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两人近在咫尺,却连彼此的轮廓都难以辨认,只能通过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感知对方的存在。
“嚓——”一道火光突然亮起,映出谢倾珩棱角分明的侧脸。
“你带了火折?”苏御揽微微睁大眼睛,火光在他眸中跳动。
谢倾珩晃了晃手中的火折子:“方才除了胭脂水粉、衣裳首饰,剩下的东西不多,我看这东西算是实用便带着了。
谢倾珩说着将一个火折递给苏御揽。
借着微弱的火光,两人沿着潮湿的隧道前行。
苏御揽指尖抚过墙壁上的凸起,凑近辨认上面的花纹,道:“这应当就是不夜阁的暗室了。外界只传闻此处藏有待销赃的赃物,却无人知晓具体位置,原来就在阁楼底下。”
“方才那些打手正是前夜追杀我们的人。你的猜测没错,这里确实藏着东西。”
“那个管事口中的‘上路’是这个意思?”
谢倾珩语意不明道:“谁叫你是这儿的祖师爷呢。”
“……”火光照亮苏御揽唇边因无奈而勾起的弧度。
“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这令牌最早的主人,正是不夜阁的创始人。”他顿了顿,“他离世前将令牌交给最信任的人,如此代代相传,不知怎的就到了我手上。”
谢倾珩:“……”这还不算了不得?
“这令牌已有百年未现世。外界都道它早已失传,甚至传言被带进了某位大人物的墓中作陪葬。”
“……”谢倾珩听到这突然理解了那些管事见到令牌时见鬼般的表情——这跟撞见祖宗显灵也没差了。
谢倾珩正欲开口,突然猛地驻足,火光随之剧烈晃动。
“怎么了?”
“好重的霉味。”谢倾珩皱眉,抬手掩住口鼻,他顿了顿看向苏御揽,“你没闻到?”
苏御揽一怔:“我嗅觉向来不敏锐。”
谢倾珩并未多想,他提醒道:“用衣袖捂住口鼻,这霉味不对劲。”
他仔细分辨着,“像是朽木混着淤泥,又掺了大量香料遮掩的味道。”
“香料?”苏御揽眸光一闪,似是捕捉到了关键词,他从袖中取出几颗珠子,“你闻闻,可是这个味道?”
谢倾珩挑眉:“这味道浓得刺鼻,你再迟钝也该闻得到。为何不自己闻?”
苏御揽面不改色:“我怕死。”
谢倾珩:“……”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御揽道:“你最好是真怕。”
苏御揽微笑着回望他。
鉴于这人一贯的作风,谢倾珩也懒得追问。
他接过珠子凑近鼻尖嗅了嗅,脸色一沉,道:“一模一样。”
一样就对了,这珠子是苏御揽从姜明煜做手串的材料中顺的,姜明煜此人极为奢侈,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做个手串玩玩,便无视禁令把沉香木、檀香木、黄花梨甚至是金丝楠木都找齐了,结果材料都备好了,他做到一半却懒得做了。
苏御揽本是想用这几颗珠子去甄别皇陵的建材,谁知竟在此处派上用场。
几枚珠子不过拇指大小,静静卧于掌心,在烛光下流转着截然不同的光华。
谢倾珩反应过来,放下袖子,寻着香味往前走,苏御揽紧跟其后。
两人在一处岔道口停了下来,谢倾珩皱着眉,嗅了嗅,道:“气味突然消失了。”
突然,“喀啦”一声机括转动的脆响突然自石壁深处传来,紧接着地面猛然震颤,数面石墙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的骨牌,轰然移动变换位置。
尘土簌簌落下,在摇曳的火光中形成朦胧的雾障。
“这地方在动。”苏御揽稳住身形,“我们这一路没触发机关,这动静怕是人为……”
话音未落,整片地面突然剧烈倾斜,石墙停止移动,一阵齿轮咬合的金属嘶鸣声响起,墙上的火炬在同一瞬间自动燃起,刺目的火光将整个地下密室照得亮如白昼。
陷阱!有人在等他们自投罗网!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黑衣刺客如鬼魅般从各个通道口闪现,剑身震颤的嗡鸣在密闭空间内格外清晰。
最先扑来的几名刺客尚未近身,银光一闪,咽喉便已绽开血线,苏御揽收回逾归,以扇做剑,向身侧格挡。
谢倾珩匕首一挑便刺入对方腕脉,顺势夺过兵刃反手掷出,将右后方偷袭者钉在墙上。
然而更多的黑影仍在涌入。倒下一批,马上又有新的补上,无穷无尽。
两人背靠背形成防御圈,苏御揽快速问道:“你还能闻到香味吗?”
谢倾珩鼻翼微动,随即皱眉:“不能,血腥味太重了。”他逼退两名刺客,抬手指向远处一角,“最后是在那个方向消失的。”
就在这时,一阵比先前更为沉重的脚步声从通道深处传来,震得地面细石跳动。
谢倾珩眸光一沉:“他们锁定我们位置了,想拖垮我们。”
“你说得对。”苏御揽冷静道。
谢倾珩不禁向他看去,“你有办法?”
