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如雪终于睁开了双眼,虽然看起来仍然无精打采,双眸低垂。但孟渊还是觉得自己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一下。
应如太子吐出一口气,收了手上疗伤的灵流。
随后,找到一块巨石将暮如雪放下,伸手脱下自己的外套铺在地上,再将暮如雪打横抱起,极其小心翼翼的放到那外套上,让他靠着巨石。
这一番举动从容安详,完全没有把刚才议论纷纷的众人放在心上,也全然没有将身边那一圈紧张的监视者放在心上。
众修士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做完这一切,空气中似乎有种东西越绷越紧。
寂静中,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句:"大家还不动手?齐心协力上前将此人拿下!
留这祸害活过今日,将来后患无穷!"
有了这一人起头,霎时四周无数把各式法宝,都指向了应如太子。
然而那些剑围成了一个圆圈,却没有人敢上前。
应如太子那张超凡脱俗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他不退反进,走向前,将自己的胸口抵在首排一名弟子手中的剑锋上,微笑着向那人道:“我有罪?若是你认定我有罪,手中的剑只管向前。”
那持剑人是江西虎啸门的一名弟子,身材高大,但此时手中的剑却抖得一塌糊涂。
他一边抖一边道:"你、你当然有罪!
千年之前你便创立了应诺法阵,想要吞噬各地的灵力尽归你们所有。你现在还贼心不改,此番引墟海入局,不就是为了重蹈覆辙吗?"
这名虎啸门弟子起初声音发抖,后来越说越大声。
他后头其他虎视眈眈的门派纷纷帮腔:"正是如此!
若你真成功了,天下除了应诺古族之外,我们其他人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群情激愤。
应如太子淡然一笑:“哦?我当年所作所为,和如今大家的所作所为,真的有不同吗?”
人群炸开了。
好几名弟子喊:"胡说!怎么可能一样?
我们名门正派弟子以拯救天下为己任,设立灵兽祭祀,祈求一隅的风调雨顺,竭尽所能拯救黎明百姓。
这和你做的坏事截然不同。你不要东拉西扯。"
“对呀,你当年可是要吸尽四海八荒的灵力!”四周有人称是。
“真的吗?”应如太子又上前一步,问了一遍:“真的不同吗?”
孟渊预感到了他要接着说什么。
有些话,从小到大,他已经听到古长老,不,暮如雪,说过很多遍,现在从应如太子的嘴里说了出来:
“你们抓获来灵兽,也就是抢走了它所守护那一方天地的灵气。
你们所谓的献祭,无非也是把一个地方的东西挪到了自己的地盘。
这个天底下没有能无中生有的东西:灵兽也好,灵力也罢。
我和你们所做的不同只有一点,就是墟海几乎等于神灵,灵力巨大,非寻常灵兽所能比拟。
而你们所做的灵兽献祭积少成多,日积月累,千百年来,因为这些大大小小的灵兽献祭所荒芜的村庄、所干枯的河流、死掉的人……“
应如太子顿了很久,才让最后一句话像锤子一样砸下来:
“不见得比我当年想做的事情少!”
孟渊闭上眼,心里此刻的滋味太复杂了。
这两个人,骨子里,太像了。
听到这里,很多人已是急不可耐。
江宗主气得大叫:"满嘴胡言!全是放屁!你说灵兽献祭祸害世人,这么大的罪名,你不拿出证据来,没有人相信!"
应如太子不慌不忙:"岭南孔雀,荒野神鹿,雪山人熊,江河白鲟。这四大神兽,如今除了那荒野神鹿尚健在,其余三处现今是什么样子?岭南白骨累累,雪山泥石流已经抹平一切,江河常年干枯……"
应如太子斜眼看了一眼江晖:“你所不知道的并不代表它没有发生。”
江晖脸红脖子粗:“身边的市井杂谈,无凭无据……”
他话未说完,忽然一旁的花苏说到:“你闭嘴。”是冲着江晖。
江晖眼神木讷地环绕四周。
所有各门各派的长老,在应如太子所讲的这些事情面前,或是眼眸低垂,或是面露愧色,或是顾左右而言他。
于是江宗主如同一条上岸的鱼,徒劳的张了一下嘴,便接不下去了。
“你们只是依葫芦画瓢。
你们不过是把我当年在一场祭祀当中所做的事情,慢慢拉长到了千百年当中去完成。
在这漫长的过程当中,你们便以为可以自欺欺人,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和我当年做的是不一样的。“
花苏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些信息:“依葫芦画瓢?“
“当今世上所用的灵兽祭祀阵法,”应如太子直视他:“是我创立的。”
周围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暮如雪虽然有气无力地躺着,仍是低声道:“难怪如此眼熟,我一直疑惑,果真如此,你是改用了我那年给你的……”
他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应如太子却看着他,接口道:"当年你骗我,将自己献祭给我的那个祈福阵。
你的东西,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忽然凑近暮如雪,语气有点恶狠狠的:“所以,你是不是很后悔?”
