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旅晨雾彻底散尽时，青雾林的阳光变得格外明朗。
这是最后一天了。
叶停踩着铺满落叶的步道往前走，靴底碾过干枯的松针，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混着前方游客的说笑声，成了此行最后半天最鲜活的背景音。
游团的人大多已经收拾妥当，有人在清点行李，有人在和刚认识的同伴交换联系方式，空气中带着点即将分别的轻松与不舍。
“叶老师，这里！”林晓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下午就要坐大巴回去了，我还挺舍不得这儿的，空气多好啊，比学校宿舍舒服多了。”
叶停望着不远处的树林，晨雾还没完全散去，阳光穿过雾霭，在枝叶间织出金色的网。
这三天里，他跟着旅游团走过林间步道，看过山顶的日出，甚至在导游的带领下，辨认了几种平时只在书本里见过的植物。那些曾经让他紧绷的神经，像是被林间的风悄悄抚平了，连感冒残留的疲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让他安心的是，无论是白天徒步，还是夜里躺在帐篷里，他都没再感觉到那种被人盯着的不安。
偶尔想起那个叫凡伊的男人，想起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叶停心里还是会掠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被眼前的轻松冲淡——或许那人真的只是偶然路过的当地人，而所谓的窥视感，不过是自己感冒初愈时的错觉。
“吃完早饭我们去最后一个景点，听说那里有片银杏林，这个季节正好黄了，特别好看。”林晓眼睛亮晶晶的，“到时候我帮你拍照吧，叶老师你长得好看，拍出来肯定好看。”
叶停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太喜欢拍照。”
他从小就没什么拍照的习惯，孤儿院的照片墙上，他的照片总是站在最边上，表情淡淡的；上了大学，毕业照里他也是规规矩矩地站着，没什么特别的姿势。
对他而言，那些风景记在心里就够了，没必要用照片定格。
“好吧。”林晓有点惋惜，但也没再坚持，转而聊起了别的话题，“叶老师，你教西方哲学，会不会觉得那些哲学家的想法特别绕啊？我上次看柏拉图的《理想国》，看了两页就犯困了。”
“刚开始可能会觉得绕，但慢慢读进去，会发现他们讨论的都是很本质的问题——比如‘什么是正义’，‘人应该怎样生活’。这些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但思考的过程本身就很有意义。”
他说话的语速不快，声音清浅，像林间的溪水缓缓流过。
林晓听得很认真，偶尔插一两句提问，叶停也都耐心解答。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柔和的眉眼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安静，连带着周围的喧闹，都似乎变得遥远了些。
早餐过后，旅游团朝着最后一个景点出发。步道比前几天走的平缓些，沿途的树木渐渐换成了银杏，金黄的叶子挂在枝头，风一吹，就有几片慢悠悠地落下来，像撒了一地的碎金。
叶停走在队伍中间，偶尔弯腰捡起一片银杏叶，指尖摩挲着叶片上清晰的纹路，心里竟生出些淡淡的不舍——他好像已经开始习惯这片森林的安静，习惯了林间的风，习惯了身边这些偶尔的热闹。
“叶老师，你看！前面就是银杏林了！”林晓指着前方。
叶停抬头望去，只见一片金黄的银杏林出现在眼前，阳光洒在树叶上，泛着耀眼的光泽，像一片金色的海洋。
游客们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笑声和惊叹声在林间回荡。林晓也拉着朋友跑进去，回头冲叶停挥手，让他也过去。
叶停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林边，望着那片金黄。风从银杏林里吹出来，带着叶子的清香，拂过他的脸颊。
他想起自己刚来时的样子，带着感冒的疲惫，带着对独处的习惯，甚至带着点莫名的不安。而现在，他的心里只剩下平静，像被这片森林温柔地包裹着。
他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那片银杏林按下了快门。
照片里，金黄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烁，林间的风似乎都能透过屏幕感受到。
他看着照片，嘴角轻轻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又举起手机，朝远处的绿林拍了一张——或许偶尔留下些痕迹，也不是什么坏事。
中午时分，旅游团做最后的休整，林晓坐在他旁边，正和朋友分享这三天拍的照片，偶尔递过手机让他看，他也会轻声说一句“拍得很好”。
这几天和林晓相处下来，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份热情——不再像最初那样局促，会认真听她讲学校里的趣事，也会在她递来零食时，笑着说声“谢谢”。
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份亲近仅限于朋友，就像他对办公室里的同事、课堂上的学生一样，始终隔着一层温和的距离。
