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姿态亲昵,是十足依赖信任的模样,谢鹤章亦回握住她,放柔了声音,问:“公主怎么来这儿了?”
她昨日刚受过惊吓,他实在怕再吓到她。
慕婉颜紧紧抓着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道:“我醒来看不见你,心里害怕。”
谢鹤章微愣,而后从善如流道:“是我之过。”
慕婉颜摇了摇头,目光飞快向后一瞥,犹豫片刻,松开了抓着谢鹤章的手,道:“祖父。”
谢翁不知何时也出来了,正站在他们身后。
谢翁自然也看到了方才的情景,此刻望着眼前的长孙媳和次孙,眉头皱得死紧。
慕婉颜本就有些畏惧这位严肃的长辈,见谢翁这样的脸色,更加不安了,始终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不敢动弹。
最后还是谢鹤章上前扶了一把,风轻云淡道:“祖父,您别吓她。”
慕婉颜惴惴不安,紧贴着往他身后躲了躲,抬眼间,却见谢翁神态已恢复如常。
甚至还关切地问了一句:“昨夜的事我都听说了,是我谢家教子不严,才让他冒犯了公主。”
长辈这样好态度的与她说话,慕婉颜还能说什么,只得道:“祖父言过了,我没什么事。”
谢翁又道:“公主宽仁,不与他计较,但那孽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本想抽他个几十下藤条给他个教训,谁料二郎已下令杖刑三十,午时后便行刑,这惩罚虽重了点,但也是他咎由自取,为公主出口恶气。”
慕婉颜低着头,听着谢翁看似和善的话语,心底却一片冰凉。
谢翁的话看似是在为她做主,实则一言一语都是替谢朋台开脱,暗示她开口为谢朋台求情。
若她都说没事,那谢翁自然也可以顺势说刑罚太重,叫谢鹤章轻轻放下了。
虽然知道长辈都是偏袒自家儿孙,但谢翁如此作为,还是不免让她寒心。
头顶,谢翁看似温和实则极有压迫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公主以为呢?”
慕婉颜咬着唇,一言不发。
她知道,长辈发话,这个时候她该就坡下驴,不驳长辈的面子,也全了一家人的体面,谢朋台依旧会得到惩罚,只是会比如今轻很多。
可是凭什么?
谢朋台对她做了那样的事,凭什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难道就因为她身后没有依仗,就可以肆意欺辱;难道就因为徒有夫妻之名,谢朋台所做的一切就可以被原谅?
指甲渐渐在掌心印出血色。
沉默间,谢翁仍在施压:“公主可要去看看文远,他昨天在祠堂跪了一夜。”
慕婉颜唇角动了动。
谢鹤章却在此时瞥了她一眼,插话道:“刑罚已定,岂有随意更改之理?祖父就不要为难公主了。”
谢翁道:“这算什么为难?文远是公主的夫婿,若她都觉得刑罚太重,你难道还要强行动刑吗?”
“二公子说得有理。”慕婉颜的声音几乎是紧跟着谢翁的话出现的。
她抬起头,眼眶微微泛红,语气却异常坚定:“谢朋台他,罪有应得。”
她不甘心。
她不算是个宽仁之人,也不想宽仁。
她恨不得谢朋台立刻去死!
谢翁像是突然不认识这个孙媳一样盯着她,竟意外到一时失语。
慕婉颜头一次这样直视长辈,还是谢翁这样德高望重的老者,说完后,便垂下了眼眸,等着谢翁发落。
她知道自己方才的行为很是冒犯。
但她忍不住。
谢鹤章默然看了半晌,忽然上前一步,拉起慕婉颜的手,对着谢翁道:“祖父问也问过了,我们先走了。”
说罢,也不等谢翁发话,径自带着慕婉颜走了。
慕婉颜回头瞄了眼谢翁不大好看的脸色,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一离开谢翁视线,她又立刻紧紧环上谢鹤章手臂,紧张道:“我方才冒犯祖父……”
“现在才想起来害怕?”谢鹤章玩笑一句,见她面露窘然,道,“没事,祖父不会计较这些。”
慕婉颜仍是惴惴不安。
谢鹤章无声地叹了口气,道:“就算计较了,我也都能解决。”
慕婉颜这才放下心来,无意识抓他抓得更紧。
她紧紧依偎着他,像只受惊的小兽,这动作其实不大合规矩,但谢鹤章没有阻止,只是任由她一再逼近。
走至一处歇脚小亭处,他动作轻柔地扶慕婉颜坐下。
慕婉颜倚在栏杆上,看了他片刻,忽然问:“午后动刑,是吗?”
