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贴身带着他,从七年前的那天开始,我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上穷碧落下黄泉,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法子,我也要找到法子,让他从这颗珍珠里面苏醒过来。”
孟渊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
“但是我失望太多次了。”
罗静用那双极美的眼睛看着他,如果眼神能说话,那双眼睛里说的就是“我当然知道了,你不要说下去了,我不想看见你这么痛苦地自己去揭自己的伤疤,血淋淋的”。
但是罗静没有说话。
“总之,我觉得自己都已经快要不知道怎么再坚持下去了。一直到……我碰到花苏的那一天。”
程匆简单地向罗静讲了从那天开始他所观察到的珍珠的异样,珍珠里流淌的更为急促的光泽。
但是他藏起来了部分的事实,只字没有提其实自己已经能看见孟渊,而此刻孟渊就坐在他们两个人旁边,一脸毛躁的,一脸很受伤的,听着他们两人讲话。
更不会讲那些两人在温泉里,在房间里做的荒唐事……
他还没有准备好让孟渊知道。
“照你这么说,孟渊在这颗珍珠里的灵识似乎在慢慢的复苏。”罗静声音有一些抖,她知道这对程匆意味着什么。但随即又皱着眉头,“但是你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来这里是为什么?”
“我需要应如太子。”程匆说。
罗静的眼睛微微睁大。
“仙门世家敢这样大张旗鼓地押着死囚,千里迢迢来逝川祭祀,必然是有人找到了重启应诺法阵的可靠消息。现今世上,知道这些消息的,只有应如太子一人,和他身上可能附着的暮如雪的灵识。”
“所以呢?”罗静打断了程匆,“就算找到了应如太子又有什么用?这么多年,他不也没有办法将暮如雪重新带回人世吗?”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程匆说,他的手轻轻地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如果我是应如太子,带着沉睡的暮如雪,被仙门世家通缉了这么多年,东躲西藏,我会为了什么理由重新和他们结盟呢?”
孟渊脑海里有一丝灵光闪过。
“仙门世家用复活暮如雪作为交换,和应如太子结盟。”罗静说。
“各取所需。但至少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在他们手里,有将灵识带回这个世界上的方法。因为这是唯一能让如今的应如太子心动的事情。”
死而复生,这是天地之间的禁忌,修道的人应该最懂这个道理了,道法自然,生生不息。
听完程匆说的话,罗静将双手合上,将那颗黑珍珠紧紧地盖在手心中,珍珠上所有的光泽都被掩住了,屋子里似乎也更暗淡了,但罗静的声音却坚定得很。
这个女人总是让人感觉那么的坚定,那么坚强。
“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她重复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直视着程匆,“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观察你,你一个人发呆的时候,你练功的时候,你看着那颗珍珠的眼神……我知道我在你面前是没有立场说下面的话的,但是你起码要相信我,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我自己。”
“匆儿,我是真的担心你。
不要太孤注一掷了,把人生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一件东西上面是不对的。
你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你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过。
如果你紧紧抓住的东西是那么细细的一根线,你太容易一不小心掉进万丈深渊了。
我看到过你离死有过多近。
我说过,你有勇气再经历一次,我没有。
不要孤注一掷。
多给自己留一条逃生的路,好不好?”
罗静站起身来,拉起程匆的一只手,把那颗珍珠重新放回他掌心里。
“我们所身处的这纷纷扰扰的世界里,你需要去做无数的选择,无数的决定,可能事关生死的决定,或者更重要的,事关你要过怎样的人生的决定。
如果你所有能紧紧抓住的,只有那么细的一根线,你怎么能够清醒地去做那些选择呢?
如果你做的错的选择,因此失去了自己……那一直在等待你的灵识如果知道了,又能如何自处呢?”
