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灵兽献祭的诟病其实世间早已有之。
从坊间的画本到各种市井杂谈,那些消逝的村镇、干枯的河流虽然微不足道、毫不起眼,但总是有过路的旅人、有去采药的郎中、有在深山寻访的道友能够路过。
能够看到他们所遭受的、所经历的一切。
只不过,今日之前,那一切的传说都被按下去了。
各大名门正派朱笔一挥,给那些毫无考证的故事一个‘居心叵测’的罪名。
必是那些觊觎我们江湖地位的小门小派所编撰之事!
一旦被打上了这样子的标签,那些消失村庄和那些逝去的人便再也不能为自己说话,因为他们所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反而成了现在各式的门派之间争斗的匕首。
而他们真实的故事就在这里面被掩盖了。
而今天,这些所有被掩盖的事情,在这样子的一个场合,被掀开伤疤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而当众各门各派的长老环顾四周,发现其他所有人和自己的嘴脸相仿,忽然之间,他们从彼此的错误当中得到了支持和安慰。
一件错事,当你自己去做的时候那是做错了,但是当天下人都去做的时候,不做的人反而是错的那一个。
而应如太子见火候已到,便将自己最后的目标抛了出来:“但我当年创立灵兽献祭的时候,我便知道灵兽献祭终不是长久之计。
这方法虽好,但现今世界上的灵兽越来越稀少,仅存的那些都藏在深山里、凶险之处,且都是些最凶险最强悍的。
近年来各家为了抓捕灵兽用于献祭,也都有不少的折损。”
此话不假,前段时间疾风火雨部二公子程江离受重伤便是众所周知的。江离公子这等的身手修为也受了伤,让更多的人对捕获灵兽心生忌惮。
应如太子接着道:“所以我们不如趁此机会,商量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众人今日都是如同坐过山车一般,心绪起伏跌宕。但被应如太子带着节奏。
先是被他击碎,再是被他重塑。
此时,大多已经没有还手之力,脑袋晕乎乎的,对他的看法洗耳恭听。
应如太子安静片刻,便接着道:“我所说的一劳永逸的方法,便是让应诺法阵重现于世。”
听到此处,孟渊的瞳孔猛地放大。
应如太子又接着说道:“只要能够重现,并且完成诸位所看到的当年我在做的应诺法阵,我便能有法子,让法阵不光能覆盖应诺故土,诸位所在之地,这些天选之地,也被法阵照应。
那法阵之所以如此强悍,是因为它所需要的灵兽不同寻常——当年我用了十五年的时间寻找到的这两座鲸神灵体,是当今世上灵力最为充沛之物,堪比天神。
现如今,所幸其中的一位鲸灵尚存,我等又唾手可得。
因此,我向诸位提议——这是上天给我等的机会,若是就此错过,放任墟海逃走,只怕应诺法阵就再无重见天日之日的可能。
而诸位难道都心甘情愿地回归到那等追逐灵兽,不惜代价,折损子弟的苦日子里面吗?”
暮如雪本来还睁着眼睛看着应如太子,而当他继续听下去,却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往后仰去。
随着应如太子的话语,孟渊感到自己从脊梁骨泛上的凉意越来越深。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转头看向他,那目光交错如同一张网。
孟渊就像落入了这张网中的困兽。
他想跳起来反驳,为自己辩解,告诉众人,没有什么天选之地,没有所谓的不毛之地,勿论大小的牺牲都是牺牲,小村子里的人也是人。
就像自己死去的母亲也是人。
应如太子说道:“启动应诺法阵需要两件东西:第一,鲸灵墟海;第二,应诺神庙。
当年的最后一次祭祀之后,应诺神庙莫名失踪,应诺族人再也找不到归途;
鲸灵墟海被收入珍珠中带走;
而今天,我们终于找到了鲸灵墟海。
至于应诺神庙——”他转头看向地上的暮如雪,暮如雪闭上双眼不和他对视。
“大祭司已在我们手里,我相信他知道应诺神庙的藏匿之处。
加上镇鬼堂的心渊引络,这最后一件事物也绝非难事。”
应如太子说完要害,人群中开始吵吵嚷嚷,各门各派的牵头人物皆是聚在一起各自商议。
应如太子对他们的商议成果似乎胸有成竹,好整以暇,也不催促,在一旁静立等候。
当下的局势已经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
这个乱世是慕强的。
如应如太子所说,他是在这个乱世当中能够重现应诺法阵的唯一之人。和这样的强者结盟,有可能将自己的所在版图纳入应诺法阵庇护的范围内。
而反之则有可能被夺取灵力。
这是应如太子没有说出来、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一句要挟。
猎物,开始变成了猎人。
于是只在很短暂的商议之后,疾风火雨部首先发话:“疾风火雨部上下三百人,愿助应如太子一臂之力,祈福天下!”
有了这一个开头,后面便变得更快起来。
“月华仙谷愿助应如太子一臂之力,重启应诺法阵,泽服天下!”
“江西瑞金愿助应如太子一臂之力!”
“普陀山庄愿助应如太子一臂之力!”
