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诺诺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于是重新转过头去,一副不打算再开口,决心沉默到底的模样。
季来之却走了过来,即便衣裤上已经被黑色粘稠物附着上,他也仅仅只是皱了下眉,便若无其事地坐在刘诺诺身边。
“我以前见过一个姑娘,她生在常战乱的地方,是一个猎户的女儿,她叫小刀,她爹不识字,但他有一把心爱的小刀,所以他就给他女儿取名叫小刀。”
刘诺诺还是没有反应。
“名字取得真烂。”季来之也不在意刘诺诺的反应,继续往下说,“后来那块地方打战了,她爹带着她逃亡,逃亡路上被敌军发现了,敌军将她爹五马分尸,尸块分别挂在不同的树上,看她在地上痛哭地爬向那些尸块,最后那些人还想凌辱她···”
也就是这时,刘诺诺才总算有了些反应,她似乎对这个故事起了兴趣,她轻声问:“然后呢?”
“然后,一位威猛高大,英姿勃发的大将军就出现了。”
季来之道:“他率人歼灭敌军,把小刀救了出来,还让人给她一笔银两,让她去寻个安身的地方。”
刘诺诺弯唇嘲讽:“一个烂俗的拯救故事,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这威猛高大,英姿勃发的大将军就是你吧?”
季来之跟着笑了笑,眉宇之间染上一丝怀念,他轻声道:“这不是烂俗拯救故事,小刀才不需要被拯救。”
“小刀拖着一身伤爬到了将军面前,跟将军说她也要从军,要上阵杀敌,将军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也要把敌人的尸体挂树上去,以此祭奠她的阿爹。”
刘诺诺的眼睛动了动。
“那时候女人从军很少,小刀是一个特例,但因为有了她,后来队伍里就多了很多女人,小刀领着她们立下了很多战功,将军也替她请命,让她成了唯一一个女副将。”
“但饶是小刀如此之强,也逃不开阿爹死亡时的阴影,在后来,将军发现,小刀陷入那一天的梦魇之中,迟迟都没办法走出来,她总是记起那一天,敌人的手在她身上不断游移,不远处的树上挂着阿爹面目全非的头颅。”
刘诺诺抬起头,语气绝望的问:“她这么厉害,也不能逃脱阴影吗?”
季来之垂下眼,直视刘诺诺,他的眼神很包容,仿佛刘诺诺身上发生的任何一切都可以被理解,又或者说,都可以被允许。
季来之道:“那不是阴影,那是小刀在战场上多杀一个人的决心。”
“刘诺诺,阴影有其存在的必要性,你之所以抵抗它,是因为你觉得人身上不应该有阴影,就像太阳花,需要坚定不移的太阳光才能存活。”
“可是太阳花的背面也是有阴影的,它也需要独自度过没有阳光的黑夜,小刀说过,阴影是她永远往前的决心,仇恨是她活下来的决心。”
季来之手里突然出现一把尖刀,那把刀的模样和当年大伯母捅死大伯父,爷爷奶奶的刀是一样的。
刘诺诺瞪大了眼睛。
季来之却把刀塞进刘诺诺手中,黑色粘稠物在季来之的指引中渐渐捏出一个人形,当五官和身形完全捏成之后,刘诺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是那个噩梦的缔造者。
大伯父。
刘诺诺不自觉地握紧了季来之递过来的刀。
季来之还在说话:“你其实没想过杀害别人,你从始至终想杀的人,早就死了,于是你只能退而求其次,杀害自己。”
“你厌恶和其他人一样没能发觉大伯母被家暴的自己,厌恶你成为了和你母亲一般无二的人,厌恶你为什么不能像大伯母一样干脆发一次疯,你觉得为什么你居然还存有理智,在攻击他人和自我之间,选择了自我。”
刘诺诺的眼睛随着他的话语一点一点染上泪意,她握着刀的手在疯狂颤抖,几乎就要握不住了。
是了,她总算明白她到底在厌恶什么了。
倾诉痛苦时的不管不顾,侵犯**时的无法接受,都只是构成她痛苦的其中一部分缘由,然而让她更加感到悲伤的是,她在潜移默化地接受父母那一套冷漠法则,她接受并真的让那一套说辞流淌了她的血液。
她嘲讽认真生活的菜园奶奶,冷待了遭受苦难的翠花阿姨,也质疑帮助他人的季来之,这些并不代表她是不对的。
只是对一个因为冷漠而痛苦的人来讲,认同并理解冷漠或许是一时的避风港,然而却不是永久的乌龟壳。
