹前。迈步要小且稳,肩膀不能前后晃动。视线直视前方,头不能偏不能低。转身需由上身带动腿,慢慢转。待转正后才可前行。步伐要大小适中。太大,显得粗鲁莽撞;过小,显得扭捏做作。”
整整一上午,姚妈妈都在纠正沈瑾棠走路的姿势和动作。刚开始沈瑾棠还觉得她指出的问题很对,慢慢就发现她更多是在找茬,就是想让她重复的一遍遍走来走去。
沈瑾棠脸上挂着浅笑,缓慢转身,还没迈步,就又听到姚妈妈挑剔的声音:“四姑娘眼神不要飘,动作大了会显得不够端庄。”
沈瑾棠应了声“好”,挪着小碎步从姚妈妈面前经过。突然脚一歪,“啊”了声就整个人倒向姚妈妈。
姚妈妈下意识的用手去接,不想沈瑾棠摔倒的突然,毫无准备之下反而失了平衡,两人直接摔在地上。
沈瑾棠因被姚妈妈抱在怀里,一点儿事没有。姚妈妈则在绣墩上磕了下。
沈瑾棠招呼樱红将她扶起来坐好,一脸愧疚道:“我按妈妈说的只顾着看前边没注意脚下,这才不小心踩到了裙摆。妈妈没事吧?”
姚妈妈用手捂着腰,五官皱成一团,疼得直抽冷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不等她发作,沈瑾棠已亲自倒了茶放在面前:“我做的不好,妈妈多担待。到大伯母面前可要帮我多说几句好话。要不然大伯母知道我总学不好,该不高兴了。”
若是如此,自己岂不是更回不去嘉禧院?说不定还会被大太太责备教得不尽心。
姚妈妈强挤出笑容,道:“四姑娘已经做的很好了。刚应是练得时间长,有些累了。不如先休息会儿。”
沈瑾棠绷紧着小脸,一本正经道:“那怎么行!让大伯母知道,要以为是我偷懒了。咱们现在就开始吧。”伸手还要拉姚妈妈。
姚妈妈避过她,紧忙摆手:“没偷懒没偷懒。大太太一向心疼四姑娘。知道四姑娘病刚好,也不会想您太累。眼看就到午时了,四姑娘吃了午膳,歇个晌,下午再练也是一样的。”
她一个劲儿给樱红递眼色。樱红假装没看到,直到沈瑾棠微微示意,才道:“姑娘好学不考虑自己,也该想想姚妈妈。妈妈刚撞到了腰,也该让妈妈先回去擦点药。万一留了病根就不好了。”
姚妈妈听了只感到腰更疼了,恨不得马上就回去。
“是是是。容老奴回去用了药,下午才好继续教导四姑娘。大太太若真不高兴,也是老奴的责任,与四姑娘无关。”
“那好吧。”沈瑾棠任是一脸的不情愿,“樱红送姚妈妈回去。妈妈下午可要早点来。”
看着樱红搀扶姚妈妈出门的背景,沈瑾棠觉得姚妈妈走得飞快,完全看不出来腰疼。
等樱红回来,就看沈瑾棠已经躺回软榻上,毫不掩饰一脸的得意。
“姑娘现在用午膳吗?还是再等等?”
