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看着面前三个人发愣,主要是对着程匆发愣。
这家客栈位于入逝川的官道上,来往行人住客三教九流,掌柜的什么人都见过了。江湖追捕令上排名前十犯人的相貌烂熟于心,更是掌柜的基本功,更何况那第一名还常年没有变动过。
薛木头眼疾手快,一把将程匆拽了回来,挡在自己身后。
“还有没有房间?一句痛快话,没见过你这么磨蹭做生意的。”
说着,薛木头把钱袋子砸在掌柜的面前。
这种炫耀性的动作,说实话和他的气质实在是太不相符了,也得亏是逼急了,硬生生逼出来的。
罗静在一旁看着,简直忍不住想笑。
真的,一点都不像。
罗静把手搭在薛木头的肩膀上。
“老板。”
薛木头浑身像中了一击,好容易才控制住没有抖一下,看着罗静已经走到了掌柜的面前。
程匆奇怪地瞟了薛木头一眼,这小子,最近在罗姐姐面前老是一惊一乍的。
掌柜的本来就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程匆的相貌——程匆方才背着光,薛木头拉人又很及时,再加上罗静这么一挤,程匆的人都被挡到背后去了。
“等……”掌柜想说,但是话都几乎塞在喉咙里面了。刚才那人就已经够好看,但这位姑娘……掌柜的几乎都不敢大出气。
虽然穿得简单极了,而且还用薄纱遮住了脸,但一举一动就是充满了韵味,充满了神秘感,且那薄薄轻纱下面的身段、那声音、那气度、那看向自己的眼神……
大美人啊!
掌柜的稀里糊涂的,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给这三个人安排好房间的。
“你一个大老爷们,至于这么矫情吗?”三人要了三间上房,进房间之前,薛木头很不满地冲着程匆大喊。
正要进门的程匆冲着他歪了一下头,脚步停了下来,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那双黑眸子落在薛木头身上。
薛木头忽然就没来由地觉得寒森森的,浑身过了一阵凉气。
“你来一起呀,和我睡一张床呗!敢和这柄断剑住在一个房里的人,我还真没见到过。”那语气,那态度,作为“附属”的灵识,孟渊觉得自己都有点不敢跟上去了。
程匆冲着薛木头扬了扬下巴,长腿一步迈进屋子里,哐当一声,那扇门就在他背后关上了。
“我……我……”薛木头在后面,等到那扇门关上,才觉得压住自己的空气缓了一下,刚有了力气说出话来,“我赚钱也很不容易的好不好?三间上房很贵的好不好?”薛木头的话虽然说得狠,但是声音却没有多少底气。
才说完,听到似乎是程匆的屋里轻微的哐当一声响动,薛木头二话不说,麻利地钻进了自己房间,把门锁上了。
罗静看着他们两人,笑得不行,摇了摇头。
程匆方才坐下,便听见了敲门声。他还以为是薛木头去而复返,一拉开门,门口却站着罗静。
罗静手上拿着几炷薰香,天色还没有完全暗,太阳很斜,从罗静的背后照过来,这样的光线下,显得身形更加曼妙。
“客栈的老板说,快入秋了,这里的蚊虫很多,我就问他要了一些当地的熏香。”
当地的熏香,孟渊应该从小用到大吧。
程匆本来想开口说怎么不让老板拿过来就行了,何必你送一趟。但话到嘴边却停住了。
罗静的双眸很快地向程匆的背后扫了一下。程匆这间房间里,除了程匆和别人看不见的孟渊,空无一人。但罗静的眼神似乎就是在找人一般。
程匆突然懂了。她不是来送熏香的。
程匆的手从门板上滑了下来,侧过了身。
罗静经过孟渊身边的时候,孟渊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很好闻,是那种很轻很温柔的,带着夏季沐浴后的余韵的那种成年女人的馨香。
这个女人……孟渊心里喟叹地想,越是相处的久,越是觉得,真是个真美人。这样的身段,这样的气质,这样的香味……在脸上还没有落下那些疤之前,会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又是什么样子的人,带着什么样子的怨气,带着什么样子的狠心,在这样子的一张脸上留下那些疤呢?
