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秋雨一旦缠上枝头,就没打算轻易离开。淅淅沥沥的雨丝连下了三天,把整座城市泡得发潮,连空气里都带着股湿漉漉的凉意。
小鹿抱着一本《播音发声技巧》缩在图书馆的角落,耳机里循环播放着白噪音——雨声混着壁炉燃烧的噼啪声,这是她对抗焦虑的小秘诀。可今天这招似乎不太管用,指尖划过书页上“胸腹联合呼吸法”的注解时,总忍不住往窗外瞟。
图书馆斜对面是医学院的实验楼,灰色的墙体在雨雾里像块浸了水的海绵。ASPIRIN应该在那里吧?小鹿想起那天她捡起来的《法医学基础》,封面上的小太阳贴纸被雨水打湿过,晕开一点浅浅的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陪玩平台的结算通知。昨天那单被骚扰的生意最终还是平台介入补了款,备注里写着“客户违规,已封号”。小鹿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是ASPIRIN举报的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下去。太自作多情了,她想。ASPIRIN那样的人,大概只是随手做了件不麻烦的事,就像随手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一样。
正出神时,耳机里的白噪音突然被打断,一条语音通话请求弹了出来,备注是“张哥”。小鹿的心跳猛地一缩,手指差点把手机捏掉。
张哥是平台上的老客户,出手大方,但总爱提些越界的要求。上次他说“想听听你不戴耳机的声音”,被小鹿找借口挂了电话后,已经好几天没联系了。
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接听键,指尖冰凉。接,还是不接?接了,怕他又说些让人不舒服的话;不接,万一被投诉,这个月的流水又要受影响。焦虑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勒得她胸口发紧。
就在通话快要自动挂断时,小鹿闭了闭眼,划开了接听键,声音压得又甜又软,带着刻意营造的轻快:“张哥~好久不见呀,今天想玩什么呀?”
“小鹿鹿,”张哥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点酒后的含糊,“别玩游戏了,哥给你个好活儿。今晚来‘金悦酒店’302房,陪我喝两杯,给你这个数。”他发来一个转账截图,后面跟着四个零。
小鹿的手指猛地攥紧了书页,纸页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张哥,您别开玩笑了,我只做线上陪玩的……”
“装什么清高?”张哥的语气瞬间变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急着用钱?贫困生补助名单我都看见了,在公示栏最底下那行。跟哥走一趟,比你陪玩半个月挣得都多。”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扎进小鹿最敏感的地方。她能想象出张哥此刻脸上的表情,那种带着优越感的、审视猎物的眼神。
“我不去。”小鹿的声音开始发颤,但还是咬着牙拒绝。
“别给脸不要脸!”张哥在电话那头骂了句脏话,“你以为你那点破事藏得住?陪玩记录、通话录音,我要是捅到你们学校去,你觉得你还能待下去?”
威胁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头顶,小鹿的眼前开始发黑。她想挂电话,手指却像被钉在屏幕上,动弹不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被处分”“退学”“被所有人指指点点”的画面。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晚上八点,我在酒店等你。”张哥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忙音在耳机里嗡嗡作响,小鹿盯着手机屏幕,上面还停留在转账截图的界面。四个零,足够她交清下个月的房租,还能剩下点买过冬的外套。
可那间酒店房间里藏着的东西,是她宁愿饿肚子也不想触碰的。
焦虑症彻底爆发了。她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图书馆里翻书的沙沙声变得刺耳,窗外的雨声像无数根针在扎她的耳膜,连指尖的温度都在一点点流失。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那些目光像细小的冰粒,打在她脸上,让她只想逃跑。
“对不起……”她含混地说了一句,抱着书跌跌撞撞地冲出图书馆,一头扎进了雨里。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她没带伞,就那么漫无目的地在雨里跑着,直到撞进一个带着薄荷味的怀抱。
“跑什么?”
熟悉的清冷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被雨水过滤后的沙哑。小鹿抬起头,撞进一双碧蓝的眼睛里。ASPIRIN站在她面前,黑色连帽衫的帽子戴在头上,帽檐下的狼尾发梢滴着水,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面倾斜着,大半都遮在小鹿头顶。
“ASPIRIN……”小鹿的声音哽咽着,所有的委屈和恐惧在看到这双眼睛时,突然决堤了。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攥住对方的袖口,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有人……有人威胁我……他说要把我的事告诉学校……我不想去……我真的不想去……”
语无伦次的话混着哭声砸出来,小鹿甚至不敢抬头看ASPIRIN的表情。她怕看到厌恶,怕看到鄙夷,更怕看到和张哥一样的、带着探究的目光。
ASPIRIN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雨水。她的指尖很凉,动作却意外地轻柔。
“地址。”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小鹿愣住了,“啊?”
“他让你去的地址。”ASPIRIN重复了一遍,碧蓝的眼睛在雨幕里亮得惊人,“告诉我。”
晚上七点五十,金悦酒店三楼走廊。
小鹿缩在安全通道的阴影里,手心全是汗。ASPIRIN让她在这里等着,自己则径直走向了302房。临走前,她把那把黑色长柄伞塞给了小鹿,伞柄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别怕。”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走廊里的地毯很厚,吸走了所有声音,只剩下墙上电子钟秒针跳动的“咔哒”声,敲得小鹿心头发紧。她不知道ASPIRIN进去会做什么,那个看起来清冷又疏离的女生,能对付张哥那样的人吗?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302房的门突然开了。
张哥被人从里面推了出来,踉跄着撞在走廊的墙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镜都歪到了一边。他指着门里,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等着!我要报警!”
