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明卿!发什么呆!再加两组蛙泳腿!水花压下去!”老韩的吼声像高压水枪,精准地把她从胡思乱想里滋醒。
她赶紧把脸埋进水里,双腿发力,水花四溅,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淹没心里的那点涟漪。
训练结束的哨声终于响起,所有人都像被抽了骨头的鱼,瘫在池边喘粗气。
鹿明卿爬上泳池,抓起自己那条洗得发白、边缘还有点抽丝的蓝色毛巾,胡乱擦着湿漉漉的短发。
就在这时,训练馆那扇沉重的玻璃大门被一只涂着精致裸色甲油的手轻轻推开了。
门缝里先探进来的是一双踩着细高跟、绑带设计的小羊皮鞋,鞋面光洁得能当镜子。紧接着,一个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那是个年轻女孩,一身剪裁完美的浅杏色连衣裙,裙摆长度恰到好处,既显优雅又不失活泼。
微卷的栗色长发垂在肩头,衬得皮肤白皙细腻。
她手里拎着几个印着知名运动品牌Logo的精致纸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仿佛经过精心计算的微笑,目光在偌大的训练馆里逡巡了一圈,最终精准地落在了刚从更衣室通道走出来的江凛杨身上。
江凛杨只穿着泳裤,肩上随意搭着一条纯白色浴巾,正皱着眉用毛巾角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水珠顺着他紧实的肩背线条滑落,勾勒出清晰的肌肉轮廓。
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门口的不速之客,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毫不在意,径直走向自己的储物柜。
“凛杨!”门口的女孩声音清脆,带着一种自来熟的亲昵,踩着高跟鞋就“哒哒哒”地快步迎了上去,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训练馆里显得格外突兀。
这一声,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池边累瘫的队员们,包括鹿明卿,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去。
江凛杨开储物柜的手顿住了。
他侧过头,镜片后的眼神扫过来人,眉头蹙得更紧,是那种被打扰的不耐烦,没有一丝惊喜或别的情绪。
“苏小姐?”他开口,声音和他刚出水的身体一样,带着凉意。
“哎呀,都说了叫我薇薇就好啦!”苏薇薇——赞助商苏氏集团的大小姐——笑容不变,甚至更甜了几分,仿佛没接收到江凛杨周身的冷气,“我正好路过,想着你们训练辛苦,带了些补充能量的小零食过来。”
她晃了晃手里的纸袋,目光却黏在江凛杨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鹿明卿擦头发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看着那个闪闪发光的身影靠近江凛杨,看着江凛杨那副万年冰山脸,心里突然像被塞进一团泡了水的旧毛巾,又沉又闷,还拧巴得难受。
她撇撇嘴,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切”。
苏薇薇完全无视了周围的目光,或者说,习惯了成为焦点。
她走到江凛杨面前,从其中一个印着巨大Logo的袋子里拿出一个扁平的、质感高级的黑色盒子,献宝似的递过去:“喏,凛杨,这个给你!我特意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最新款Speedo限量版竞技泳镜!镜片是镀膜的,视野超清晰,据说能有效减少水阻呢!我觉得特别配你!”
盒子打开,深蓝色的镜框泛着幽光,镜片边缘确实有一圈不易察觉的暗金色镀膜,低调奢华。
“哇哦!Speedo限量!”旁边有识货的队员小声惊呼。
“大小姐就是大手笔啊……”
江凛杨没接,甚至连眼神都没在那副昂贵的泳镜上停留超过一秒。
他依旧用毛巾擦着脖子上的水珠,语气平淡得像在拒绝一杯白开水:“不用。我有泳镜。”
苏薇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调整回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哎呀,试试嘛!旧的哪有新的好?这可是最新科技!再说,”她往前凑近一小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亲昵感,“我看你之前那副都磨花了,该换啦!收下嘛,就当……谢谢上次你帮我爸公司拍宣传照?”
