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临渊手中捏碎了一棵青草,草汁染绿指尖,恍若那年她捣药时沾上的汁液。
闻临渊,你这一次一定要保持理智。他对着掌心蜷曲的草屑低语,看着黑色的袖口沾满夜露。他来到你的身边利用你,你也好好利用她就好了,你要查清楚当年利用她来到你身边的那个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你帮她除掉那个人,让她远离深渊就好了。
别的不要多做,不要再管,不要再次犯错爱上她。他的喉间泛起铁锈味,齿关碾碎最后半片草叶时,他听见自己吞咽下了所有的苦涩。
今后,她再柔弱,再犯蠢,你都不能心疼她,离她远一点。风掠过不远处的草地,送来她梦中含糊的呜咽,像只受伤的小兽在舔舐伤口。
她在做噩梦了吗?她又是为了谁来到他身边呢?她又是为了什么高大的正派仙门的理想和父亲的期望的理由来杀她呢,她总是那么的执拗。
他望着这一片辽阔的草地,想要过去的记忆远离,但是思绪还是在随风飘扬。三更天的露珠顺着草尖滚落,坠在他曾受伤的位置,让他想起自己与她过往的画面。
五年前也是在这无念湖畔,也是在这一片醉仙罗花海边,他与所谓的正派人士交火。
那些家伙打着除魔卫道的名义来到这里,闯入雪夜墟圣地湖泊无念湖的这一片草地,其实不过是为了这湖边遍地的凌晶,这些凌晶可是修炼和炼制法宝的好材料!
那些家伙,为了长生和力量可以使出一切计谋和借口。
他那时正在压制体内寒气修炼一种可怕的术法,他有些走火入魔,于是就抵挡不住那些所谓正义仙门联盟的围攻。他受伤躺在草地上,锁骨处的剑伤汩汩地渗血,那血染红了身下的长袍。但是当他品尝到了嘴边的清甜的药草香时,他知道他活了过来,他看到眼前那一张纯净的脸,发间还别着一片摇摇欲坠的灵草。
那个时候就是他初次见她。那湖边惊鸿一瞥的眉目,竟比湖畔初绽的醉仙罗还要清艳三分。
那张脸在春日的微风中永远荡漾在湖面,让他每一次来到湖边时都能在波光粼粼间看见。此刻她翻了个身,绸缎般的黑发铺满草甸,月光流淌过她雪白的脖颈,与记忆里的样子别无二致。
她也是闯入这片森林湖泊的正派人士,但是她的眼睛里却完全没有珍贵值钱的凌晶,她的眼睛里只有为自己心爱的男子苏千秋采药的执着。洞里的夜露浸透她单薄肩头,她却在崖下来回翻找,只为集齐苏千秋需要的灵草。她发现了重伤的他,以为他是一个在这场正义仙门与闻临渊大战中牺牲的可怜小人物,于是停下来救了他。她慌张地用手捏碎丹药救他时,指尖还带着采药留下的细碎伤口。
她在他身上花费了很多时间,哪怕是面对雪夜墟影卫的追杀也没有逃走,她赤着脚背他趟过刺骨寒潭,在乱石阵里与想要杀他的雪夜墟叛徒周旋三天三夜,她不会杀人的术法,但是她那染血的裙角仍固执地挡在他与刀光剑影之间,一直扛着他躲避追杀,还一直坚持着寻找着灵草炼药来救他。
这是一个多么傻和执拗有主意的姑娘呀!明明自己灵力将竭,却把保命的锁灵镯偷偷系在他腕间。明明怕黑怕得指尖发抖,却还要在幽暗洞穴里哼着走调的摇篮小曲哄他安睡。明明害怕打雷闪电害怕到抱起臂膀藏在角落,却倔强地对他说她只是怕冷,说她是一个仙门侠女怎么会怕打雷。
他从那个时候爱上她,喜欢那张清纯的脸上无邪的笑容。当她用芦苇杆逗弄银鱼时溅起水珠,当她捧着新炼的丹药献宝般凑到眼前,当她在星夜下用萤光草编成发簪,那些鲜活明媚的光影,早化作她熬制的汤药渗进他每道经脉,每个骨骼,每滴热血。
要是时光停留在那一刻多好,要是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多好……他打破晨雾告诉她他的名字那日,她举着为他采摘的灵草突然转身,瞪大的眼睛映出他的笑容。他说他想要她嫁给他,要她和他永远在一起。可是那一刻她听到他的名字踉跄后退的模样,比雪夜墟顶峰终年不化的积雪还要冷。