孟渊明白罗静来找程匆谈话的原因了。
罗静真的是在努力的扮演一位好姐姐。她关心的不光是程匆是不是在好好的生活,她最关心的,是程匆是否有一个好好的人生。
这样的关心,是程匆以前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这样的关心,又是程匆最需要的。
孟渊总是觉得程匆身上有一种容易自毁的倾向。他练功不要命,打架不要命,和全世界做起对来,一点都不给自己留余地。
在雪山上,程匆藏起来满身的重伤,一仰脖子不要命的笑着喝酒的样子,还在孟渊心里压着。
孟渊甚至怀疑,自己第一次在火雨中遇到程匆的时候,他只身一人,去到那片火海里是要做什么?
那惊鸿一瞥的第一次相遇里面,程匆的双眼太黑了,深不见底的黑,绝望的黑……
所以,当罗静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虽然孟渊心里酸楚的很,还是真心很感谢罗静这么说。
程匆这黑暗如深渊的人生,需要这样的细心的人来温暖他。
相比起罗静的温暖,自己呢,孟渊自嘲的想,最多不过拉着程匆的手一起往深渊里跳罢了。
谁会喜欢上和自己一起跳深渊的人呢?
这次,站起来的孟渊是真的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至于去哪里,他不知道,但就是应该离开这里。
但程匆比他先站了起来。
似乎刚才被罗静的温暖所感染,程匆现在的眼神也很温暖。
“罗姐姐,”程匆一边说一边走向门边,有意无意地似乎就在孟渊身旁一步,将房门掩上,还挂上了锁。
这动作做得太自然了。但是,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孟渊总有种自己的某些行动似乎能被程匆看到似的错觉。孟渊愣在了那里。
程匆的嘴角歪了起来,挂上了他那么标志性的坏笑。
“罗姐姐,我想要伸手抓住的,本来就不是一根线。我孤注一掷的是我的整个人生。”
程匆一边说一边走回桌子面前。
罗静没有预料到他会做这样子的回答,有点愣住了。这和之前的程匆太不一样了。自从那一年神庙出事开始,这七年来,程匆的消沉总是挂在罗静心口上最重的石头。
她真的很害怕,就在哪一天那根线断了,程匆就那么放手了。
罗静不知道程匆在和花苏打斗的那一天雨夜里,其实就已经差点放手。但是那样子的场景在她的噩梦里面已经出现过无数多次。
程匆拾起火折子点燃了案上的一颗小小的油灯,暖暖的光在房间里面摇摇晃晃地亮了起来。
“罗姐姐,孟渊就是我的整个人生。”
“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走错了道路的人,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世人觉得对的,我觉得偏偏是错;世人觉得好的,我偏偏觉得坏。但是我不敢说出来,我唯一敢做的就是放逐自己,放弃自己。”
“一直到……直到孟渊出现。”
“见到孟渊之后,我才明白了一件事。”
孟渊在一旁觉得自己的脑门都在发胀,而时间似乎放慢了,他听见程匆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我拼命练功,什么都不怕,任何艰难险阻、险境猛兽我都不怕,我以为自己很勇敢。但见到孟渊之后,我才真的明白……”
程匆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那时的我,连直面自我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可能叫勇敢?我如果连自己爱什么都不敢扑过去,又怎么能……我怎么有足够的勇气去过完我的人生?”
程匆停了下来,房间里又一次陷入静谧。那一盏豆灯晃动着,然而这种静谧不是安静,这种静谧的黑暗中,如同有汹涌的海水在翻腾着,又如同有炽热的火焰在燃烧着。
孟渊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一种酝酿了很久的东西,很早之前就已经在萌芽、在长大,已经被挤压得让他几乎守不下去的东西。
随着程匆的话,刚才有什么包裹着那层东西的坚硬的壳开始出现了裂缝。
快要碎掉了,快要坚持不住了。
而程匆最后一句话就像是一个锤子,重重地击在了那已经快要坚持不住的硬壳上面:
“我深爱孟渊。他是给我勇气、将我拉回这个人世的人。为了他,我愿意用我所有的希望孤注一掷。”
硬壳,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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