鹿明卿离得不算近,但“宣传照”几个字还是飘进了她耳朵里。
她擦头发的动作变得有些粗暴,那条可怜的旧毛巾在她手里被揉成一团。
宣传照?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烧得她胸口发闷。
再看苏薇薇那几乎要贴到江凛杨身上的架势,鹿明卿感觉自己的手比脑子快了一步。
她猛地站起身,手里攥着那条湿漉漉、皱巴巴的蓝色毛巾,像颗小炮弹似的,“噔噔噔”几步就冲到了江凛杨和苏薇薇中间。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差点把苏薇薇精心打理的裙摆掀起来。
苏薇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惊愕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浑身还滴着水、穿着普通训练服、头发乱糟糟的女孩。
鹿明卿完全没看苏薇薇,仿佛她不存在。
她目标明确,直勾勾地盯着江凛杨肩上那条看起来就柔软厚实的白色浴巾。
那浴巾刚刚擦过他滴水的头发和肩膀,带着他身上那种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池水的气息。
“喂!江凛杨!”鹿明卿的声音拔高了几个度,带着一种刻意的、夸张的熟稔,甚至有点粗声粗气,“你这毛巾看着挺吸水啊!借我用用!” 话音未落,她根本不等对方反应,右手快如闪电,一把就抓住了白色浴巾的一角。
江凛杨显然没料到这一出。
他擦头发的动作瞬间定格,镜片后的眼睛倏地睁大了一瞬,错愕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强盗”。
他几乎是本能地攥紧了毛巾的另一端。
“松手!”鹿明卿嚷嚷着,手上用力往回拽,脚下还故意跺了跺湿漉漉的脚丫,溅起几滴水珠,其中一滴不偏不倚落在了苏薇薇光洁的小腿上。
苏薇薇“呀”地轻叫一声,秀气的眉毛拧了起来,看着自己腿上那点碍眼的水渍,又惊又怒地瞪着鹿明卿。
鹿明卿才不管,她全部的“演技”都用在跟江凛杨“抢”毛巾上了。
她使出吃奶的劲儿,脸都憋红了,一边拽一边嘴里还不停:“小气鬼!不就一条毛巾嘛!上次淋成落汤鸡也没见你借把伞!现在连毛巾都舍不得?还是不是队友了?有没有点革命友谊了?”
她故意把“落汤鸡”和“队友”咬得特别重,眼角的余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向旁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苏薇薇。
看吧看吧!我们熟着呢!一起淋过雨的革命情谊!你一个送泳镜的“外人”懂什么!
江凛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道理可言的幼稚行为弄得措手不及。
他力气当然比鹿明卿大得多,但用力拉扯一条湿毛巾,万一扯坏了或者把这蛮牛似的家伙甩出去……他眉头拧成了死结,眼神里除了惯常的冷,还多了几分罕见的、被强行拖入闹剧的荒谬感。
他攥着毛巾的手松也不是,紧也不是,就这么僵持着,任由鹿明卿像个耍赖的孩子一样在那里又拉又嚷。
“鹿明卿!”江凛杨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带着警告的意味。
“在呢在呢!”鹿明卿立刻应声,手上力道一点没松,反而把头凑近了些,脸上挤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灿烂”笑容,声音甜得发腻,“凛杨哥哥——!你就借我擦一下嘛!你看我头发还在滴水呢!多可怜啊!”
她故意把“凛杨哥哥”四个字拖得老长,自己说完都差点被自己恶心吐了。
苏薇薇站在旁边,精致妆容下的脸彻底绷不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俩人近乎“打情骂俏”地争夺一条毛巾,听着鹿明卿那一声声刺耳的“凛杨哥哥”,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
她精心准备的限量泳镜还尴尬地捧在手里,像个巨大的讽刺。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但声音已经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尖锐:
“凛杨!这……这谁啊?你们队里新来的?怎么这么没规矩?!”
鹿明卿立刻扭过头,像是刚发现旁边还有个大活人,脸上那夸张的笑容瞬间切换成无辜的茫然:
“啊?你哪位?” 她眨巴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苏薇薇,目光特意在她手里那副昂贵的泳镜上停留了一秒,然后恍然大悟般,“哦——!你是那个……送泳镜的苏小姐对吧?” 她刻意强调了“送泳镜的”四个字,仿佛那是苏薇薇唯一的身份标签。
苏薇薇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鹿明卿!闹够了没有!” 江凛杨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压。
他猛地一用力,鹿明卿只觉得手里一空,那条白色浴巾瞬间被江凛杨抽了回去。
巨大的惯性让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鹿明卿稳住身形,看着江凛杨那张冷得能刮下冰碴子的脸,心里那点无名火“腾”地烧得更旺了。
凶什么凶!对着人家大小姐就只是“不用”,对着我就吼?!她梗着脖子,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像只炸毛的猫。
江凛杨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染。
他利落地将那条被两人拉扯得有些变形的白色浴巾甩开,重新披回肩上,动作带着明显的烦躁。
然后,他转向脸色铁青的苏薇薇,语气恢复了那种疏离的平淡,甚至比之前更冷硬了几分:
“苏小姐,泳镜心领了,真的不需要。队里有规定,训练期间谢绝探视。没什么事的话,请回吧。”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苏薇薇精心维持的热情上。
她精心挑选的裙子,精心设计的偶遇,价值不菲的礼物,还有她引以为傲的“苏小姐”身份,在这个冷冰冰的拒绝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
她精心描画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看着江凛杨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又看看旁边那个一脸挑衅、浑身湿漉漉像个野丫头的鹿明卿,巨大的委屈和羞愤瞬间淹没了她。
“你……”苏薇薇眼圈一下子红了,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狠狠瞪了鹿明卿一眼,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针。
最终,她猛地一跺脚,把手里的泳镜盒子连同那几个精致的纸袋往旁边长椅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响。
“好!江凛杨!你好样的!” 她丢下这句话,声音带着哭腔,转身踩着那双昂贵的高跟鞋,“哒哒哒”地冲出了训练馆大门,背影充满了狼狈和愤怒。
训练馆里一片死寂。
刚才还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队员们,此刻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长椅上,那个印着Speedo标志的黑色盒子歪倒着,像一个被遗弃的华丽笑话。
鹿明卿站在原地,看着苏薇薇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江凛杨。
他那张冰山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把肩上的白浴巾裹得更紧了些,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与他无关。
但鹿明卿眼尖地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刚才那股“胜利”的得意劲儿,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茫然。
她刚才……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可她就是忍不住!看到苏薇薇那副样子凑近他,她就浑身不舒服!