孟渊的脸朝着罗静走进屋的方向,又不甘心地回头看着程匆的表情。
罗静进屋,将手上拿着的熏香在窗边放好。
“老板还说,今天晚上可能有雨,你睡觉前别忘了把窗户关小一点。”罗静一边摆弄着熏香一边说。
程匆低低地“嗯”了一声。
屋子里很静谧,这两个人的声音又都特别好听。孟渊觉得那一声平平常常的问候,这么一点点滴滴的关心,和那一声最简单的答应,让这两个人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共同生活了很多年的寻常市井夫妻一样。
那淡淡的驱蚊的熏香味道,也像是夜色里面应该有的人间烟火。
孟渊觉得自己的心胀得发疼,像是被酸楚的海水给灌满了。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会为罗静而难受?
罗静钟情程匆,这个他早就看出来了。
在那温泉旁的小屋里,每次程匆在没注意的时候,罗静的眼神总是追着他的身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痛楚,执着地追赶着。
而每次程匆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罗静那眼神便又立刻敏捷地逃开,再回过头来,落落大方、坦坦荡荡地朝程匆一笑,似乎在说“没什么,我永远拿你当我的弟弟”。
那不过是句谎话。孟渊在心里面喊。那不过是句自欺欺人的谎话。
为什么要这么难受?如果这两人,这两个天涯沦落的人如果能够相依为命,不已经是他们仅剩的最后一点温暖了吗?
脸上的伤痕无关紧要,这两人此刻看起来,多么般配。
“不过我有一句话一定得跟你说。”罗静手里继续摆弄着熏香,头也不抬。那双平时灵巧的手,似乎总也弄不好那熏香。
“嗯。”程匆又说,他的眼神跟着正在窗台前的罗静,而那双十指修长的手却无意识地在摆弄着胸前的那颗黑珍珠。
光滑流淌的黑色珍珠,在那修长如玉的食指间转动着,被轻轻地摩挲着。
孟渊无端地觉得程匆看向罗静的那眼神温柔极了。
程匆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其他人吗?
“虽然我们都已经到了这里了,但有个问题我还是想问清楚。”一向非常干脆利落的罗静,这次迟疑了好久才开口,那声音里有压抑了很久的一些东西。
难道……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向程匆表明自己的心迹了吗?
孟渊心里抽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必要站在这里听到他们这么私人的对话,哪怕那两个人看不见自己,他也不想。
我要快点离开这里,孟渊想着,但他刚刚站起来,就听见程匆的声音低低地回应:
“嗯,什么问题?你说。”
“你这次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罗静问。
孟渊和程匆,两人都愣住了。
从薛木头带来死囚祭祀的那个消息开始,三人几乎是没有用太多时间商议,就决定了要行动起来。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收拾行李包裹的孟渊,也不觉得这个决定有什么好奇怪的,太自然了。
就像看到一位老太太在路上摔倒应该扶起,看到一位小孩落入水中应该去施救,看到森林边缘燃起的一堆篝火即将蔓延开应该把它扑灭一般。
在他们看来,死囚祭祀这种事情,既然知道了,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所以“为什么要去”一直都不是他们商量的主题,更多研究的是那支队伍会从什么路线进入逝川,他们在哪个地方去拦截最好,以及实力对比下他们有什么办法拦住这一群人。
孟渊想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想听一下这个奇怪的问题,难道会有其他的答案?
程匆张了张嘴。
罗静盯着他的眼睛,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的时候就打断了他。“不要跟我说那些什么‘不能坐视不管’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谎话、蠢话。说点实在的。”
罗静转过身,在程匆的桌子对面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揭开了兜帽上面的面纱。“我们之间,谁还不了解谁?”
这个走向和孟渊想象的太不一样了。
不是表白局,是坦白局?
程匆沉默了一阵,两人互相对视着。
他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伸手到自己脖子后面,把那颗珍珠解了下来。
孟渊满脸疑惑地看着程匆。程匆把那颗珍珠发带,现在是珍珠项链,送到罗静面前。
这个举动让孟渊很恼火。
罗静眼神里有东西在动,伸出手来,接住了那颗珍珠发带。
孟渊伸手去抢,然而手在空中落了一个空,穿过罗静的手掌,什么也没抓住地收了回来。
就跟他心里一样空落落的。
程匆开口了:“这个珍珠,是阿渊留下给我的。孟渊的灵识,就被我收在这里面。这七年以来,一直都在这里。”
罗静握着那颗珍珠的手小心翼翼的,似乎捧着的不是珍珠,而是程匆掏出来的心脏。
“我知道。”罗静平静的说。
孟渊在一旁的恼火还在加剧,站着的地板就像是一块烙铁,只觉得自己在这样子谈话里面越来越受煎熬,但是偏偏又没有勇气离开什么也不听。
更何况现在出现了自己的名字。
程江离,你这混蛋到底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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