门里传来ASPIRIN冷淡的声音:“报吧。我这里有录音,正好让警察评评理,你用贫困生信息威胁在校学生,还试图进行□□易,够判几年?”
张哥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里嘟囔了几句脏话,最后灰溜溜地捂着肚子跑了。
ASPIRIN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录音笔,按下了停止键。她的黑色连帽衫袖子卷到了手肘,露出的小臂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人抓过。
“解决了。”她走到小鹿面前,把录音笔塞进她手里,“留着,以防万一。”
小鹿握着那支还带着余温的录音笔,看着她手臂上的红痕,眼眶又热了。“你……你打他了?”
“自卫。”ASPIRIN淡淡地说,拉起袖子遮住红痕,“他先动手的。”
小鹿还想说什么,ASPIRIN却转身往电梯口走。“回去了。”
“等等!”小鹿追上她,把那把黑色长柄伞递过去,“你的伞。”
ASPIRIN没接,“给你。”
“可你……”
“我习惯淋雨。”她的声音很轻,像雨丝落在伞面上。
电梯门开了,ASPIRIN走进去,转身按下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小鹿看到她碧蓝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比雨水更冷的东西。
回到宿舍时,小鹿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她把录音笔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又翻出干净的衣服换上。室友递来一杯热水,“你去哪了?手机响了好多次,有个备注‘阿司匹林’的人给你打电话。”
小鹿的心猛地一跳,赶紧摸出手机。屏幕上果然显示着三个未接来电,全是ASPIRIN。她什么时候存了自己的号码?
还没等她回拨,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条短信,来自ASPIRIN:“到宿舍了?”
“到了!刚换好衣服,谢谢你!”小鹿飞快地回复,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嗯。”依旧是一个字的回复。
小鹿盯着那个“嗯”字看了很久,突然想起什么,翻出通讯录,找到ASPIRIN的号码,点开备注界面。输入框里空空的,她犹豫了一下,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把‘阿司匹林’三个字删掉,换成带着水汽的昵称,敲下两个字:“阿雨”。
阿司匹林是药,可她更像雨。带着凉意,却能洗净尘埃的雨。
按下保存键的那一刻,窗外的雨似乎小了点。小鹿走到窗边,看着对面医学院实验楼的方向,三楼的解剖实验室还亮着灯,白色的灯光透过雨雾,在地上投下一块模糊的光斑。
她想起ASPIRIN的专业是法医,想起那本《法医学基础》,突然有点心疼。那么漂亮的一个女生,要整天和冰冷的器械、无声的标本打交道,会不会很难过?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和阿雨的聊天框,输入:“你还在实验室吗?”
过了大概十分钟,阿雨才回复:“嗯。”
“很晚了,要早点休息呀。”小鹿打完这句话,又觉得有点啰嗦,正想撤回,对方却回了消息。
“在看月光。”
小鹿愣了一下,走到窗边抬头看。今晚的月亮被云层遮了大半,只漏出点淡淡的光晕,算不上明亮。她回复:“今天的月亮好像不怎么好看呢。”
“解剖室的窗户朝南,月光能照在第三张解剖台上。”阿雨发来一条长一点的消息,“很亮。”
小鹿想象着那个画面: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冰冷的解剖台上,穿着白大褂的阿雨站在旁边,蓝黑渐变的狼尾垂在肩头,碧蓝的眼睛映着月光,像盛着一片寂静的海。
那个场景一定很美,也一定很孤单。
“我给你唱首歌吧?”小鹿鼓起勇气发过去,“我声音还不错的,网上有人说像棉花糖。”
这次阿雨回复得很快:“好。”
小鹿找出耳机戴上,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她没有唱那些甜腻的流行歌,而是选了一首很老的民谣,调子缓慢又温柔,像月光淌过水面。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通过电流传过去,落在那个亮着灯的解剖室里。
唱到一半时,她停下来,小声问:“好听吗?”
耳机里传来轻微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阿雨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像……棉花糖。”
小鹿的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心里像揣了颗刚剥开的糖,甜丝丝的。她接着把歌听完,最后一句落下时,解剖室的灯光刚好熄灭。
“我要回宿舍了。”阿雨说。
“好,路上小心。”小鹿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晚安,阿雨。”
“晚安,小鹿。”
挂了电话,小鹿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夜空。月亮终于挣脱了云层,清辉洒满大地,连空气里的雨味都变得清甜起来。她摸出抽屉里的柠檬味薄荷糖,剥开一颗放进嘴里,冰凉的甜味在舌尖散开,这一次,她好像尝到了一点别的味道,像月光,又像阿雨的眼睛。
而此刻,医学院实验楼的走廊里,ASPIRIN正靠在墙上,捏着手机,指尖无意识摩挲白大褂口袋,屏幕还停留在和小鹿的聊天界面。她的耳机里还残留着刚才那首歌的余韵,像一根细细的线,轻轻牵着她濒临失控的情绪。
口袋里的药瓶硌着腰侧,她摸出来看了看,是医生新开的抗抑郁药。白色的药片躺在手心,像一颗没有温度的星星。
她没有立刻吃下去,而是把药瓶塞回口袋,转身朝宿舍走去。狼尾发在月光下泛着蓝黑色的光泽,脚步比来时,似乎轻快了一点点。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晚风卷着桂花香飘进来,落在她的发梢。ASPIRIN抬手摸了摸头发,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擦去小鹿脸颊雨水时的触感——温热的,带着点颤抖的柔软。
她低头笑了笑,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了这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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