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已过，B市的春天却迟迟不见踪影。
天空乌云密布，虚虚实实的细雨夹杂着轻盈的雪花悠悠飘落，城市的霓虹灯照得天际泛红，飘舞的白雪都染了颜色。小雨把街道淋得湿滑，空气里满是黏润泥土的清新和冬未去春未来的寒冷。
HW酒店房间内，加湿器在落地窗边安静地运作着，向空中漫出阵阵水雾，氤氲温润地模糊了空气与白的界限，暖气管道发出低沉而细微的嗡鸣声，无形的暖流蔓延整个房间。
司漾坐在沙发上，拿下架在鼻梁上的钛质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收起电脑，结束今天的选图。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一旁不断闪烁的手机，她匆匆瞥了眼时间——凌晨十二点，拇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接起响了很久的电话。
“漾漾宝贝，如果有一个温柔体贴大狗狗型男生和一个阴暗腹黑型大佬同时追你，你选谁？”林佳认真且饱含期待的话语随着电流的滋滋声传过来，打破了房间原本的沉寂，突兀又自然。
在她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林佳每一年都在，是她少有的知心知底的朋友。
大学时期林佳走上文学创作之路，功夫不负有心人，近年来也是成了小有名气的网文作者。这是她的习惯，每次有新作都要问问司漾，就算知道司漾给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毕竟她就死心眼的喜欢那一款。
司漾默了几秒，像仔细考虑过似的：“选不出来，我想两个都要。”
这下换林佳沉默了：“少侠好志向！虽然这志向实现可能性不大，但我掐指一算今日桃花正缘颇旺，七步之内必有对象。”
“拜托都凌晨十二点了，哪里来的桃花。”她有些无奈地笑着答。
“哎哟，天机不可泄露，信我就是了。话说回来，你在B市出差咋样啊，你偶像的展览啥时候来着？”
“好的大师，我不问了。目前为止挺好的，明天最后一天拍摄，个展在大后天。”
“好吧，祝你看展顺利，我在S市等我们漂亮漾漾平安归来！不说了，我现在灵感大爆发，要写个你的理想型出来。”
“林小姐，我拭目以待。”司漾一应完再见，手机就传来嘟嘟嘟的挂断声，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迅速。
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偶有几辆汽车飞驰而过，远处的高楼大厦里还有几层楼灯火通明。
纽约现在是不是快中午了？
她低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转身翻找着便利店塑料袋，才发现前几天买的薯片已经消灭干净——这几天熬夜赶图的证据。
司漾是个有名的摄影师，在将近十年的摄影生涯中获得不少奖项和荣誉。得益于前几年的拼命工作，让她现在可以过着半躺平的生活。她很满意现在的自己——必要时接几个重要商拍，空时宅家或是外出采风。在慢节奏中，把生活和工作都经营得平平稳稳，又不失体验色彩。
她有个癖好——深夜赶工后一定要吃薯片。
就着这癖好，司漾打着伞走进楼下24小时便利店。
凌晨十二点多，雨雪交加的天气。
面积不大的24小时便利店冷冷清清，印着店名的灯牌发出冷白灯光，倒映在湿湿哒哒的人行道地砖上，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店里只有收银台处的店员，她懒懒地坐在椅子上，手撑着下巴，低头刷着手机里的搞笑视频。
司漾推开门，挂在上方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欢迎光临。”店员抬头看了一眼门口喊道。
司漾微微点头，轻轻收起手中的透明雨伞，放到门边的角落，又擦了擦起雾的眼镜朝里面货架走去。她两百多度近视和一点忽高忽低的散光，平日里全靠双手和感觉摸瞎盲走，今天也是感觉戴出了门。
便利店暖气很足，收银台桌旁凹槽里，泡着汤水的关东煮往空气里吐着阵阵白烟，若有若无的香味弥漫整个便利店。
零食区货架上放着多种多样的薯片，司漾熟门熟路地拿下两包薯片原味。
她是个不怎么喜欢变化的人，尤其是对于她生活中已存在的人或物。吃过好吃的薯片会一直吃，喝过好喝的饮料会一直喝。