“是。”
慕婉颜点了点头,又道:“我想去看看。”
谢鹤章倾身靠近,为她遮去一片刺眼的日光,道:“行刑时会流很多血,那样脏污的地方,公主还是不要踏足了。”
他实在怕再吓到她一次。
慕婉颜却很固执:“我要去。”
谢鹤章皱了下眉,眼中隐含忧色。
慕婉颜一看便知,他仍不同意,在想办法拒绝她。
但怎么对付谢鹤章,她早已摸出一套路数了,习惯成本能,以至于这样身心俱疲,无法思考太多的时候,她也熟稔的凑近,拽着他一角衣袖,道:“你就让我去嘛,去看一眼也好,鹤卿,求求你了。”
声音软软的,语调拖得很长。
果不其然,很快,谢鹤章就缴械投降:“可以,但公主要跟在我身旁。”
慕婉颜立刻笑逐颜开,上去抱了他一下,道:“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谢鹤章往后躲了躲,没躲开,索性由她去了。
他将她袖口的一丝褶皱抚平,缓缓道:“兄长这次受刑后,要有好一段时间在床上养伤,我也与祖父商议好了,让你搬去佛堂与我母亲同住,他不会再惊扰到你了。”
慕婉颜道:“我不能在兰庭住吗?”
“不合规矩。”
他又何尝不想让她留在兰庭。
慕婉颜也知道这要求确实有些过分,点头道:“好罢。”又有些担忧:“叔母常年礼佛,必然是爱清静的人,我突然过去,会不会打扰到她。”
谢鹤章道:“不会,母亲虽性子寡淡,却不难相处,你去了就知道。”顿了顿,又道:“就算合不来也无妨,你与我说便是,我给你安排其他院落,就算同在一个屋檐下,也无需日日见面。”
慕婉颜点点头。
日影偏移,光景正好,她静静望着一只落在花间的粉蝶,忽然道:“鹤卿,谢谢你啊。”
谢鹤章的目光却落在她身上:“这句话公主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慕婉颜道:“是真的很感谢你,说多少遍都不够。”
谢鹤章道:“我做这些时,并没有想要公主的感谢。”
慕婉颜偏头看他,他亦很认真的予以回视:“我只希望公主能开心一点。”
时间恍若静止,那双淡若琉璃的瞳孔中,再一次无比清晰的倒映出了她的面容。
只有她。
她心念一动,微微垂下眼睫。
没过多久,松青来禀报,说祠堂那边准备动刑,请二公子过去。
谢鹤章应了一声,转过头,仍有些担心:“公主要不晚些时候再去。”
慕婉颜摇摇头,道:“我要亲眼看着他受刑。”
谢鹤章闻言,也不再劝阻。
祠堂内阴翳如墨,纵使青天白日,也未有丝毫开阔通亮之感,阳光斜射进来,止于阶上三寸之处,正中高悬“光前裕后”四字匾额,如一双深沉而苍老的双眼俯视着一切。
他们去时,谢氏各位族老已列坐在侧,谢朋台则被压在地上,身绑麻绳,口塞棉布,看见她时,身体诡异的抽搐了一下,似乎要往她这边来。
慕婉颜一惊,稍稍顿足,很快就被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抵住。
她抬起眸,见谢鹤章正站在她身后半步处,满是担忧地看着她。
慕婉颜定了定神,小声道:“没事。”
谢鹤章这才松开她,拂衣坐上主位,面容一瞬间肃冷许多。
他眉眼沉静,不怒自威,待下首族老朗声念过谢朋台诸多恶行后,方微微颔首,道:“行刑。”
话音落下,两名健仆上前按住谢朋台,谢朋台一开始还挣扎了两下,但随着族棍落下,很快没了动静,只口中不时传出几声闷哼。
黑檀木族棍一起一落,不过几下,就令他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那木板拍打之时发出的每一声闷响无不令人心惊肉跳,慕婉颜死死按住座椅扶手,逼着自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受刑。
如此触目惊心的场景怎能不让她恐惧,但想起每次见到谢朋台的场景,想到他做的那些事,似乎也不觉得如何了。
行刑的过程没多久,很快打完了,结束时,谢朋台已如一头被打得半死的猪一样瘫在地上,下人们熟练地将他抬下去,用水冲洗地面。
一切一切,恍如新婚之日,那颗滚落在她脚边的人头。
当初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谢氏大公子,在棍棒之下,也不过血肉之躯。
慕婉颜垂下眸,看着自青石台阶流淌而下的血水,心境渐渐变得平静而和缓。
那血水一路流着流着,到了阳光之下,甚至不等仆人去冲洗它,就被盛夏的太阳晒干了,只留下一点淡淡的,难以捕捉的暗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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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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