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岱在院子里背着手来回踱步,谢觐这个逆子将他气的不轻。
先是为一个舞姬跟孙尚书家的儿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那孙家的霸王如何能跟他谢家风骨相提并论,这一遭让他上朝的时候被好几个同僚看笑话,纷纷说道他谢家出了个痴情种。
一波未平,如今又吵着闹着要娶右相家的那个庶女,右相家的门第跟谢家倒是勉强相配,可这鬼迷心窍的竟看上个庶女,闹什么非卿不娶的戏码,真是气煞他也。
正气着,又看见那犟种自院外气势汹汹的走来,一进门就给他气的吹胡子瞪眼。
“父亲,我说的事您是否考虑清楚,您若还是不愿,那儿子这辈子都不娶妻、不生子,您就指着砚儿给谢家传宗接代罢。”
谢岱满身的气血逆流,捂着胸口说道:“逆子!你是要气死我呀!”
谢觐犟着一张脸,丝毫不让步:“父亲若仍是反对,大不了儿子就舍了谢姓!”
威胁,这是十足的威胁!
谢岱被气的说不出话,末了,他拂袖说道:“你想做主自己的亲事,为父成全你,就如你所说,你要舍弃谢家带给你的一切,我这个父亲生养了你,就会负责到底,吃穿用度我照管不误,但你要自己请命,弃了谢氏的恩荫。”
“如你说言,我还不如留给砚儿。”
所谓恩荫,是指譬如谢家这样的豪族子弟,可以凭借祖上的功勋、地位直接入仕,世家子弟皆通过此制度做官。
若是舍了家里的恩荫,就要重新科考,跟天下学子一同选拔做官,难于上青天。
谢觐是知晓的,他紧紧的盯着父亲看了良久,确定他没有在说气话后,缓慢的垂下头,无言。
谢岱倒是松了口气,谢觐会因着恩荫犹豫,事情就还有的救。多亏谢览出的好主意,不亏是能做家主的人物,一个小小的选择就让吵闹多日的谢觐哑口无言。
女人和功名,就看谢觐怎么选。
“若是你能像你大哥那般,通过科考入仕,到时你愿娶谁,为父都不会阻挠。”
谢觐怔住。
大哥从开蒙后就是谢家最聪慧的孩子,三岁识字,五岁作诗,七岁通读四书五经,后来主动请命放弃谢家恩荫,一路入宫面圣,是满城皆知的探花郎。
他自问真的能靠自己走到大哥这一步吗?若是不能,也得不了家里的恩荫,他就要像那些被家族舍弃后,整日饮酒作乐的纨绔子弟一样虚度此生,无法为国效力,为君分忧,这绝不是大好儿郎该有的日子。
选香茗,就要接受碌碌无为的后半辈子,可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另嫁他人....他亦不愿。
如何才能找到两全的法子呢?