喜欢的人，也会一直喜欢。
薯片就是这样的存在，他也是。
她抱着薯片，慢悠悠地走到收银台，拿出手机准备结账。
在店内LED灯冷白光照射下，司漾本就偏白的肤色更白了。许是从室外进入室内吹着暖气，她两边脸颊有点发烫，泛着淡淡粉意，戴着白色的针织帽站在一旁，像个打了腮红的精致小雪人。
店员好似被工作过度压榨的哑巴机器人，无情地拿着扫码枪滴滴滴扫着薯片条码。
又是一声清脆悦耳的铃响，随之而来的——
“请问有打火机吗？”低沉沙哑的男声携着寒风一齐涌进店内，男声不大。
足够引起司漾的注意。
这一声，仿佛往澄澈湖水丢进一颗石子，平滑而柔软的水面荡起波纹，悄无声息又连绵不绝，染得空气跟着褶皱。
她微微转头，如鼓般的心跳声无限放大，连带着呼吸都不自然起来，薯片被挪动摩擦发出的窸窣声渐渐沦为心跳背景音。
只看得到眼前景象。
男人低头收起手中的黑色长柄雨伞，几缕被水汽润湿的碎发垂在额前，遮挡住了光洁饱满的额头，侧脸轮廓分明，下颌线硬朗。雨水顺着伞尖自然而快速地坠落到地面，锃亮皮鞋上有些小水珠。身上的黑色大衣和西装裁剪得体，没有多余的装饰也能看出其价格不菲。在他收伞的动作间，左手腕处的银色手表在冷白灯光下低调又显眼。
他的西装穿得没那么规整，领带不翼而飞，浅蓝色衬衫最顶上的扣子解开，弯腰放伞时露出了左侧脖子上和右手手腕处的黑色小痣。
是他。
雨是不是下得更大了？
滴答滴答，一声又一声，潮湿阴冷的夜晚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厌。
男人如有所感地抬头，两道目光在温热空气中相撞，分不清是谁先慌乱。
司漾暗暗压下心中多余的想法，先一步挪开眼，希望有镜片的阻隔，他没看出她多余的情绪，低头装忙划动着手机。
明明就那几个步骤，却怎么都点不出付款二维码。
店员似乎更新了程序，一下子活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有有的。”忽略掉还没付钱的司漾，从身后架子上拿出一个蓝色的塑料打火机放到桌边。
他的皮鞋跟落在微微湿润的白色地砖上，节奏规律地发出哒-哒-哒声，一步一步敲击着司漾。
同她的心跳一样。
“多少钱？”比话音先到的，是一股淡淡的乌木香味，他拿起桌上的蓝色塑料打火机，在手里转动着，脸色有些倦意。
手腕骨上的黑色小痣明晃晃地落到她眼里。
“三块。你的薯片十块。”店员脸色泛红，看了眼男人，又看了眼司漾。
他点点头，掏出钱夹，从夹层拿出了三张一元的人民币，放到桌上，转身走了。
司漾低头，有点想笑。顿了顿，她又抬眼望着那颀长挺拔的背影，他手里拿着几秒前还和透明雨伞挨在一起的黑色长柄伞。
一黑一白，很登对。
她张了张嘴，终还是无声地念着：“周戈谦。”
“您好？请问是刷码还是现金？”店员疑惑的声音将神游的司漾拉了回来，刚刚的一切如同阳光泡沫。
真得梦幻。
不知是怎么了，心里说不上来的空落落，突如其来的情绪快要将她淹没。
“扫码。”她递出手里的手机，缓缓垂下眼，将眼里的情绪藏了起来。接过薯片，塑料袋发出的窸窣声不再是背景音。
你在多想些什么啊，司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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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雨夹雪转暴雨。
司漾再次撑开透明雨伞。
街道依旧空旷无人，暖黄色的路灯在雨中晕开浑浊光圈。暴雨劈里啪啦地敲打着透明雨伞，强硬得像要穿过薄薄的塑料纸狠狠砸到她身上。她拢了拢羽绒服，深吸一口气，快步朝酒店大门走去，也顾不得溅起的水渍惹湿长裤。
而在马路对面的车道上，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安静停靠着，积水的路面倒映着流畅的车身，玻璃车窗成了雨幕的画布，一笔又一笔争先恐后地落下。
车内乌木香味暗暗涌动，驾驶座上的男人笼罩在半明半暗光影里，右手转动着蓝色塑料打火机。刚才她挪开眼的神情仿佛面对一个毫不关心的陌生对象，想来是不记得了。
他撩起眼皮，眸子里是看不清的情绪，深深翻滚着，目光沉沉地盯着那快步向前走的身影。
直到，她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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