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腿抽筋的阴影还没完全消散，鹿明卿走路还带着点微不可查的“长短腿”，就被老韩召集到了训练馆的小会议室。
厚重的窗帘拉上，投影仪嗡嗡作响，幕布上定格着国际顶尖游泳比赛的录像画面。
空气里弥漫着笔记本、汗水和紧张学习的气息。
“都给我睁大眼睛看仔细了！”老韩背着手，像监考老师一样在狭窄的过道里踱步，光头像个小探照灯，“今天分析世锦赛男子200米蝶泳决赛！重点看技术细节！特别是出发、转身、途中游的节奏和打腿配合！看完每个人都要发言！指出优点，分析不足！”
队员们正襟危坐，人手一个小本本，表情严肃得像在参加军事会议。
鹿明卿坐在后排，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幕布上那些快得只剩残影的身影上，但那些专业术语和眼花缭乱的细节让她有点头晕。
她偷偷瞄了一眼斜前方的江凛杨，那家伙坐得笔直，笔记本摊开在膝上，手里转着一支笔，目光专注地盯着屏幕，侧脸在投影仪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像个……嗯，听课认真的学霸。
录像开始播放。顶尖运动员的动作被慢放、定格、反复播放。老韩拿着激光笔，红点在幕布上跳跃，精准地点评着：
“看这个出发入水角度！教科书！”
“注意他的转身！滚翻时机！蹬壁力量！完美衔接！”
“看途中游！看这二次打腿的时机和力度！腰髋发力带动！像鞭子一样抽出去！这才是核心力量！”
老韩讲得唾沫横飞，队员们听得聚精会神，笔尖在纸上刷刷作响。
鹿明卿努力想跟上节奏，在本子上画了几个自己也看不懂的波浪线和箭头，脑子里却像一团浆糊。
什么“二次打腿”、“髋部驱动”、“鞭状发力”……每个词分开都懂，合在一起就像天书。
轮到队员发言分析了。
前几个队员都说得有模有样，虽然不如老韩深刻，但至少能指出几个技术点。
“陈浩，你说说这个转身。”老韩点名。
陈浩站起来，指着屏幕上一个被慢放的转身动作：“我觉得他滚翻后的水下蝶泳腿衔接得特别流畅，几乎没有速度损失，而且水下距离也保持得很好。”
“嗯，不错，观察到了水下效率。”老韩点点头。
“张萌，你补充下途中游。”
张萌指着运动员的手臂动作：“他的高肘移臂特别稳，入水点也很精准，水花控制得很好。”
“对，技术动作的稳定性是基础。”老韩表示认可。
鹿明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默默祈祷别点到自己。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鹿明卿！”老韩的声音如同惊雷，“你！说说这个运动员的蝶泳腿！特别是刚才慢放的那段途中游！”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后排。
鹿明卿像被针扎了一样弹起来，手里的笔记本差点掉地上。
她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幕布上正好定格在运动员水下蝶泳腿的慢动作特写——双腿并拢，上下打水，动作强劲有力，水花被压得很小。
“呃……这个……腿……”鹿明卿盯着幕布上那双像装了马达一样高速打动的腿，感觉自己的舌头打了结。
老韩刚才说的那些术语在她脑子里打架，一个也抓不住。
她只觉得那动作……看起来有点眼熟？像什么来着？
在巨大的压力和老韩“快说！”的催促眼神下，鹿明卿的嘴巴先于大脑行动了。
她指着幕布，用一种带着点不确定但又莫名觉得贴切的语气，脱口而出：
“他……他打腿的时候……好像一只……扑棱蛾子？” 说完，她自己还歪了歪头，仿佛在确认这个比喻的准确性。
会议室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投影仪风扇还在嗡嗡作响。
所有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
陈浩张着嘴，笔悬在半空。
陈萌瞪大了眼睛，表情像是听到了外星语言。
连老韩都愣住了，举着激光笔的手僵在半空，表情从严肃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错愕。
下一秒——
“噗哈哈哈哈哈哈！！！”
“扑棱蛾子？！哈哈哈哈我的妈呀！”
“哎哟不行了！笑死我了！鹿明卿你太有才了！”
“神比喻！神比喻啊！”
死寂被震耳欲聋的爆笑声彻底打破！会议室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队员们笑得东倒西歪，拍桌子跺脚，眼泪都飙出来了。
张萌直接笑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陈浩捂着肚子，指着鹿明卿，笑得说不出话。