“有一个办法,不一定成功,但需要你配合一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倾珩没时间细想,“你直说,需要我做什么。”
“你站到最后闻到香味的地方。”
谢倾珩闻言照做,“然后呢?”
“然后……”
黑衣人已经潮水般自隧道口涌入。
谢倾珩心中一紧,“然后什么?来不及了。”
苏御揽挥袖将手中几颗珠子掷向谢倾珩,看着他道:“然后……去找东西吧。”
谢倾珩下意识接住,反应过来后,瞳孔骤缩,身体先于意识向前扑去,却只抓住一缕飘散的空气。
苏御揽果断地将薄薄的扇刃卡进墙缝,机关飞速运作,谢倾珩身边的墙壁迅速变化。
“苏御揽——!!!”
嘶吼声在密闭的密道中回荡,那人却只来得及微微侧首。
火光映亮他半张苍白的脸,唇角似乎还噙着那抹惯常的、令人恼火的淡笑,转瞬便被蜂拥而上的黑影彻底吞没。
石墙轰然闭合的巨响震得耳膜生疼。
谢倾珩的拳头狠狠砸在冰冷墙面上,骨节与青石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簌簌落下的石粉沾满袖口,他猛喘两口气将匕首插入墙缝,刀刃在机关齿轮上刮出刺耳尖鸣,却纹丝不动。
“艹!”
掌心的木珠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响,木珠的裂口划开他的手心。
他急促喘息着,喉间泛起铁锈味,分不清是尘土还是咬破的舌尖。
此处没有火光,幽深的甬道将所有光线吞噬殆尽。
谢倾珩疾行的脚步声在石板上撞出回音,火折的微光甫一进入便被黑暗绞杀,照不亮三步之外的景象。
他的眼眸比这黑暗更沉,所有情绪都被压缩成针尖大的寒芒,在瞳孔深处无声燃烧。
另一边,苏御揽侥幸活了下来,他本打算碰碰运气再触动机关,还未有所动作,周围的墙面便突然被揭开,露出洞眼,放出一批箭,苏御揽反应极快,迅速躲开,暗箭反而将追杀者重创。
弓弩扫射完后,还会有人下来,他不能久待,他试探地再卡了一下机关,机关毫无反应,苏御揽正欲再试试,下一刻地板却毫无征兆的打开合拢,似受不了般将苏御揽扔了下去。
苏御揽:“……”
失重感瞬间袭来,苏御揽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黑暗彻底吞没。
他周围漆黑一片,啪嗒啪嗒的滴水声在密闭空间内格外清晰。
刺骨的寒意如附骨之疽般渗入骨髓,苏御揽打了个寒颤,摸出谢倾珩给他的火折。微弱的火光摇曳着亮起,映照出四周晶莹剔透的冰壁,这里竟是个精心打造的冰窖。
苏御揽四处摸索一番,没有任何出路,冰块被他的火光烤化,水滴声越来越清晰,温度越来越低,苏御揽找了块没有冰的地方,仔细摸索一番,无果。
他不得不退回唯一干燥的角落,蜷缩起身子保存体温。
他靠着角落,看着眼前的火光,正在思考对策,突然一声巨响响起,苏御揽瞬间打起警惕。
他头顶却忽地一亮,随即周围又陷入黑暗,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他面前。
苏御揽看着眼眸中盛着怒火的谢倾珩,不知为何,心中竟有几分心虚,“你怎么也下来了?”
谢倾珩似是被他的问题气笑了,反问道:“你觉得我为什么下来?”
苏御揽被他一堵,沉默片刻才道:“你触动机关了?”
“嗯”,谢倾珩抱着胳膊,声音冷得与这冰窖如出一辙,“把匕首插进墙面就掉下来了。”他顿了顿,“我下来时看到有些冰已经化了,后面的墙壁露了出来,说不定有机关。”
苏御揽只是听着,一言不发。
谢倾珩反应过来,他转过头,却见苏御揽淡淡地看着他,他不解道:“怎么了?”
苏御揽看着他,平静道:“你被我第一次触发的机关转移到别处了,要从同一个地方下来,得触发两次机关,首先得触发机关转回来,再掉下来。”
谢倾珩不做声了,他静静地看着苏御揽,表情晦暗不明。
苏御揽这才反应过来,他手中的火光从始至终只照亮了他一个人,微弱的光线穿透谢倾珩的身体,直直照在身后的冰壁上。
两人无言对视良久,苏御揽忽然轻笑一声,“原来是这样吗?”
