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气撞进江城大学的校门时,小鹿正蹲在宿舍楼后的梧桐树下数蚂蚁。手机屏幕亮着,置顶的陪玩平台消息框还停留在十分钟前——“老板说你今天的少女音有点闷,下次活泼点”。她指尖攥着刚买的柠檬味薄荷糖,糖纸被捏出细碎的声响,像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跳。
十八岁的小鹿,身高刚过一米五,黑色中长发软软地搭在肩头,垂眸时睫毛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总穿浅色系的卫衣和帆布鞋,整个人像颗裹着糖霜的糯米团子,唯独那双黑色瞳孔,干净得能映出云影,却总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惶惑。辅导员刚在班会上念完贫困生补助名单,她的名字赫然在列,周围投来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得她只想缩成一团。
“叮——”手机弹出新消息,是平台派来的紧急单。“客户指定要‘鹿鹿’,一小时,游戏陪练,声音要甜。”她深吸一口气,剥开薄荷糖塞进嘴里,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指尖在屏幕上敲出“好的”,转身往宿舍楼跑时,没留神撞上了一个人。
怀里的课本哗啦啦散了一地,小鹿吓得差点咬碎嘴里的糖,抬头道歉的话卡在喉咙里——站在她面前的女生太高了,一米七的身高带来强烈的压迫感,蓝黑渐变的狼尾发梢扫过肩头,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半只眼睛。
那是双极漂亮的眼睛,像浸在深海里的蓝宝石,可眼底的颜色却比深秋的湖水还要冷,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忧郁。她穿着黑色连帽衫,拉链拉到顶端,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周身散发着“别靠近我”的气场。
“对、对不起!”小鹿慌忙去捡书,手指不小心碰到对方的鞋尖,那是双黑色马丁靴,沾着点泥渍。她的脸瞬间涨红,焦虑感像潮水般涌上来,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想:她会不会觉得我很笨?会不会生气?
对方没说话,只是弯腰,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捡起最下面那本《法医学基础》。书页边缘有点卷角,封面上还贴着小鹿画的小太阳贴纸。
“你的?”女生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冷感,像冰水滴在玻璃上。
小鹿点点头,接过书时指尖微微发抖,“谢、谢谢。”她注意到女生手腕上戴着一串银色手链,链节之间挂着个小小的阿司匹林药片吊坠,在阳光下闪了一下。
“ASPIRIN。”女生忽然说。
小鹿愣了一下,“啊?”
“我的名字。”ASPIRIN说完,就转身走了。狼尾发在身后轻轻晃动,背影融进宿舍楼前的香樟树荫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
小鹿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本《法医学基础》,心跳得飞快。ASPIRIN……阿司匹林,治头痛的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里空空的,只有昨天焦虑发作时不小心掐出的红印。
晚上八点,小鹿准时打开游戏语音。她的声音经过刻意调整,变得又甜又软,像含着颗水果糖:“老板晚上好呀~今天想玩辅助还是法师呀?我都可以哦~”
耳机里传来中年男人油腻的笑声:“小鹿鹿今天声音够甜,陪我打排位,赢了给你加钱。”
小鹿心里泛起一阵恶心,但还是笑着应下来:“好呀~那老板要保护好我哦~”她操纵着游戏角色跟在对方身后,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跃,耳朵却捕捉着房间里的其他声音——鼠标点击声,男人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维持生计的方式。父母离异后各自重组家庭,她像个多余的行李被丢在出租屋里,学费和生活费全靠自己挣。陪玩和声优是她能找到的、最不耽误上课的工作,只是偶尔遇到难缠的客户,那些露骨的玩笑和要求,总会让她的焦虑症加重。
打到第三局时,对方开始说些暧昧的话:“小鹿鹿多大了?声音这么甜,人肯定也很可爱吧?发张照片看看呗,给你刷个火箭。”
小鹿的手指顿了一下,屏幕上的角色被对方玩家击杀,游戏界面弹出“死亡”提示。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甜美:“老板对不起呀,我打得不好……照片不方便呢,我们还是专心打游戏吧~”
“装什么纯?”男人的语气沉了下来,“陪玩不就是干这个的?给你脸了是吧?”
恶毒的话语像针一样扎进耳朵,小鹿的胸口开始发闷,呼吸变得急促。她想关掉语音,想把耳机摔了,但理智告诉她不能。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挤出笑容:“老板别生气呀,是我不好……”
就在这时,游戏房间里突然进来一个新玩家,ID是“阿司匹林”。
那人没开语音,直接选择了加入队伍。小鹿看着那个熟悉的ID,心脏猛地一跳——是下午遇到的那个女生吗?
“阿司匹林?”中年男人嗤笑一声,“装什么文艺?”
