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潮湿阴冷的寒气一消而散,太阳明媚地挂在东边斜斜一角,除了人行道上七零八落的绿枝嫩叶昭示着风暴席卷后的混乱,那场暴雨仿佛从未出现过。
透明雨伞被整齐顺直地收好放进衣柜里,没有痕迹,像新拆封的。原木色小方桌上,两包薯片只剩空壳,有些细碎的残渣散落在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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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漾漾姐,你来看看这个光行不行。”小檬看着推门进来的人说道。
小檬是司漾的助理,自司漾与前公司解约后就一直跟着她。
司漾调整完所有设备,转头看见正在整理衣服的聂怡——此次杂志的拍摄对象,年轻出色的芭蕾舞首席。
前段时间刚回国,《Z》杂志特地为她设计了这次的专栏。
完成琐碎工作的小檬走到她身边,带着羡慕的口吻感叹道:“不愧是顶级芭蕾舞者,站在哪里都是舞台,她穿那套白色的裙子好飘逸哦,像那种翩翩起舞的蝴蝶,香香的。”
她听得失笑,一堆不太搭的词语混一起还格外符合。
“好了,快别犯花痴了,准备一下开拍吧。”
“好的漾漾姐。那今天拍这么早,下班也会早一点吧?”小檬声音轻快地问。
“不一定,等会儿看看吧。你想干嘛?”司漾侧身看她。
今天的小檬有些不一样——恰到好处的淡妆,比平时稍精致的发型。平日里的她基本不会问这些,如果有要急事,可以提前一点走的。
“就是,跟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大学同学约了今天见面,想问问下班时间。”小檬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犹豫地说道。
司漾顿了一下,还以为她是突然有了什么爱情人约会,淡淡笑着:“说的是下午六点半左右结束,我单方面表示尽力提前吧。”
“漾漾姐,我宣布你就是全世界最最最好的老板!”小檬声音激动、手舞足蹈地喊道。
旁边站着的几位杂志社员工斜着眼偷看,憋着笑。
“你小声点。”司漾赶忙拉下她上下挥动的手,作势又要去捂她嘴巴。
小檬笑盈盈地做投降状,抬手虚虚指了指聂怡那边,说道:“那我先过去看看她们。”
“嗯。”司漾望着小檬走远的身影,脸上还留着明晃晃的笑意,眉眼弯弯。她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相机,隔着一层老茧,触感不太生动。
不管是在生活还是工作中,她都是个不太会社交也不爱社交的人,仅有的固定几人可以看见她另一面。
大多数时候,她都喜欢用沉默回应必须敷衍的对象,久而久之,在外人眼里就成了冷漠话少事多的形象。
不诚心者被假象打败,她乐得自在。
但,小檬不是。
司漾收了笑,转身走向场地再次检查布景。
“哎你们有刷到那个帖子吗?”站在显示器旁边的女人对另外几个人说。
“什么帖子?”
“对啊,什么帖子?你不会又上哪儿买的假瓜吧。”
“哈哈哈哈是啊,上次那瓜可太离谱了。”
女人羞恼又极力压低声音,争辩着:“都说那是传错了!这次保真。”
嘴上不相信,几个脑袋却越凑越近。
女人自顾自地:“今天那模特有个富n代男友,怪不得资源那么好呢,刚从国外灰溜溜回来,转头又进M舞团当首席。”
果然,到哪里都有爱在背后疯言风语的人。
司漾恍若未闻,低头挪动着手里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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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黄半阳影在西边厚云里,暖调橘光从天上洋洋洒洒地垂下来。拍摄工作不负小檬所望地提前结束了。司漾担心她来不及,催她走,自己留下来收拾设备。
再一看时间六点,她提着设备箱下楼。远处的路边小摊稀稀拉拉亮起灯牌,有红色白色黄色。
哦,还有蓝色。
春风呼呼吹起,白日未见的寒气此时正肆虐着。不知何时被吹落的树叶在地上打着旋儿,拉着春风跳舞,好不欢快跳脱。
耳边是晚高峰车流的燥热声,排气管排出的热气在空中凝结成浅淡白雾,袅袅升空再烟消云散。
大风将司漾柔顺的发丝根根撩起,寒意从脚底侵袭脑门,她裹紧身上的驼色羊毛大衣,又将修长脖颈上的白色围巾理了理,拉到下巴处,遮住了精致流畅的下颌。
她不经有些懊恼。
怎么就被太阳骗了呢?明天一定要戴个帽子。
走到停车场拐角处,她弯腰放下重得勒手的箱子,轻甩几下,又从另一边方形衣袋中掏出手机,点开某打车软件。
卡通小车在隔壁街道,车头是一路红——距离目的地还有600米,预计十分钟。
她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地方躲风,一道有点儿熟悉的、携着撒娇语气的女声传来:“你来得好晚!我等你半小时哎,堂堂M舞团首席等你半个多小时!”