“现在就用。”
回来后糕点没吃上,又在屋里走了半天,沈瑾棠一刻也不想再等。
午膳是四菜一汤,有荤有素。对于只有一个人用餐而言,可以说是挺丰富的了。只是尝了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敷衍。
清炖狮子头应该用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并用蟹粉提鲜。但这份肥肉较多,口感油腻。虾籽茭白,虾籽只有零星点缀。醋溜鳝丝里多是笋丝充数,而且醋味刺鼻。萝卜丝鲫鱼汤汤色倒是奶白,但鲫鱼瘦小多刺,而且上桌时已经微温。只一道雪菜煨笋丝,冬笋还算鲜醇。
若是以前的身份,能吃上这样的菜就该知足。可现在,她不想委屈自己。
哪里都有捧高踩低的下人。对付这样的人无外乎两种方法,要不用威势让他老实听话,要不用钱买他乖巧顺从。以现在的情况看,前法应该没什么用。用后者,就要先清楚自己的家底。
填饱肚子,沈瑾棠并不着急歇晌,仔细打量起屋子。
一架四折绢纱屏风,绢纱轻薄透亮,上头绣着彩蝶穿花徐徐逼真。多宝阁上放着一对霁红釉花瓶,釉色莹润。几个青玉摆件用紫檀底座托着。另还有些书册和卷轴放在上边。这些东西也就看着贵重,实则没什么用。
再想想妆台。自己现在只有九岁,红木雕花的妆奁里多是些珍珠、绒花、绢花一类的小钗和梳篦。珍珠是豆珠大小,绒花几乎都是蝴蝶、蜻蜓一类带有童趣的造型,只能算寻常之物。也有值钱的。一块白玉雕的虎头玉佩,小巧玲珑,莹润如凝脂。獠牙微露却不显凶相,反透出几分憨态可掬。玉背阴刻"平安"二字,朴拙可爱。一个赤金项圈,项圈虽细圈身上还錾刻了缠枝莲纹,底下坠着的镂空小金锁旁还配着几个红玛瑙。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银铃镯,从尺寸看都有些小了。
沈瑾棠还不死心,“那我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呢?”
不管多少,有点总比没有强。
樱红直接一脸疑惑:“府里的规矩是十岁后才给月例银子。及笄前每个月是一两,及笄后是二两。”
沈瑾棠只觉自己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重重往软枕上一倒,哀叹道:“怎么还是没钱啊!”
“姑娘想要买什么吗?不如去库里看看。库里好多东西,说不定会有姑娘要的。”
沈瑾棠精神一振。
怎么把这个忘了!这样的人家各院都有自己的小库。贵重且不常用的东西一般都是放在库房收着。自己从中挑出来几样小物件,让樱红悄悄拿出去典了,不就有钱了!
“樱红,把汀兰轩的帐本拿来我看看。”
樱红原地没有动。
“没有吗?那你去拿钥匙,我直接去库房看。”说着就要往外走。
“库房钥匙和账册都在大太太那里。”
沈瑾棠一愣:“为什么?是一直在大伯母那里吗?”
“姑娘又不记得了!三太太搬去清晖堂后,大太太说姑娘年幼,恐被下人们蒙骗坑了东西不知道,就把账本和钥匙都收走了,先替姑娘管着。”
沈瑾棠还不死心,道:“若我有需要的东西,可以从库里直接取用吗?”
“姑娘要用什么?我去禀了大太太。大太太认为确是所需,会派人来开库房取出来后再记到账上。”
又是这样!
记得自己刚跟崔蔚的时候,曾问他要过一个挂在床帐上的鎏金双蜂团花镂空熏香球。本以为是个小物件会很痛快地给自己。不想崔巍说他的东西都是登记造册的,只要少了就会被王氏知道,到时候反而害了她。却不想,真正害了自己的就是崔蔚。
思及此,沈瑾棠只觉得自己仿佛又置身火海中,浓烟呛得自己喘不上气。
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差,樱红忙上去帮她抚胸顺气。
闻着室内的甜甜的樱桃露华香沈瑾棠慢慢收回心绪,冲樱红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这下算是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府里如此没地位了。
没有父母庇护,不受长辈喜爱,和同辈不睦。因年幼,经济上还受制于人。下人们自然是能有多敷衍就有多敷衍。
下午,姚妈妈说腰疼的厉害要休息,没来教习规矩。沈瑾棠体贴的让樱红送了药过去。至于那药是前段时间自己生病剩下的,是否有用她才不管。此时最重要的是思考如何能让以后的日子过得舒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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