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日光顺着半掩的碧纱窗轻柔的洒进屋内,墙角的白瓷冰鉴默默沁了满室凉意,混着轻风柔柔渡来的花香,舒爽宜人。
慕婉颜裹在被子里翻了好几下,才勉强睁开眼睛。
晴霜听见动静,放轻脚步进来,看见她已经坐在床上了才舒了一口气,用正常声量道:“公主醒了。”
慕婉颜点点头,望着床下一方明亮晃眼的日光,问:“什么时辰了。”
晴霜道:“正是隅中。”
慕婉颜沉默了。
她深刻的思考了下,崔氏回娘家后,她是不是起得一天比一天晚了,昨天睡得也不算晚,怎么能一觉睡到隅中才起。
她揉了揉眼,问:“二郎呢?”
晴霜失笑:“公主怎么一醒来就问二公子?兰庭早上派人来传话,说官廨有事,二公子一早便过去了,晚些时候再来看公主。不过,二公子没来,却有另一个人来看望公主了。”
“谁?”慕婉颜疑惑道。
晴霜往外瞟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老夫人来了。”
“什么!”慕婉颜闻言大惊,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道,“祖母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早些叫我?”说着就要急急忙忙的换衣服。
晴霜跟在后头,一边给她递东西,一边失笑道:“一早就来了,是老夫人叫我们不要打扰公主的,公主慢些,看老夫人神色,没有因公主起迟生怨呢。”
慕婉颜快速套着衣服,听了这话,也渐渐冷静许多,脑子开始转了。
谢老夫人久不出清澜院,如今却亲自来杨氏这里看她,必然是为了谢朋台之事。
以她对老夫人的了解来看,对方算得上一位通情达理的长辈,倒未必会如谢翁那般对她施压,今日过来,想来是得知她这边情况稳定了,想来安抚她一番。
但慕婉颜已经不想再提起这件事了。
她叹了口气,整理衣襟的动作稍稍慢了些。
院中,谢老夫人与杨氏正在庭中小亭相对而坐,两人中间隔了很长的一段距离,老夫人偶尔说几句话,杨氏应答都很是冷淡的样子。
慕婉颜敛了敛裙摆,上前见礼:“祖母,叔母好。
杨氏点了个头,谢老夫人叫她在自己身侧坐下,关切道:“公主昨夜睡得还好吗?”
慕婉颜有些羞愧:“阿颜起晚了,叫两位长辈见笑了。”
谢老夫人道:“你还小,本就该贪睡些。”她神态慈和,却并未提谢朋台之事,而是道:“昨日听闻公主受惊,心中不安,才特意来看望公主,没打搅你吧?”
慕婉颜道:“祖母哪里的话。”
谢老夫人道:“那便好,我给你带了些燕窝,已叫你身边的婢女收起来了,你身子娇弱,该好好补补。你就在你叔母这里安心住下,想住多久住多久,其他人的话,你都无需理会。”
这个其他人,指的自然是谢翁。
谢府之中,会对慕婉颜略有微词而又说得上话的人,也只有他了。
慕婉颜抬起头,有些意外。
她以为谢老夫人即便不会苛责她,也会如谢翁一般,提醒她的言行不合规矩,给她施压。
却没想到老人家今日到此,说得竟是这样一番话。
谢老夫人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有些人不好,你不喜欢,就不要和他往来了,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你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我的孙媳。”
慕婉颜微怔,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谢老夫人不指望自己经过这些事后还能将谢朋台视作夫君,更不指望她们琴瑟和鸣。
她甚至不再约束慕婉颜在谢府之内的言行,叫她想住哪里住哪里,想怎么样怎么样,没人能再管她。
但必须是在谢府之内。
经历了一子早亡,一子夫妇分居,这个家族,再不想承受任何风言风语了。
慕婉颜嘴角绷紧,沉默不语。
头发花白的老人满目苍凉地看着她,一言一语,俱是真情实感。
过了很久,她才轻声应了一声“好”。
祖母已经年迈,寻常老人这个年岁应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她却还在为了糊涂的儿孙奔波劳累,低声下气地同小辈说话。
慕婉颜不想再惹她心烦了。
闻言,谢老夫人方放下心来,又细细叮嘱慕婉颜几句,方才离去。
此处一直到院外,都是青石铺就,美观却并不平整,慕婉颜不放心,起身送了好一段。
回去时,杨氏仍坐在小亭处,她身姿挺拔,一举一动无不合乎礼仪,却总是透着股淡淡的冷漠与厌倦。
可昨日见谢鹤章时,她还不是这样的。
虽然外人总说杨氏为母不慈,产子后没多久就避居佛堂,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见,种种言论不堪入耳,但慕婉颜看得出,比起父亲谢峥,谢鹤章与杨氏关系尚可。
那日月婷说谢鹤章好久不来,也能看出,母子二人并非如外人所言一般多年不见,每隔一段时间,谢鹤章都会来探望杨氏。
只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
慕婉颜想了想,坐到她身旁,道:“叔母,等会日头大了,这里热,不如去我屋里坐会儿吧。”
杨氏道:“不必了,我过会儿就走。”
慕婉颜便道:“我身边的婢女冰酪做得极好,叔母要尝尝吗?”