紧接着是男人低沉悦耳的笑声:“对不起首席,是我不讲信用迟到了。”
司漾猛地一顿,整个人僵硬地定在原地,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停止流动。
风也听不见了。
“先把外套穿上。”男声不同于刚才的语气——关心式的假严厉,夹杂着没盖住的细碎笑意。
司漾沉沉呼了口气,缓解心口说不清的钝痛,好像比刚才更冷了一点,她转头朝声源处望去。
是聂怡和他。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周戈谦正抬手往聂怡身上披衣服,好似动作做过千百次。
下午的八卦对话不由自主跑出来——她有个富n代男友,绕在司漾心间挥之不去,站在寒风里连呼吸都刺痛。
她又一次恨自己记忆力那么好。
手机屏幕闪烁着来电提示,像救星把她从呆滞中扯了出来。
十分钟那么快吗?
“您好,您最近有买保险的打算吗?这......”
“不用,谢谢。”司漾没等对面说完就挂了电话。
是的,没有那么快,也是个假救星。
她放下手机,想若无其事地离开。许是铃声太大,又或是有人早已注意到她。
聂怡先一步叫住她:“司漾姐你才回去吗?”
司漾“啊”了一声,想着找什么理由快速走掉:“对的,我打的车到了,我先走了拜拜。”也不管聂怡是什么反应,落荒而逃。
整个过程,她没看聂怡身后一次,更没思考为什么仅相处半天的陌生同事会和自己打招呼。
所以,那道始终落在她身上的他的目光。
她也不知道。
“哥,你认识司漾姐?”聂怡带着疑问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内响起。
“嗯,不认识。”周戈谦看着路边的公交站牌,来来往往的车从她身前缓缓滑过。路灯透过车窗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晦暗不明。
撒谎。
“真的不认识?”聂怡全是怀疑,小声嘀咕着。
不是你让我打招呼的?又嗯又不认识,怎么学的语文!
车爬上高架桥。
周戈谦转头看她,似认真似随口玩笑:“下次再遇见,你介绍我们认识不就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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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漾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上的车,回到酒店时已过七点。
推开门,她走进房间,昏暗的环境让滞留在心底的钝痛感更加清晰。插下房卡,灯忽地全里亮起来,又照得她满眼酸涩泪意。
呼——
今晚吃馄饨和生煎包吧,不知道小檬的见面怎么样,得给展览那天搭套衣服......
司漾打开手机给自己点了份外卖,把箱子里很规整的相机镜头装了一遍,又收拾了一下本就很干净的房间。
忙完,她拉开衣柜,准备拿衣服去洗澡。柜门开的一瞬,那把似新拆封的透明雨伞直直闯进她眼底,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她以为这一次会有什么不一样,会有机会让她勇敢。
她还可以像之前很多次那样——妥帖地收拾好情绪,再静静期待下一次地匆匆相遇。
可是,现实是相反的,他没给自己机会。
她忽地庆幸,庆幸自己那天晚上没有头昏脑胀地跑上去打招呼,不然不知道该有多丢脸。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有多余的想法了。
浴室玻璃门打开,司漾披着微湿的长发缓缓走出来,水汽白雾裹着沐浴露的清新微甜附着在她身上,发尾滴着水珠,把身上的真丝睡衣濡湿成一块一块的深色,走动间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线条。
她拿了块毛巾边擦头发边走向门口,去取送到很久的外卖。不知道小檬回没回来,她又转身去敲对面的房门,一声两声...三声没反应。
好了,那就是没回来。
她走回小方桌前坐下,拿出手机点开和小檬的对话框。
Evelyn:你们结束了吗?回来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条信息。
没等来小檬的回复,来电铃声先响起来——穆老师。
穆老师是司漾给她妈妈的备注,她是个大学老师。不同于刻板老师印象,穆老师对于司漾的各种选择几乎从来没插手过,只是给予必要的支持。
说好听是自由,说不好听是放养不管。那到底是如何呢?
各人有个人看法。
于她,是复杂又难言的存在,是深深链接的命运。
“妈妈。”她犹豫了一下接起电话,听筒靠在耳边,微微发烫。她顿了好一会儿:“你吃饭了吗?”
“吃了,你呢?”对面的声音淡淡的,好似没什么生气。
“在吃,点的馄饨。”司漾搅动着碗里的馄饨,泡得太久,馄饨烂了。
电流声在安静的环境里无限放大,只剩下两边浅浅起伏的呼吸。
其实她们不常打电话,也不常见面。打电话会这样,见面也会这样。
“妈妈...”"没事..."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她没来得及问出的话先有了答案。
“啊...那好。”司漾戳着碗里早就烂成一团的馄饨,不想吃了。
电话挂断,没有多余的语气寒暄词。
她看看手机,又看看碗里的馄饨,起身把它收进垃圾桶,任由眼泪划过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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