因为她会更加痛苦,原来冷漠对待她是应该的,那么她是否不应该再为此感到愤怒悲伤,因为每个人都是这么做,她也是这么做的。
凭什么她可以这样对待别人,别人却不能因此这样对待她。
她真实的厌恶,厌恶她罪恶的大伯父,厌恶自私的母亲,厌恶什么都不知道的父亲,然而,她最厌恶她自己。
所以当小白熊活过来的那一刻,她只有对生命鲜活的恐惧,对像自己的事物感到悲观,本质上,她是厌恶自我。
所以杀戮自我,却又不断缝补自我。
刘若若代表被她抛弃的,又不断企图找回来缝补的鲜活和生命力。
季来之握紧了她的手,让她握紧了手里的刀,她听见他说:“你没有错,是你的长辈没有基本道德,是你的母亲没有践行属于自己的责任,你的人生确实有更好的未来,但绝不是用成绩去达成。”
“我们不能在现实世界里造就罪恶,但至少在这里,我赋予你杀戮的权利。”
“所以,你可以在这里杀了他。”
他轻柔地引领着刘诺诺的手,将尖刀刺入对面的黑影中,第一下是颤抖的,虚浮无力的,但当第一刀落下时,握刀的人仿佛感受到了某种释放,于是第二刀,第三刀···季来之松开了手,刘诺诺的刀还在落下,黑影被她砍得七零八落。
刘诺诺像极了当年的大伯母,但她却没有害怕,反而只有畅快。
三年了,她总以为自己的结局无外乎成为疯子,和死人,但因为现实条件,她没机会成为疯子,所以克制,压抑,沉默,以至于居然只有伤害自己这条路可以走。
咣当,刘诺诺手里的刀落地消失,她站起身,脸上早没了麻木,只有一股畅快,长久压抑后发泄的畅快感。
然而畅快感过后,就是迷茫。
刘诺诺陷入了情绪的空无之中,她并不能完全明白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只知道有什么沉重的东西随之碎裂了,愤怒也好仇恨也好,好像在那一瞬间清空了。
这时,有一个温柔的手放在了她脑袋上,耳边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出去之后,在现实世界里可不能这么干了。”
刘诺诺愣愣地抬起头,看向青年,她有一瞬间的呆滞,但又很快恢复过来。
“你不觉得我很恐怖吗?万一我从这里出去之后变成只会害人的疯子了呢?”
正常人稍微发点疯就会开始误以为自己永远会发疯,真正在发疯的明明是那些自以为是的所谓正常人。
季来之笑了:“不会,因为知道你不会在现实中做出这样的事,但凡你真的想做这样的事,你在这里的时候,就不会选择把自己关起来。”
他指着落在地上,又被自己放好的小白熊道:“她也不会被你杀那么多次之后,还控制不住地来找你。”
“因为她知道你想活,所以她才一遍遍地靠近你。”
刘诺诺看向小白熊,小白熊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是曾经她期盼孕育出的生命,虽然曾被她抛弃过三年时光,但只要再一次遇见,即便物灵失忆了,也依旧忍不住靠近自己的主人,忍不住想为刘诺诺付出一切。
“你要记住,刘诺诺,是你自己想救你自己。”
季来之朝刘诺诺伸出手去,道:“走吧,我带你重新去看看这个世界的样子。”
刘诺诺抱起小白熊,迟疑了几秒后,坚定地握了上去。
季来之拉着她走出房间,客厅的黑色粘稠物已经停止分泌,虽然还有残存,但已经不多,季来之指着它们道:“这些东西呢,每个人都会有,或多或少而已,你要学会的事情,不是对它们视而不见,或者痛恨它们。”
季来之拿起自己搁置在一旁的扫帚,轻轻一扫,将黑色物质扫掉一些,他接着道:“而是定期清理,并接受它像灰尘一样再生,清理不干净也没关系,只要还能躺在这里睡上一觉的程度就足够了。”
刘诺诺似懂非懂。
季来之继续领着她走出刘家,指着楼道口一闪一闪的照明灯道:“坏了的东西,有心情的话可以修一修,没心情的话只要不影响看路,都随它去。”
刘诺诺突然问:“那你为什么要修好它?”
季来之住进来的那一天,就帮忙修好了灯,刘诺诺还为此嘲讽过他。
季来之道:“唔···因为我心情好啊。”
刘诺诺有些诧异他的答案,既不是什么助人为乐,也不是什么善良热心,而是一句普通的,我心情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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