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瑟兰微微抬眼，平静地迎上奥瑞恩几乎要焚烧一切的怒焰。那眼神清冷无波，仿佛在无声地诘问：你是在怪罪我……未曾教会你这些？
思及此处，奥瑞恩微眯的竖瞳因烈怒而妖异，满溢着威胁与警告：“萨瑟兰，这样不知羞耻的手段，你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你对别人施行第二次……！”
萨瑟兰的雪色睫羽，再度恹恹垂落，衬得他苍白的面愈发浅如月色。
精灵仿若厌倦了这场无谓的争辩。
这份无声的倦怠，如烈火烹油。
奥瑞恩锐利的犬齿，深深刺破下唇。
腥甜的蓝血，由此点滴缀在他的唇边。
奥瑞恩切齿地想，他迟早有一天要被萨瑟兰逼疯。
再度出现，萨瑟兰已落魄至任人宰割，却仍不愿对他多发一言。
仿佛他奥瑞恩的所作所为，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无理取闹。
奥瑞恩真是恨极了萨瑟兰这置身事外的平静！也恨极了这份永远不予回应的无声拒绝！
平静，根本不是屈服！
萨瑟兰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场所谓的“审判”意味着什么。
萨瑟兰，作为龙神最爱惜的圣使，龙族曾经最受崇敬的宰相。在耗尽了全部圣力，助王朝赢得战争后，偏偏要在如此脆弱不堪的时刻，迎来他护佑千年的龙族迫不及待地审判。
从万人敬仰到万人厌弃，他萨瑟兰明明除了践行自己所认可的新规什么都没有做。可如今，他孤立无援，被民意推上审判庭，并即将被一手扶持上位的新王处以严刑。
甚至只要他奥瑞恩轻轻颔首，一道口谕，这个伴随王朝兴起的精灵，便可轻而易举在此刻陨落。
可为何……他奥瑞恩却迟迟不愿宣判那致命的裁决？
作为他的老师，萨瑟兰难道真的会愚钝至此？不！他明明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清楚他奥瑞恩心底日夜纠葛的究竟是什么！
那些经年累月的孺慕、敬仰，在亲眼目睹父王与萨瑟兰之间那份他无法企及的亲密后，一步一步沦为肮脏不堪又深入骨髓的嫉妒与执念，最终，在权利与战争的熔炉中，锻造出他锋芒毕露又扭曲到难以示人的……复杂情感。
只是，从前他没机会言语，如今偏偏也无人问津！
他萨瑟兰宁愿带着枷锁镣铐，跪伏在地，等候最残酷的刑罚，也不愿稍稍向他奥瑞恩低头！这份洞悉一切后彻底又宁死的拒绝，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能摧毁奥瑞恩决堤的心防！
奥瑞恩忍无可忍。这一刻，他不在乎让满堂都见证他的崎岖心路，他只想再控诉些什么！
“萨瑟兰，你应该永远忘记不了父王死前的样子吧，我也不能！”
奥瑞恩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平复呼吸的吐息，都逸散着森然血腥气，“父王他在战场上流尽了最后一滴龙血，气若游丝的弥留之际……他口中所念的，不是他誓死守护的国家，不是臣服于他的万千子民，也不是他的亲生骨肉……”
奥瑞恩双拳紧攥，指骨爆响，“他一声声，一声声……叫的全是你！只有你！萨瑟兰！萨——瑟——兰！！！”
暴烈的诘问一遍遍在萨瑟兰耳边回荡。令生灵颤栗的龙吟，亦震得四壁龙形烛台嗡嗡悲鸣，使得座下的焰火疯狂摇曳。
满殿的王公贵族、重臣列将，在这一刻皆瑟缩着躯体，恨不能将头颅深埋进地砖的缝隙里！
权杖冰冷的尖端，更狠地抵住萨瑟兰咽喉，在那片融融雪色中，深印出斑驳红痕。
萨瑟兰雪白如羽的长睫，不知是因忍痛还是追忆，频频颤动着。
事到如今，萨瑟兰只是不想与这个孩子置气。
只有萨瑟兰自己知晓，他此刻看似的冷眼旁观，实则……是心力枯竭后的无以为继。
萨瑟兰深知，自灵力枯竭后，他已经没有资格再教导这个由他心血浇灌长大的生命。而他所做的一切，落在奥瑞恩眼中，几乎都会被判为驳斥或背叛。
这些，都只会成为引燃奥瑞恩暴戾与疯狂的火星，将本就失控的局面推向更无法挽回的深渊。
所以，他从始至终没有试图挣脱任何桎梏。
他已竭力使狂怒的君王一切顺意，哪怕以死了结这一切，他如今也心甘情愿。
然而，当他提及先王，萨瑟兰终究还是开口了。
“陛下，” 他声音压得极低，清冽如高山冰川初融的第一滴雪露，一如既往地符合人们对他的第一设想，却也冷静得近乎残酷，“你既继承先王的意志与权利，就更应维护先王的尊严与体面。”
“你沦落至此，竟还在想着维护他的体面？！”
奥瑞恩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诞刺耳的嘲讽。
他猛地将权杖尖端重重抵在萨瑟兰的心口，仿佛能以此感受到其下微弱搏动的心脏。
一瞬间，一腔毁天灭地的冲动席卷奥瑞恩全身。
他真想就这样破开这层轻薄的衣衫与皮肉，掏出萨瑟兰那颗心仔细瞧瞧，探究这总令他勃怒又求而不得的心，是否真的存在过一丝属于凡物的热度！
但那足以让整座大殿都为之战栗的咆哮龙吼，落到萨瑟兰耳中，却似乎只是一阵掠过静谧水面的微风，甚至未能在他眼底掀起一丝波澜。
他依旧是莫不关己的情态，只一味承受着权杖致命的压力。
奥瑞恩死咬着唇肉。再度抬眸间，他抿过被尖牙刺穿的下唇，吐露出压抑至极的讽笑。
“体面？！哈！可笑至极！你们二人之间……何曾存在过半分体面？！他已化作尸骨尘埃，我的老师……您竟还不忘这般维护他吗？！”
他暗金色的竖瞳，仿若两道熊燃妒忌的炬火。
他抚掌大笑，笑却不达眼底：“好啊！好啊！我亲爱又无私的萨瑟兰老师！既然你到死都不忘要教导我这个不肖学生尊敬师长……”
巨大的阴影如黑云覆日，随着奥瑞恩猛然的俯身完全笼罩住萨瑟兰。
他压迫性的声音响彻殿堂：
“那我允你，为我上这最后一课！”
“就在此时，就在此地！就用你那引以为傲，曾蛊惑了父王千百个日夜的唇舌，让我看看今天你如何凭借它从我眼前全身而退！如何为你那些不可言说的功劳，一一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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