谢岱叹气,拍拍儿子的肩膀,话里藏着劝诫:“慎行,你已快到弱冠之年,该学会如何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好好想清楚,待你想明白再来答复为父。”
谢觐低下头,发出微不可闻的应答。
香茗被涂妙容叫走侍茶,她不喜喝茶,却偏要找机会磋磨香茗。
涂妙容的闺房里尽是花露的香味,浓烈到刺鼻,香茗一边被熏得呛鼻子,一边觉得奇怪。
他们是该亲密相处的准夫妻,为何谢览的身上没有沾染半点这花香,他身上只有冷冽的松香,味道极淡。
“二丫头,我问你,老夫人可有在你跟前提过子嗣的事?”涂妙容拨弄着指甲,目光如炬的盯着她,像是要在香茗的脸上盯两个窟窿出来。
香茗低眉顺眼的回答:“前些日子去大隐寺,在镜圆主持面前算过一卦,主持说,等到成婚后顺其自然便是。”
涂妙容把这四个字揉碎看,觉得这住持也真能胡扯,她跟谢览都尚未成婚,哪来的功夫顺其自然。想想今日从娘家寄来的信,也是催促此事,甚至要她现在就与谢览圆房,她就一阵的心烦。要不是看在谢家的权势和谢览的身份,谁会愿意嫁给这么无趣的男人,整日对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没几日就要长蘑菇,还是做姑娘时出去寻欢作乐最自在。
她过得不顺,自然也见不得别人顺心,瞧着眼前这个在老夫人寿宴上大出风头的妹妹就是一阵心烦,那晚好几个谢氏旁支都在打听她,可惜都被她以二妹妹早已定下婚约一口回绝。
要不是有常威侯的这门亲事在先,说不定还真让这丫头被谁看上,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二妹妹,父亲今日来信,常威侯连夜赶去岭西平复叛乱,临去之前给父亲写信说,务必会赶在婚期前回来,妹妹放心,嫁妆已经备好,届时姐姐会亲自给你送嫁,在此之前,妹妹就继续待在谢府,替姐姐给老夫人尽孝罢。”
但可惜,长得再好看,身段再出挑,茶泡的再厉害,不还是要嫁给常威侯那个老男人。
涂妙容想想谢览,再想想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常威侯,两相对比,那些烦闷不顺瞬间就烟消云散。
香茗贝齿咬住下唇,表现出十足的畏惧模样:“香茗..知道了。”
目的达成,涂妙容轻轻吹去茶面上的热气,眯眼瞧着她。
香茗在她身侧站着侍茶,姿态跟下人没什么两样。
她的恐惧,她的害怕,她卑劣的出身,无论哪一样都让涂妙容感到畅快。
林如琴这个贱女人,曾痴心妄想的想要借女上位,被她打退后老实了十年,后来仍不安心,还是要再生幺蛾子,一举断了她所有的后路才算彻底平息,好在她这个女儿还算听话,是个闷不做声、任她拿捏的软脾气
锁心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喜色:“小姐,家主过来了。”
涂妙容放下杯子,起身去迎他,不忘前遣走身边的香茗。
二人一同出去,远远的就瞧见从正院进来的谢览。
他进来,香茗离开,擦肩而过之际,香茗微微福身,宽大的衣袖擦过他腰间的佩带,香茗低着头,抬眼对上谢览投来的眼神,她眼波流转,全然没有半分在涂妙容面前的怯懦,而谢览则仍是目光冷然,一触即离,二人分别走向不同的路。
“令颐怎么有空过来?”涂妙容全无半分跋扈,端庄的样子像极了世家宗妇应有的模样。
谢览从衣袖里拿出一封信,眉间藏着愠怒:“这是御史台参我的折子,两家尚未成婚,韩柏泉就借着谢家姻亲的名头生事,你若是管不住娘家,休怪我亲自动手。”
韩百泉是涂妙容的舅家表哥,现如今在上京周围的乡县做个小官。涂妙容脸色一变,在心里将那蠢货骂了八百遍:“妙容这就给舅家去信。”
说罢,谢览要走,涂妙容急声叫住他,话里带着三分隐喻:“令颐,祖母跟娘家皆有意让准夫妻提前行周公之礼,不知你...意下如何?”
时下并无严苛的礼节,准夫妻提前相处、女子和离二嫁都是常有的事,是以这种想法也并不多惊世骇俗,毕竟她和谢览的婚事是交换庚帖、定下日子的。
纵使心里有再多不愿,涂妙容也得硬着头皮提出来。
谢览掀起唇角,无声的哂笑,衣随人动。
“近来政事繁忙,此事容后再议。”
涂妙容站在原地,说不上是该担忧还是该松口气。
荷院因着周围有一大片池塘,年年六月会开满菡萏而得名。
香茗还是头一回见到这里盛放大片粉色花蕊,这算是谢府风景最好的院子,谢家对待主母当真是上心。
松萝看着大片荷叶,吞吞口水:“小姐,咱们采些叶子来做荷叶鸡,我想吃了。”
香茗笑着捏她的脸颊:“馋猫!”