林晓又翻出几张照片给他看，“我打算回去把这些做成相册，以后想起来也有个纪念。对了叶老师，你回去之后是不是又要忙着改论文呀？”
旅游团开始返程了，叶停站起身跟上团队。“嗯，还有几篇没看完。”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蜿蜒的步道上，导游举着小旗子走在最前面，队伍拉得不算太长，能看见末尾几个游客的背影，“不过不急，回去先好好休息两天。”
“叶老师，以后有机会我们还可以一起出来玩啊。”林晓抱着背包走在他旁边，有点不舍地说，“我还想再听你讲哲学呢。”
叶停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如果有时间的话。”他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主动约人出来，但面对林晓的热情，他不想让这份轻松的友谊变得尴尬。”
往前走，林晓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从森林里的植物讲到学校的社团活动，声音清脆得像林间的鸟鸣。叶停偶尔应一声，目光却会不自觉地飘向两侧的树林。
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前方的导游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对大家说：“前面这段路比较窄，大家跟紧点，别掉队，过了这片林子就能看见大巴了。”
游客们应了一声，纷纷加快脚步，原本松散的队伍渐渐聚拢起来。
叶停和林晓也跟着往前走，步道两侧的树木越来越密，偶尔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倒比刚才更显寂静了些。后半程道路窄得只能一个人走过。林晓还在说着话，叶停一边听，一边低头看着脚下，跟着前面的人走。
可走着走着，他忽然发现，身边的声音好像变远了——林晓的说话声、游客的笑声、甚至导游的提醒声，都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变得模糊不清。
他心里咯噔一下，停下脚步，抬头发现前面没人，转头想找林晓，却发现身后空荡荡的——刚才还在说话的林晓，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林晓？”叶停喊了一句，声音在林间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心里瞬间慌了起来，连忙往前跑了两步，可眼前的步道还是那条步道，两侧的树林也还是熟悉的样子，却连一个游客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刚才还热闹的队伍，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寂静的树林里。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一直跟着队伍走，没有停下，也没有偏离步道，怎么会突然掉队？
叶停掏出手机，却发现屏幕上只有“无服务”三个字——这片林子的信号一直不太好，刚才还能勉强收到消息，现在却彻底没了信号。
他又往前跑了一段，步道依旧空旷，只有他的脚步声在林间回响，显得格外突兀。
恐慌像藤蔓一样，顺着心脏往上爬。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导游说，过了这片林子就到了，只要沿着步道一直往前走，肯定能追上队伍。
他定了定神，转身朝着步道前方走去。脚步比刚才快了些，指尖紧紧攥着手机，手心微微出汗。
林间的安静变得有些诡异，连虫鸣和鸟叫都消失了，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像有人在耳边轻轻低语。
走了大概十分钟，叶停忽然停下了脚步。
不是因为追上了队伍，而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彻底超出了他的预料——原本蜿蜒向前的步道，不知什么时候拐了个弯，尽头竟然出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而在空地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古老的古堡。
那是一座哥特式风格的古堡，灰黑色的石墙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部分墙体已经斑驳，露出里面暗黄色的石块，像是被时光啃噬过的痕迹。古堡的尖顶直插云霄，顶端的十字架已经锈迹斑斑，几扇长窗紧闭着，窗棂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只能隐约看见里面的黑暗。
叶停站在原地，彻底愣住了。
他出发前翻遍了旅游团发的行程手册，里面只提到了森林里的银杏树林、溪流和露营地，从来没有提到过这座古堡。而且导游也说过，这片林子附近只块小空地，连着大道，根本没有什么古堡。
这到底是哪里？他是不是走偏了方向，走到了森林的另一片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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