……
声音此起彼伏。穿越千年的应如太子脸上无喜无悲。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对躺在地上的暮如雪说:“你看,如雪,我没有做错吧,那么多人都还是认同我。”
牺牲掉贫困的地方。
牺牲掉非我族类的地方。
当所有形式的沟通都失败时,暴力是生存的必需品。
躺着的暮如雪没有睁开双眼,只是微微把头侧了过去。
应如太子咬了咬牙。
应如太子回过头来向众人道:“感谢诸位的信赖。此事关重大,还需要详细准备,不可仓促而行。
法阵所庇护以及采纳灵力的地区,也还需要与诸位掌门详细讨论。
因此今日我们可暂停于此,各位此次归灵盛会之行,均有子弟受伤,或是受到不少惊吓的,都可以回到各自门派所在之地稍作休整。
我将暮如雪和孟渊两人带回疾风火雨部。
我们约定在十日之后,在疾风火雨部集会,共同商议重启应诺法阵之事。”
暮如雪已经全身毫无力气。应如太子向程炽严示意,令人去抬一软床来。
应如太子亲自将暮如雪抱起,小心翼翼放到那软床上。
随后应如太子转向程江离,目光却落在孟渊身上:“江离,跟我回去。”
程江离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江离,跟我回去。”
其实是:“江离,给你一次机会将功赎罪,将孟渊给我。”
程江离抱住孟渊肩膀的手抱得极紧,并不放松,也不动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两人身上。
应如太子正欲上前,程江离突然抬起头来:“师父,我觉得你刚才说的不对。”
应如太子盯着程江离:“江离,你想好自己要说的话。”
程江离点点头:“这样简单的道理,还用想吗?
虽然那条小路上只有一名老者,可是也不应该让发疯的马车撞向他。
灵兽献祭所牺牲的那些村庄虽然人少,但对于孟渊来说,那便是他的父母家人,他所有的一切。
为什么我便要牺牲他的家人来保护我的家人朋友呢?
难道我们真的要比他高人一等吗?
这又是谁定的?”
从程江离开始说第一句话开始,应如太子便和程炽严对了一下眼神。
随后一群弟子便不动声色地在程江离周围围了一个圈。
程江离是躲开一切公众场合躲惯了的人,虽然表面上仍然还是和平时一样的吊儿郎当,但这样被人围着,还是觉得心跳得快要飞出去了。
但是,真他妈的爽,程江离心里想。
至少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原来把自己想说的东西说出来,哪怕大逆不道,哪怕万人唾骂,感觉这么好!
原来比起原来想要自己消失,放肆的“存在”也可以那么有意思!
“从此之后,灵兽献祭之事,随你们干翻天,我程江离再不参与。
诸位有诸位的救世之道,我不认同。
我程江离退出疾风火雨部。
以后,”程江离想了想,感觉自己血管里奔流的血液的声音自己似乎都能听见了,他低下头,对上了怀里孟渊的眼睛,那双眼睛看懂了一切。
于是,程江离笑着,放肆恣意的,将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灵兽献祭这种破事,我他妈的见一个拆一个!“
被侮辱和损害的人,因为别人而否定过自己,怀疑过自己的灵魂,既然都已经想过抛下一切,死都无所谓了……
而现在,既然找到了路,那就放肆的走下去好了!
说罢,程江离站起身来,怀中抱着孟渊。
这个动作立马吓坏了所有人。一圈各式各样的兵器,闪着日光,指向程江离。
程江离的嘴角又翻起那一抹吊儿郎当的笑:“我这就两个人,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一阵风吹过,孟渊的一缕发丝被吹了起来,卡到了程江离墨玉面具的缝隙里。
程江离转头的动作拉到了这缕发丝,听到孟渊在他耳边发出了吃痛“嘶”的一声。
程江离一手还是扶着孟渊的肩,另一只手本来要摸向腰间的寻觅,顿了片刻,然后转而伸向了自己面具的带子,一拉一扯。
墨玉面具的丝带松开了,孟渊的那缕发丝从卡住的地方滑了下来。
程江离顺手将面具扔到了地上。
那副面具,几乎只是轻轻的,没有太大响动的插到沙石地里。
但是对于孟渊,几乎感觉像是被重击了一下,都快耳鸣了。
孟渊本来头就难受得厉害,看到程江离取下面具之后,在阳光下扬起的面孔,和脑海中影子重叠在一起。
这下子,孟渊怀疑自己是晕得更厉害了,多半都已经看到幻象了。
他有气无力地靠着程江离的肩头,闭上眼睛,喘了几口气之后再次抬起头,盯着程江离看了一会儿,终于攒起来力气来了一句:“你这个王八蛋。”
程江离被骂,却裂开嘴笑了。
他揽着孟渊肩膀的手紧了紧:“还记得我?”
“废话,”孟渊说,“我当时就应该把你丢在那山谷里喂狼。”
程匆把一边的眉毛挑了起来。
没有了面具,这个普普通通的动作做起来显得痞气十足,简直帅呆了:“匆是我本名,我又没骗你。”
花苏走过去,将掉在地上的那个面具拾了起来。
他看着程江离,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花苏似乎有些恍神,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程匆“嗯?”了一声,他才接下去:“你选错边儿了。回来吧,现在还不晚。”
程匆相当没好气:“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干一场吗?这下子名正言顺了,还客气什么。”
花苏点头,那双眸子闪着一丝奇怪的光彩,还是那句话:“你是我的,别想逃掉。”
孟渊总觉得花苏这话听到他耳朵里特别的奇怪,不是滋味,但又说不出哪点奇怪。
不过花苏的话倒是没错,得罪了众人,程匆自己倒是好脱身,但是带着这样子的自己,想要逃掉,那就难说了。
再怎么说,虽然之前救过程匆的命,孟渊也没打算一次也要挟他回报啥。
跑掉一个总比一个都跑不掉的好。
他推了一下程匆:“你走,别管我。”
哈哈哈,终于要开始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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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墨玉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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