杨氏又道:“不必了。”
两次被拒,慕婉颜也有些尴尬,且杨氏看起来似乎在思考什么,不太想与她说话的样子,慕婉颜就乖乖闭嘴了。
结果没过一会儿,反倒是杨氏先挑起了话头。
她道:“你祖母方才与你说的那些话,当年与我,也说过差不多的。”
慕婉颜一愣,轻声道:“想来叔母是听了。”
杨氏却淡淡地笑了,道:“我不是听她的话,而是实在没办法了。”
“两家联姻,没人问过我的意见,且我当时已经生下了鹤卿,母亲来找我时,我便想,左右这一辈子都是这样,忍忍便过去了,或许以后,日子就会好起来。”
“我想的没错,都二十多年了,日子真的就这么过来了。”
二十多年来,杨氏深居简出,谢峥虽与她不和,但本质上算不得多坏的人,夫妻俩各过各的,其实也很好。
比起世家联姻间的种种龌龊,杨氏已是难得的幸运了。
可慕婉颜看着现在的杨氏,却怎么也说不出这些话。
她只能道:“如那叔母现在……”
杨氏平静道:“我很后悔。”
她目光淡然中夹着一种慕婉颜难以理解,却仍为之触动的悲哀:“我想的没错,也错了。”
“一辈子太长了。”
慕婉颜微微直起身,一阵难言的酸楚,从心口蔓延开来,弥漫全身,疼得她几乎难以坐稳。
门外,月婷拿着杨氏要的新花种正要进去,不防被吓了一跳,拍着胸脯道:“二哥,你做什么站在这里不声不响?”
谢鹤章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的官服还未换下,手中提着一份格格不入的糕点,于此暮夏时节,艳色更胜几分。
那官服的红似乎也染上了他眼尾,愈发显得他眉目风流,俊彩熠熠,只是脸色冷淡,冲淡了那分浓艳,浓与淡极致的交错之中,反而显出几分诡异的美感。
他不知在此站了多久,听到月婷的声音,敛去面上种种异常情状,道:“你是来找母亲吗?”
月婷本想说夫人叫我取些新鲜的花种来,却见谢鹤章已绕过她,阔步进去了。
他似乎压根没听清月婷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问了什么,只是走过场一般随意应付一下,且应付得十分敷衍。
他走至院中,道:“母亲,公主,我回来了。”
神色如常,从容自在。
慕婉颜一见他便忍不住笑起来,谢鹤章看见她的表情,寡淡的脸上亦有了点生气。
他将糕点放在桌上,慕婉颜笑盈盈道:“我猜这是带给我的,对吗?”
谢鹤章学着她的语气,反问道:“公主怎么知道呢?”
“叔母不爱吃甜,若是给月婷的,你会直接拿给她,不会带到这里来,所以只能是带给我的,不是吗?”慕婉颜捧着脸,笑得比蜜饯还甜,“而且这家是新开的糕点铺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有我和鹤卿提过,对吗?”
谢鹤章忍俊不禁,把糕点往她那边推了推:“公主好聪明。”
慕婉颜得意地笑了笑。
杨氏道:“看你衣着,是刚从宫里回来?”
“是,母亲。”谢鹤章正经些许,“北征捷报频传,陛下有意举行秋狩。”
自大梁建国以来,秋狩就是一件彰显武德,以壮国威的大事,南迁之前,历代皇帝都很重视,但八王之乱后,国力大不如前,秋狩的地点也从草原换到了皇家围场,南下以来,朝中娱情声色之风渐起,文被武德反不如曾经,今上几次秋狩,都甚觉无味,又耗费钱财,索性不办了。
如今定远军大捷,皇帝大约是又想起了先祖开疆扩土的英姿,决定庆贺一番。
杨氏叹道:“是好事啊。还是在京郊的围场吗?”
“是。”
杨氏转过头对慕婉颜道:“紫桦川风景极美,公主去了,也好游玩散心。”
慕婉颜以手支颐,问:“叔母不一起去吗?”
杨氏道:“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倒是公主,秋狩事务繁多,可要提早准备才是。”
慕婉颜正要点头应下,谢鹤章却道:“秋狩还早,不过有一件事,已经近在眼前了。”
她半侧过身,歪头以表疑惑。
谢鹤章眼神温柔,认真问她:“公主想不想在秋日到来之前,再看一次荷花?”
慕婉颜惊喜起来:“你是说——”
谢鹤章颔首:“平城。”
慕婉颜立刻贴近他,道:“鹤卿你太好啦!”
庭间风过,树叶簌簌作响,谢鹤章静静望着她眸中的笑意,一瞬间林间风静,万籁无声,岁月恒久而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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