ASPIRIN没理他,直接锁定了打野位置。游戏开始后,她的操作快得惊人,打野节奏好到让人窒息,短短十分钟就把对方野区反烂了。每当那个中年男人被针对时,她总能及时赶到,一套技能带走对手,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点拖泥带水。
中年男人的脸色肯定很难看,虽然没开摄像头,但小鹿能想象出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他几次想指挥ASPIRIN,对方都置若罔闻,最后干脆闭了麦。
游戏结束时,ASPIRIN的战绩是18杀0死5助攻,评分断层第一。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退出了房间,连钱都没付。
房间里只剩下小鹿和ASPIRIN两个人。
小鹿犹豫了很久,才试探着开了麦,声音带着点颤抖:“是……下午的同学吗?”
耳机里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ASPIRIN清冷的声音:“嗯。”
“谢、谢谢你……”小鹿的声音低了下去,“刚才……”
“他骚扰你了。”ASPIRIN的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小鹿的眼眶忽然有点热,她吸了吸鼻子,“我没事的,经常遇到……”
“不该是这样的。”ASPIRIN打断她,“你不需要忍。”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小鹿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很久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了,大家都告诉她“忍忍就过去了”“挣钱不容易”,连她自己都快以为,忍受这些是理所当然的。
“我……”小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焦虑感又开始抬头,她怕自己说错话,怕对方觉得她矫情。
“我退了。”ASPIRIN说。
“等等!”小鹿急忙叫住她,“我、我叫小鹿!森林里的那个小鹿!”
耳机里又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轻得像叹息:“知道了。”
游戏房间解散的提示音响起时,小鹿还愣在原地。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像一条银色的河。她摸出兜里的薄荷糖,又剥开一颗塞进嘴里,冰凉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这一次,似乎没那么难咽了。
凌晨一点,小鹿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那个中年男人油腻的脸,还有无数双盯着她的眼睛,她想跑,却怎么也迈不开腿。她坐起身,胸口闷得发慌,手指冰凉,冷汗浸湿了睡衣。
她摸索着打开手机,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发酸。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游戏好友列表,那个“阿司匹林”的ID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头像是一片深灰色的雨云。
她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发了条消息:“你睡了吗?”
消息发出去后,像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小鹿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很傻,她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对方怎么会理她呢?
就在她准备放下手机时,屏幕亮了。
“没。”是ASPIRIN的回复,只有一个字。
小鹿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飞快地打字:“我刚才做了噩梦……有点害怕。”发送之后她又立刻后悔了,觉得自己太冒昧,正想撤回,对方的消息又来了。
“嗯。”
还是一个字。但小鹿却莫名地觉得安心了一点,好像只要知道屏幕那头有人,那些可怕的东西就不敢靠近了。
她抱着手机,盯着那个灰色的雨云头像,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删删改改,最后只发了一句:“外面好像下雨了。”
过了一会儿,ASPIRIN回复:“嗯,是雨。”
小鹿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果然,细密的雨丝正斜斜地织着,路灯的光晕在雨雾里变得模糊,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她想起ASPIRIN那双碧蓝的眼睛,像盛着一整个雨天的忧郁。
“晚安。”小鹿发过去。
这次,ASPIRIN回复得很快:“晚安,小鹿。”
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小鹿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躺回床上,把手机放在枕边,听着窗外的雨声,慢慢闭上了眼睛。这一次,梦里没有那些可怕的东西,只有一片温柔的雨雾,还有一个蓝黑渐变的狼尾在雨雾里轻轻晃动。
第二天早上,小鹿去上课的路上,在教学楼下又遇到了ASPIRIN。她正靠在墙边抽烟,狼尾发被风吹得微微飘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影。
小鹿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
ASPIRIN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碧蓝的眼睛在阳光下更亮了,却依旧没什么温度。她掐灭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朝小鹿走过来。
“早。”她说。
“早!”小鹿的声音有点脆,像咬碎了一颗冰糖。
ASPIRIN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豆浆上,那是她早上特意绕路去买的,甜口的,加了糖。
“没吃饭?”ASPIRIN问。
“吃、吃了!”小鹿慌忙举起手里的豆浆,“买了这个!”
ASPIRIN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进小鹿手里。那是个小小的铝箔包装,有点硬。
小鹿低头一看,是一颗薄荷糖,柠檬味的,和她昨天吃的那种一模一样。
“治头痛。”ASPIRIN丢下这句话,就径直走进了教学楼。
小鹿捏着那颗薄荷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手里的薄荷糖仿佛也带着温度。她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冰凉的甜味在舌尖散开,这一次,甜得恰到好处。
她抬起头,看向教学楼的方向,心里悄悄冒出一个念头:也许,这个秋天,不会那么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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