后来,她逃走了,再后来,三年前,她利用他对她的喜欢信任,重新来到了他身边,她努力迎合他的宠爱,让他带她去他的藏宝阁,在那里,她顺手带走那个东西。因为失去了那个东西,他现在都在遭受着非人的折磨。然而这个女人,却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当她在昏睡中痛苦地呢喃,当她在紧张时下意识摸向手臂上藏着的锁灵镯,当她偶尔望过来的眼神里闪过的无情,这些破绽,究竟是她拙劣的伪装,还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闻临渊走到轻云身边坐下,此刻她梦呓着往他这边蹭了蹭,衣襟随着翻身动作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处的咬痕。那是五年之前她为救他让他在丧失意识时咬住留下疤痕的地方,因为这里的疤痕,他从此标记了她,打算生生世世以她为药,每当痛苦时就舔咬。
后来证明,她这味药真的很苦,苦得让他有些承受不住。
现在她再次扮演柔弱,再次来到他的身边,再次打算利用他,再次和他躺在这一片草地上,她以为可以再次骗到他吗?休想。
闻临渊起身,他的动作惊飞了草里栖息的夜鸟。他手上装备的暗器不经意间划破了衣袖,却让自己身上的旧疤隐隐作痛,比那道疤更痛的,是胸腔里不肯安息的对她的心跳。他分明记得三年前那日他去向她提亲时,她将他送给她的寒髓簪往自己锁骨伤口上举着,大声站在众人对他说着“魔头,我不喜欢你,如果你再来找我,我就用你送的簪子在你最喜欢的疤痕上刺下去,然后让我自己去死!”那个时候,她的眼神幽暗得他看不清,但是他知道他自己的心从那时起就比无念湖最深层的水还要更冷。
夜风让闻临渊沉静了许多,他咬了咬牙,眼中重新恢复了魅影的清冽,最后重新躺在了轻云的身边。然而当她的发丝被风吹着缠上他腕间时,还是让他不由自主一颤。
如果她真的是我的药,这味药,是毒药吧。闻临渊沉沉想着。
朝霞将天际染作胭色,轻云睁开眼,觉得阳光有些耀眼,她翻了一个身,感受到身边混着青草与晨露的气息沁人心脾。沾着露珠的醉仙罗花朵在石缝间舒展花瓣,轻云揉了揉发痒的鼻尖,意识到不能再贪睡了。
可是身旁的触感实在令人沉溺,既像陷入云絮又似卧在暖泉,那随着呼吸起伏的温热躯体还在散发着雪的清香。轻云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头通体霜白的魅影身边,那魅影慵懒地蜷在醉仙罗花海里,它尾尖的星火忽明忽暗。那魅影歪着头看她,琉璃质感的眼眸盛着初生的朝阳,仿佛在问,昨夜枕着我的前爪可还安稳?
轻云这才惊觉,昨夜自己竟靠着这头巨兽睡了一晚上。难道这是闻临渊的真身,闻临渊变成魅影以后就是这个样子?但是她想起闻临渊那人袖口常染的奇怪暗香,与此刻这魅影萦绕周身的冷冽雪气截然不同。
轻云不敢置信地走上前去,她迟疑着靠近,魅影额间如火焰般的图案流转着光芒,若说闻临渊化作如此神异的灵兽,倒也不算违和。
轻云顺着魅影月光绸缎似的毛发抚摸,她发现它耳后生着细密的冰鳞,那鳞片随呼吸节奏闪闪烁烁。
按照这本书中的记载,这魅影的身上生长的冰鳞还有透明的犄角都会在魅影伤心和痛苦以及成长时掉下成为地上的凌晶。
所以这片森林和湖边草地上随处可见的放射出光芒的凌晶,还有闻临渊身上自己用凌晶做的饰物和武器,其实就是魅影身上的“脱发”啊!轻云想到这里就捂住嘴笑了起来。
在现代社会,每个打工人都为脱发而苦恼,但是在这个世界,魅影的“脱发”,全变成了很多仙门中人想要抢夺的宝贵修仙材料。
轻云一边抚摸着魅影身上的冰鳞,一边看向它的眼睛。
虽然这魅影的双眸与闻临渊同样深邃,细看却有云泥之别。魅影的瞳孔清澈如湖泊,不似闻临渊那人眼睛里总有暗色还含着将熄未熄的余烬。
轻云仔细辨认了一下头魅影头上奇怪的发光的图案,她认出了,这正是前日月夜下,闻临渊命她骑乘的那头魅影坐骑。
“原来是你,你叫什么名字?”话刚出口她醒悟了起来,想起魅影哪里听得懂人话?
“你额头上的图案好像是火焰又好像是火焰般的羽毛,所以就叫你白焰好了。”她以掌心虚抚发光的纹路,魅影的尖耳立刻转向这边,耳尖绒毛颤动好像是被风吹拂着。
难道这家伙是能听懂的吗?轻云心里想着,就继续对这灵兽说话。
“白焰,你家闻临渊去哪里了,以及其他魅影呢,它们是跟着闻临渊一起去其他地方了吗?”
白焰没有说话,只是用鼻尖轻拱她垂落的袖摆。
轻云只能捏着淡紫色的花瓣苦笑。
好吧,这家伙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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