谢倾珩只是看着他,依旧没出声。
苏御揽举起扇刃对准自己的脖颈,“多谢提醒。”
“嗤——”
火折落地,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浇灭。
苏御揽猛地睁眼,发现自己仍蜷缩在冰窖角落。
融化的冰水已经浸透衣袍,刺骨的寒意让他的手指完全僵硬。疼痛似乎还未走远,他的手下意识自脖颈处抚过,撑着冰壁艰难站起。
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已经出现幻觉了。
他巡视一番后找到一面已经化了冰的墙面,用指尖一寸寸抚过,来回几次后依然没有任何发现,苏御揽渐渐感受不到指尖的触觉,一股抵挡不住的困意涌了上来。
他用锋利的扇缘在手心处划开一道口子,意识短暂清醒,他喘着气,缓慢地摸索。突然,一条缝隙自苏御揽手下划过,接着他的手滑向了别处,苏御揽手指一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迅速摸了回去,确定有一条缝隙后,他打来逾归,用力卡了进去。
石壁突然剧烈震颤,黑暗如潮水般退去。密室穹顶垂下铁链,吊着一个巨大的球形火炉,赤红炉身在黑暗中如同悬浮的太阳,炉壁镂空的孔洞中不时迸出火星,下面则是一个巨大的火盆。
苏御揽脱力地松开攥着的扇刃,背靠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冻僵的关节缓缓舒展开,随着体温回升,混沌的思绪也逐渐清明。
他细细打量起这个火炉。透过炉壁的雕花孔洞,可见内里翻涌着金红色的熔流。某种金属器具在熔岩中沉浮。似是个锻造炉。
如此规模的锻造炉,绝不会出现在密闭的地下密室。
苏御揽撑墙起身,指尖抚过砌墙的砖石。他试探着将扇刃插入几处缝隙后,密室依然毫无反应。
他果断换了种方式,指节叩击声在砖面回荡,一块接一块,突然声响变得空洞,苏御揽指尖一顿,静默片刻后按了下去,随即他闪身后退,扇刃横在胸前。
“轰隆隆——”整面墙突然震颤,那块灰砖竟深深凹陷。紧接着,一块丈余高的巨石缓缓后退,继而横向滑开,露出后面的隧道,隧道灯火通明,与他最初跌落时的地方如出一辙。
苏御揽谨慎地待在原地,不再有动作。
良久,隧道依旧没有动静,苏御揽迟疑片刻,正打算进去看看。突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苏御揽心中一凛,躲了回去。
一队黑衣人从隧道另一端疾步而来,为首的突然抬手,众人齐刷刷停在密室入口。几名探路的黑衣人刚踏入密室,寒光闪过,他们的脖颈便绽开血线,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轰然倒地。
“他们在这里!”隧道外的人厉声喝道。
苏御揽闻言,心中一松,看来谢倾珩尚未被找到。他反手擦去扇刃上的血迹,伺机而动。
苏御揽身手利落地解决一批人,立刻又有新的补上。他且战且退,退至火炉边。
火炉中金红的铁水正在翻涌。
苏御揽看了一眼,猛地侧身,右腿甩出,重重踹在火炉支点上。“轰”的一声巨响,整个炉身倾斜,滚烫的铁水如岩浆般泼向隧道口。
炽亮的铁流所过之处,火星四溅,烟雾弥漫。惨叫声此起彼伏。
火炉被苏御揽来了这么一下,里面的铁水已去了大半,晃动再难带出致命热流。
剩下的人见状,立刻抓住机会冲了进来。密室中烟雾弥漫,人影绰绰,不断有人倒下。几人栽倒在火盆旁,衣角燃起火焰,火势蔓延,将附近的尸体连成一片火网。
苏御揽趁着烟雾和大火向隧道口掠去。余光瞥见地上某个垂死刺客的水囊,他动作一顿。里面的刺客不下十人,以他现下的状况,全部招架住的把握不大……
烟雾即将散开,他果断拾起地上一把短剑,后退几步,将水囊向火炉抛去,随即将短剑掷去,接着迅速退出密室扑进隧道,趴伏在尸体身后。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密室中的刺客尽数没了声响,苏御揽喉口一腥,他咽下一口腥甜,撑起身体,纵身一跃,闪身出了隧道。
狂暴的气浪从隧道中席卷而过,隧道两侧的木材瞬间化作火龙。
整座地下密室剧烈震颤,砖石簌簌落下,其他通道的火焰如活物般顺着气流疯狂蔓延。
巨大的声音瞬间将其他刺客吸引过来,苏御揽踉跄两步,已至极限,火焰包裹着他,眼前的一切在热浪中扭曲,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
“嘶——”一把利刃擦过他的肩膀,苏御揽反手解决掉循声而至的几人,拖着身子向里走去,最里面赫然是一条死路。
火焰蔓延过来,周围温度越来越高,苏御揽眼前一晃,觉得越来越冷。
熟悉的寒冷自骨髓中渗透出来,牵扯出剧烈的疼痛,逐渐蔓延至全身。
体内的毒发作了。
苏御揽额角渗出冷汗,逾归掉落在地,他无力地倚坐在地上喘气,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除了火光他什么都看不见。
光亮之中似又有黑影向他奔来,苏御揽动了动手指却连半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垂下手,喉间一股腥气涌了上来,他闭上眼,“罢了,起码没连累别人一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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