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小脸红扑扑、胖嘟嘟的，不知为何散发出一阵温暖的气息，四周隐约环绕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那小脸上满是宁静，浑然不知就在刚才那一瞬间，自己已失去了所有亲人。
看那情景，就知道他被照顾得极好。
等古长老赶回，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般无忧无虑、温暖宁静的景象。
那尾小鲸正悠然在空中漂浮着，如同一个轻盈的气泡，嬉戏玩耍。
见古长老归来，鲸灵欢喜地叫了一声，向古长老扑了过来，却旋即被古长老那布满皱纹的手掌“啪”地一掌拍开。
古长老冷声道：“我不喜欢拥抱。”
于是那鲸灵在空中委屈地翻了两个跟斗，示意古长老低头看向下方的一件东西。
那颗黑色的珍珠。
古长老咦了一声，将珍珠捡起，苍老如树皮般粗糙的手，轻抚着这颗圆润光滑、仿佛流动着生命之力的珍珠。
珍珠上，有一道裂痕。
古长老有点没好气：“又得换掉了，这一颗才用了不到十日。”
那尾圆滚滚的小鲸又委屈地叫了一声。
古长老叹了一口气：“墟海，你就不能想个办法，收敛些灵力，让自己在珍珠中久留些时日吗？
像你这样十天半月便耗损一颗珍珠，我纵有金山银海，也都要被你耗没了！
我这把老骨头了，时不时就得下海去挖贝壳。每次起来都腰酸背痛。
你还光会挑三拣四，白珍珠不要，就喜欢黑的。有啥不一样的？！”
小鲸那圆溜溜的眼睛露出满满委屈之色，似乎有些恼怒。忽然，它的身躯“砰”地一震，向外放射出越来越耀目的金色光芒。
刚才还显得柔弱如同婴孩的它，光华万丈。
古长老的法杖一跺地面，呵斥道：“要挟我？你还敢要挟我！你……我给你换颗珍珠便是。”
说罢，他从腰间取出荷包，伸手探入，却猛地呆住了。
荷包里面空空如也。
空中，那尾鲸鱼又发出一声哀嚎。
古长老干枯的老手揉了揉眉心，望着那颗黑珍珠，刚才的一番挣扎，珍珠上的裂痕似乎变大了两分。
古长老愁道：“怎么办？除这圆润光滑之珍珠外，我试遍诸多法器，实未寻得能收纳你灵力的合适之物。”
闻言，小鲸背上突然喷出一缕水柱，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旋即翻身倒转，露出肚皮，仿佛已经吹灯拔蜡，就此断气。
正当此际，一声婴儿啼哭传来，那条正肚皮朝上耍赖的流氓鲸鱼猛然睁开黑溜溜的双眼，转了一个圈，紧接着在空中翻了个身。
古长老警惕喝问：“你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小鲸尾巴猛然一摆，迅速向那孩子冲去，动作欢快得仿若翩然起舞。
古长老急忙在空中捏诀，顿时凝结出一道屏障。
只听“砰”地一声，小鲸撞上屏障，哀嚎出声。
古长老怒目而视，喝道：“你想对这孩子干什么？”
小鲸歪歪头，看着古长老，古长老冷哼：“不行。将你存于珍珠之中，本是权宜之计；当初我们说好的，待你心愿达成，你便自行去了。想要附到这个孩子上，实在是太突发奇想了！”
说罢，古长老在那孩子身边坐下，伸出一只手，小鲸便顺从地停于掌心，轻轻用头蹭着古长老。
随即古长老叹道：“我从未试过将一个有灵识的灵力附着于另一人的灵识之上，唯一的那次尝试，你也知道，就是千年前那次，虽能成全一人，但你也知道代价有多大。
这孩子我看过，天生比起常人更加灵脉宽阔，未来如何，不可估量。如果你附着于他，一个不确定再加上另一个不确定，结果或是相互排斥，各自受损。
也有可能相互融合，终难分离。”
此刻，婴儿在梦中翻动着小手，乱摇摆着，似乎在寻找母亲的温暖。
而空中，古长老掌心中的小鲸飘起，朝婴儿举起的小手，渐渐靠近，轻轻触及。
那小手仿佛伸入水中，悄然滑入小鲸体内。
不多时，婴儿似感受到温暖，挥舞的小手也渐渐安静下来，小鲸便静静悬浮，感受着孩童的触碰……
良久，一片沉寂。
大雪依旧铺天盖地的飘落。
远处山林中野兽的嚎叫伴随旷野呼啸的寒风传来，如同荒野中亘古的呼唤。
过了许久，古长老终于叹了一口气：“天命如此。”
鲸鱼微微抖了一下。
古长老：“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吗？”