问完这句,也根本不等回答,应如太子快速转身面对众人:“因此,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清楚,当今世上的灵兽祭祀无论大小,无论拘了何种灵兽,无论主持者是谁,与我当年所作之事根本没有任何不同。”
因为所用就是几乎一模一样的献祭阵法。
这样的事情是无法辩驳的。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献祭,有经验的人一看就能明白。
还能说什么呢?
修仙世家的遮羞布都已经被扒了下来,肮脏的、刺身**的站在众人面前,又同样看着自己肮脏的赤身**的同伴。
有人在哭。但是没有人关心是谁在哭。
灵兽献祭是这个世界维持秩序的根本,是仙门世家立足的根本,是得民心的根本,是敛钱财的根本,是得权势的根本。
如果灵兽献祭坍塌了,那众人还能抓住什么?还能凭借什么?
众人都看着应如太子。
一个从千百年前爬回来的孤魂,就这样轻飘飘的站在大家的面前,容颜如玉,不染铅华。
轻而易举的把大家都击碎了。
孟渊就这样看着这种仙门世家在他面前猖狂失措的样子。
虽然之前自己因为特立独行的讲出了刚才那些道理,而屡次遭人白眼,此刻却也对这些仙门世家无还击之力的狼狈生出了几分怜悯。
而在这众人的一片仓皇之中,唯有花苏终于缓缓的抬起头来。
在那一众茫然无措的脸之中,花苏虽然显得更加单薄,却是唯一一个最镇定的。
花苏道:"你也承认你自己错了,你也指认大家都错了。既然大家都有罪,那大家应该共同去赎罪。"
程炽严看向花苏:"赎罪?你说的倒轻巧。
就算我等都俯首认罪,现在大地如此分崩离析,越来越多的天灾。如果我们停下灵兽献祭,那这个世界上的人以后再怎么活下去?"
接下来便纷纷有人跟着说道:“亮工镇十万人,如果没有每三年一次的灵兽献祭,估计撑不过五年。”
那边也有人道:“江西胡氏现在有八万人,我们每年都得献祭一次,如果停下哪怕一年,便有地火爆发。”
更有人补充道:“上次那一片绵延数月的山火便是如此,我们只因抓捕灵兽太过艰难,误了本次祭祀的日期,便爆发了野火燎原数百里,树石焚燋数月而不熄:”
……
孟渊记得那次的山火,他便是在那次的山火当中与程江离相遇。
越来越多的人,列举出自己对灵兽献祭的依赖。
“的确是如此,”应如太子道:“所以你们没有必要停下来,我也没有必要停下来。”
众人皆是一怔。
应如太子又接着道:“我们做的事情确实很残酷。但要成功必定要牺牲,我们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天地不仁,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亮工、江西这些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城有几个能长存于世?有几方的百姓能够平安乐业?
灵兽献祭确实是夺取了一方的灵力,挪到了另外的地方。
但那些灵兽所在之地,往往都是人烟稀少。就算受到了影响,也不过区区几十人而已。
为了天下苍生,他们为何便不能做出一点牺牲?”
“我打一个比方——就好像一条大路之上,有一架马车发疯失控向前方横冲直撞,而前方有两条岔路,一条岔路上有数十人,而另一条岔路上只有一名垂垂老者。
此时的车夫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撞上那人多的一条路,要么选择撞向另一名老者。
你们说该如何选择?”
立刻便有人回答:“自然是避开那条人多的路。”
应如太子点头微笑:“就是这个道理。”
听到此处,众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应如太子有没有罪其实不那么重要,天底下不少他一个罪人。
但自己所做的事有没有错却很重要。
天底下多几个罪人不重要。
但那个罪人都不能是自己。
啊啊啊~~~“电车难题”确实太好用啦!写着写着就进来啦!
因为就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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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天地不仁而浮生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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