话虽如此,她倒真的打算让小厮采一些送到院子里,配上冰镇的葡萄浆水,岂不美哉。
主仆二人在这讨论着哪片叶子最合适。
香茗的手腕忽而被拉住,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那人手掌上的冰凉。
她微微的挣扎了一下,转过身脸上堆笑。
“姐夫。”
谢览拉着她的腕子走近荷花深处,大片绿叶后藏着一个并不显眼的湖心亭,被开的极盛的叶丛包着。
香茗示意松萝留在此处,自己随谢览进去。
她走的时候左顾右盼,生怕有路过的人撞破他们这越界的举止。
谢览暗自发笑,不由得出言嘲讽。
“谢家上下尽是我的耳目,二小姐怕什么?”
引诱他的时候怎么没见她怕过半分。
香茗觉得他真是疯了,在荷院面前做这些,也不怕涂妙容发现?
“还是说,你怕被你的二哥哥撞见?”谢览用力扯了她一把,将香茗抵到自己身前,讳莫如深的眼睛锁在她的脸上,看到她的慌乱和紧张。
“姐夫说的这是什么话,香茗既已跟了姐夫,怎么还会继续跟二公子纠缠。”
确认不会被人撞见,香茗的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她仔细想了想,谢览应该比她更担心被人撞见,他的名声可比她的金贵多了。
谢览松开手,背过身,沉目看着绽放的菡萏,说道:“我已跟三叔说过,若是谢觐执意要娶你,需得放弃谢氏的恩荫,自己考取功名。”
香茗缓步站到谢览的身边,笑着说:“还是姐夫方法多,想必二公子定然不会做傻事。”
不会吗?谢览并不相信那个蠢货弟弟,他猜测谢觐现在大概率在纠结到底要怎么选,指不定一念之差他就要做那个不要功名只要美人的痴情种。
“我要你去亲自告诉谢觐,你要同他恩断义绝,从此一刀两断。”
香茗心下一沉,面上不显,仍在维持镇定:“若是我说了,二公子仍然固执己见呢。”
谢览侧目看他,伸手帮她将滑落的碎发挽在耳后,倾身附在她耳边说道:“涂二小姐巧舌如簧,谢觐必然会改变心意,我只给你一天时间,若是明日谢觐那傻子仍然为了你要死要活……”
他掰过香茗的下巴,拇指碾在她粉嫩的唇瓣上,眸色加深:“你知道后果。”
说罢,他撤了手,退后一步,同她站的泾渭分明。
这是逼着她去跟谢觐说狠话,谢家人自己没本事劝住谢觐便罢了,非要逼着她去做这个恶人。香茗的计划被打断,她攥紧手心,侧目看着谢览那张无波无澜的脸,横生怒气。
她总处于劣势,总被谢览牵着鼻子走,得想个折磨人的法子挫挫他的锐气。
香茗踮起脚尖,趁着谢览不曾防备,抬头在他的下巴上轻轻蹭过。
“若是我做成了,姐夫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柔嫩的嘴唇触及冷硬的下巴,带来阵阵茶香,鼻息被她的气味萦绕,谢览原地愣住,反应过来后用如海深的目光盯着贸然碰他的涂香茗。
不知所谓。
不知深浅。
不知死活。
他像是在极力压着怒气,从来毫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抹隐忍,说道:“何事。”
他很生气,香茗反而俏皮一笑:“先欠着罢,等我想到再说。”
说完,掂起裙摆跑的飞快,粉色的裙角荡在空中,和满目的绿融为一色。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谢览站在原地,用指腹磨过刚才被她撞过的下巴,目光沉沉。
他清楚的知道涂香茗在用多么肮脏的举动冒犯自己,但一向喜洁的他竟然没有立刻用水洁面的冲动。
他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规矩,但心却像这湖水,莫名的泛起涟漪。
怪哉。
怪哉[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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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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