正当此时，婴儿似乎饿了，小嘴吧嗒吧嗒地四处寻找母亲的□□。
小鲸轻飘而前，用圆圆的嘴轻轻触碰孩子的脸颊。孩子似乎有所感应，头一歪，小嘴碰到鲸鱼圆润的嘴，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满足之色，竟开始用力吸吮。
那尾小鲸显然从未经历过此般情状，整条身躯顿时僵住。
古长老叹息道：“既然你已决意，那就去吧，你是神灵，我理应尊你的之意，护你周全。”
小鲸望了古长老一眼，默然化作一道光芒，伴着那孩子的吸吮缓缓融入他体内。那孩子竟也似乎满足，如何喝饱了母亲的乳汁，伸了个懒腰，旋即重新沉沉睡去。
古长老结印施法，将两人团团围住。
在这万籁寂静中，只听外面凛冽北风呼啸。
起初，他还试着呼唤：“你能出来吗？”
然而数次呼唤过后，婴儿愈发沉睡，无丝毫反应，身上那闪耀的灵光也渐渐隐没于血肉之间。
古长老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果然没看错，你们二人天生一对，互相吸引。”
他伸手轻抚婴儿稚嫩的头顶，道：“你天生灵脉宽广，但我只怕，从此难将你们分离，各自自求多福吧。”
方才一番折腾，耽误了不少时间。
古长老估计着阿渊很快便会饥饿，休息不久，便立刻带着他继续赶路，心中盘算着：得尽快寻得最近人家，为这婴儿讨得一碗米糊。
如今正值冬日，此地偏僻，估计很难遇到人家，更难找到合适婴儿的吃食。
但，没想到的是，问题在将近天明时迎刃而解。
行走途中，古长老路过一窝正哺乳的狼崽，这在野外是很常见的。
不过，古长老虽然经验丰富，依然握紧手中兵器。
那只母狼胸前护着三只小狼崽，沉甸甸的，似乎满溢着奶水，小狼崽在其胸前拱来拱去；母狼则警惕地抬头，紧随古长老步伐。
这个时候的母狼，是最具有攻击性的时候。
正于此时，古长老怀中的孟渊忽然醒来，发出啊啊的声音，小手四处晃动。
紧接着，诡异一幕发生了。
母狼胸前未被小狼吸吮的□□，竟溢出阵阵奶水，漂浮于空中，凝成一个乳白色的泡泡。
随后，一个又一个泡泡连成串，缓缓飘向古长老怀中的孟渊。
古长老与母狼皆呆立当场。
只见孟渊竟一口一口吸吮那些乳白奶泡，然后，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磨磨蹭蹭地将古长老的一根手指拽到嘴边，满足地吮吸着，再度沉沉睡去。
古长老看了一眼怀中熟睡的孟渊，随后又望向那仍目瞪口呆、呆若木鸡的躺着的母狼，重那母狼威胁道：“你看什么看？要是敢泄露出去，我杀你灭口！”
母狼委屈地将耳朵向后瘪了瘪。
画面外，孟渊感觉自己仿佛置身狂风之中，漂浮着，双足悬空。
他拼命伸手抓住些什么……不，不对，孟渊心中竟更希望这狂风将自己卷入天涯海角、杳无人烟之境。
原本的生平之愿，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无所羁绊地度过一生……
而如今才惊觉，原来从婴儿时代起，一切均已注定。
所谓妖兽之力，所谓垂死之际封印体内……那被迷雾遮蔽的真相，终在此刻显露无遗。
当他目睹鲸灵进入自己的时候，孟渊仿佛见到天罗地网正向自己收拢。
此段记忆渐渐模糊，画面再度亮起时，已不见那座巨大的森林，取而代之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卖声此起彼伏，灯红酒绿。
孟渊只觉得此地异常熟悉，此时耳边传来程江离的低语声：“亮工。”
古长老早年竟然已经来过亮工镇。
这段记忆中，小阿渊已长大不少，已经是摇摆学步的孩童。
古长老此时和小阿渊正在街边的小店里吃饭。
古长老面前，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而小阿渊面前，则是一碗煮得软烂的肉粥。
小阿渊估计是饿了，他面前的那碗肉粥显然是刚刚做好才端上桌，还冒着滚烫的热气。但小阿渊那只肉乎乎的小手动作却相当快。
古长老那满是皱纹的老手刚刚拿了一只勺子，舀了满满一勺粥放到嘴边轻轻吹凉，还没来得及喂给小阿渊，小阿渊那只胖乎乎的小爪子就已经整个伸到了碗里。
随即“啊呜”一声惨叫。
小阿渊的眼泪说来就来，小小的嘴巴说扁就扁。
他说话尚且不利索，此时被烫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肉乎乎的小手指着粥碗，委屈巴巴地看着古长老，意思是要告状。