“咳咳!” 一声突兀的干咳打破了诡异的沉默。老韩不知什么时候背着手溜达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看戏看得很满足的、极其欠揍的表情。
他先是瞟了一眼长椅上那副昂贵的泳镜,然后目光在江凛杨和鹿明卿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鹿明卿手里那条被揉得不成样子的旧蓝毛巾上。
“啧啧啧,”老韩摇着头,咂着嘴,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泳池,“年轻人,精力就是旺盛啊。
一个毛巾都能抢出世界大战的架势来?”他踱到鹿明卿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嫌弃地戳了戳她手里那条湿透的、皱巴巴的蓝色毛巾,“鹿明卿,你这破毛巾都用了八百辈子了吧?擦完头发擦脚,擦完脚还想擦地?就这玩意儿,”他下巴朝江凛杨那边努了努,“能跟人家那定制的高级货比?” 这话意有所指,分明是在映射刚才泳镜的事。
鹿明卿的脸“唰”地红了,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羞的。
接着她不高兴的撇了撇嘴,看着老韩道:“瞎说什么?我这是擦头用的,很干净!”
她下意识地把那条旧毛巾往身后藏了藏,梗着脖子顶嘴:“而且教练,毛巾好用就行,管它新不新贵不贵,能吸水就是好毛巾!”
“哼!”老韩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没再理她,又溜达到江凛杨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眼神戏谑,“江凛杨,行啊你。艳福不浅。不过嘛……”他拖长了调子,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这福气太大,好像有点烫手?瞧把人家大小姐给气的。”
江凛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老韩是在对空气说话。
他抬手,动作有些僵硬地调整了一下肩上白浴巾的位置,似乎想盖住什么。
鹿明卿眼尖,瞥见他肩颈连接处靠近锁骨的位置,似乎有一小片皮肤颜色不太对,比周围更红一些,像是……被粗糙的毛巾用力擦过留下的痕迹?或者……是刚才她抢夺时,指甲不小心刮到的?
鹿明卿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她刚才……好像真的用蛮力了?
“行了行了!都杵着当雕塑呢?训练结束了就赶紧收拾东西滚蛋!别在这儿污染空气!”老韩大手一挥,开始赶人,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江凛杨,你肩膀自己心里有点数!鹿明卿!把你那破毛巾收好!还有地上那堆,”他指了指苏薇薇扔下的纸袋和泳镜盒子,“谁惹的麻烦谁处理!别在这儿碍眼!”
队员们如蒙大赦,纷纷作鸟兽散。
江凛杨一言不发,转身走向更衣室,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鹿明卿磨磨蹭蹭地挪到长椅边,看着那个孤零零躺着的Speedo泳镜盒子。
盒子的棱角在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去碰它,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她弯腰,只默默捡起了苏薇薇丢下的那几个装着“能量小零食”的纸袋,沉甸甸的。
训练馆里很快只剩下她一个人。哗啦啦的冲水声从淋浴间隐约传来。
她低头看着手里印着奢华Logo的纸袋,又看看自己那条洗得发白、皱成一团的旧蓝毛巾,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像池水里的墨滴,晕染得越来越大。
刚才抢毛巾时那股不管不顾的劲儿泄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和……一点点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后悔。
她好像……把事情搞砸了?而且,江凛杨肩膀上那点红痕……
鹿明卿烦躁地把旧毛巾甩在肩上,拎起那几个碍事的纸袋,也朝着更衣室走去。
脚步有些拖沓,像是踩在湿透的海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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