鹿明卿站在一片哄笑声中，脸“腾”地一下红成了熟透的番茄。
她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笑得毫无形象的队友们，又看看幕布上那个被定格、动作确实有点像某种昆虫奋力扑腾的运动员……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轻微、却带着巨大冲击力的动作，吸引了鹿明卿的视线。
坐在斜前方的江凛杨，那个一直专注听讲、没什么表情的“学霸”，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用手掌的根部，用力地、深深地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
然后，他那清冷、平静，却带着一种“世界如此荒谬”的疲惫感的声音，穿透了满室的爆笑声，清晰地响了起来：
“……那是蝶泳的二次打腿。”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但每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扎在鹿明卿脆弱的自尊心上，也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部分笑声——大家意识到，当事人好像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但这句精准的科普，配上鹿明卿那“扑棱蛾子”的神比喻，反差实在太大。
短暂的安静后，更大的笑声再次爆发！
“哈哈哈哈！二次打腿！扑棱蛾子！”
“凛杨！你太狠了！哈哈哈哈！”
“明卿！你俩这配合绝了！”
鹿明卿感觉头顶都在冒烟！她看着江凛杨那只按在额头上、仿佛不堪忍受这“弱智”发言的手，再听着他那句平淡却杀伤力十足的“科普”，羞愤得几乎要原地爆炸。
“江凛杨！”她红着脸，对着那个依旧用手掌根抵着额头、侧脸线条紧绷的家伙低吼，“我知道是打腿！我……我就是形容一下动作形态！不行吗？！”
江凛杨终于放下了手，侧过脸，看向鹿明卿。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清晰地写着“难以置信”和“无话可说”，甚至还带着一丝……怜悯？
他没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摇了下头，然后转回头，重新看向幕布，仿佛多看鹿明卿一眼都是对智商的侮辱。
“行了！都给我闭嘴！”老韩终于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一声怒吼压下了全场的笑声。他瞪着鹿明卿，脸色黑得像锅底，“扑棱蛾子？！鹿明卿！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那是世界顶尖的蝶泳技术！二次打腿！核心发力的典范！你给我用扑棱蛾子形容？！”
他又狠狠瞪了一眼江凛杨：“还有你！江凛杨！知道是二次打腿了不起啊？！憋着！”
老韩气得在讲台前来回踱了两步，光头在投影光线下反着光。
他猛地停下，指着幕布上那个被鹿明卿“封神”为扑棱蛾子的运动员，对着全体队员吼道：
“都给我好好看！好好学！再让我听到什么扑棱蛾子、扑棱蝴蝶的，统统给我下水游蝶泳一万米！游到你们自己变成扑棱蛾子为止！继续看！”
会议室终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是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压抑的“噗嗤”声。
鹿明卿像只被霜打蔫的茄子，颓然坐下，把滚烫的脸深深埋进了笔记本里。她感觉旁边张萌的肩膀还在可疑地抖动。
幕布上，顶尖运动员的“二次打腿”依旧在慢放，强劲、流畅、充满力量美。
鹿明卿偷偷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那个动作。嗯……仔细看看……好像……确实……有点像某种……努力扑腾翅膀的昆虫？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赶紧甩甩头，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鹿明卿！不许再想扑棱蛾子！
她绝望地把脸埋得更深了。
而斜前方，江凛杨坐得依旧笔直，只是握着笔的手指，似乎比刚才更用力了些，指节微微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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