古长老揉了揉他的头，轻轻替他擦掉眼泪。
还没来得及安慰，小阿渊圆溜溜的黑眼睛，回头恶狠狠地瞪向那碗肉粥。
小小的孩子，已经能看出那双眼睛长成漂亮的瑞凤眼的雏形。
随后，古长老便眼睁睁看着方才还热气腾腾的一碗粥，瞬间结成了一碗冰块。
这下，小阿渊心情好了许多，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古长老揉了揉眉心，用筷子夹起自己碗里的素面，将面条在筷子上绕成一个团子，递到小阿渊面前。
小阿渊接过面团子，立刻收了眼泪，专心致志地吃起来。真如他娘亲所说，这孩子很好养活。
古长老右手不着痕迹地搭上阿渊那碗肉粥的碗沿，稍稍用力，在桌子上扣了一个极小的法阵。
那碗肉粥里的冰块慢慢融化，复又冒出腾腾热气。
这法阵对精细度要求极高，反而比大型法阵更难施展，因此一般人极少会用，更难察觉。
古长老一边替孟渊热粥，一边猛然察觉一道目光朝自己射来。
他不动声色地将扣着碗沿的右手收回，顺手将那个小小的法阵抹去，又将斗笠帽檐向下压了压。
他本就戴着一顶帽檐宽大的斗笠遮脸，此时压得更低，旁人更难看清他相貌。
他悄悄从帽檐下观察街对面，往来行人中，有一人穿一身紧身劲装，一条裤腿空空荡荡，露出一截木腿，因为这条木腿，这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古长老直觉方才那道目光正是从这瘸子处传来。恰在此时，瘸子身边传来一道清越嗓音：“怎么了，卢音？”
一双一尘不染的白靴子停在瘸子身旁。说话之人声线柔和平静，入耳说不出的舒服。
古长老压着帽檐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目光闪避开。他将身子往阿渊那边侧了侧，将那碗重新热好的肉粥推到孩子面前，拿起勺子一勺勺吹凉喂进小阿渊嘴里。小阿渊便安静地开始吃粥。
两人俨然最寻常温馨的爷孙二人。
身后那人的声音又传来：“没事，可能是我眼花。”
古长老余光瞥见两人渐渐走远。
随后的记忆中，皆是古长老带着阿渊四处游离的片段。
古长老与小阿渊形影不离，凡他所行之处皆带上此子，或许因为婴儿母亲所托，也或许因为小小孩童无法控制体内的巨大灵力，因此古长老格外在意，不敢轻易将孩子托付给别人。
小阿渊极其淘气，又比一般的孩童更加胆子大，四处惹祸，惹完祸，自己恼了，身体里的墟海灵力就会不由自主的涌出来。
小小孩童，根本不懂得控制，古长老不得不四处救火，真是没有一刻心里能够放松，生怕他不小心便惹出大祸。
一旁观察记忆的众修士，时不时都忍不住呲牙咧嘴，脚趾扣地，手中流汗。
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也许就莫过于将最庞大的力量，交到最不可控的人手里。
眼见着，古长老本来就佝偻苍老的身影，不过短短半年不到，就已经越发的心里不足，快要入土一般。
一会儿是将欺负自己的邻村小孩用水龙卷上了青天，一会儿是将古长老加起来做饭的篝火冻了个透心凉，一会儿更是看见大河高兴拍手，河里的鱼如同下雨一般往岸边落……
不幸中的万幸，众人发现不管小阿渊惹多大的祸事，这位形容枯槁的长老总是能够化解，他手下的法阵变化多样，闻所未闻，精妙绝伦，让人惊叹。
接得住青天上的水龙，也能复将湿透的柴火烤干，瞬间重新点燃篝火。
更是能忽然暴涨百丈，接住下雨般落下的鱼，将它们重新送到河里。
天下第一的法阵宗师暮如雪，果然厉害。
天下第一的法阵宗师暮如雪，竟然将一身本事用到了这样的一个孩子身上。
今天继续身世，把昨天欠的字数补上。[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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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身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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