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跃哽咽得似乎快要喘不上气了。
简单的两个字没有安抚到任何人的情绪,反而令泪水流淌得更凶,骆榆手足无措,慌乱之下竟然伸手去接从时跃脸颊上流淌下来的眼泪。
骆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接眼泪,他的手比脑先一步动作,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心里已经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他局促地盯着手心的泪珠,不知该作何处理。
但仅接一滴眼泪只是杯水车薪,更多的泪水还在落下,骆榆来不及多想,便将时跃的脑袋按入自己的怀中。
更多的眼泪来不及落下,被骆榆的衣襟擦去。
骆榆生疏地抬手,一下一下轻拍时跃的肩背。
骆榆其实不知道这样拍有什么作用,他只在网络上见过这种行为,视频中小宝宝哭的时候,这样会有用。
确实有些用处,时跃哭泣与哽咽的声音逐渐变小。
虽然眼泪还是在流,但听起来已经不像是随时要失去呼吸的样子了。
骆榆孜孜不倦地拍了很久,久到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他才看见时跃有了除了发呆以外的动作。
时跃抬起头,对着骆榆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以前我妈妈也这么拍我。”
只是他的嘴角在笑,眼睛却仿佛在哭。
时跃又抱起了那张相片,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看了几分钟,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来,走出主卧,将那张全家福放在了客厅的电视柜上。
似乎原本就该在那里。
骆榆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跟在时跃身后。
他看着时跃将一件件物品从主卧搬出,一点一点将有些空旷的客厅填满,恢复成原本幸福的模样。
时跃没有哭,也没有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骆榆明白他这是太过悲伤以至于出现了机械的刻板行为。
*
时跃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看到曾经的自己将关于父母的一切一件件搬进主卧,用小小的一扇门锁住了关于父母的所有的记忆。
他看着自己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带回来的瓶子,想了想,将它放在了客厅,他将自己当成了可以实现愿望的被关在瓶子里的灵魂。
他察觉到自己好像在跟随着眼前的幻觉在遗忘。
他现在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的直觉告诉他,让他将眼前的幻觉搬进主卧的物品搬回他原先的位置。
他循着记忆里遗忘的顺序,将东西搬回原位。
只是遗忘得太快,他行动的速度赶不上他遗忘的速度。
他只得将关于这些物品的故事讲给在场的人听。
他拿起了一副看起来非常像人像的画,他对在场的人介绍:“这是我爸画的我妈,当时爸爸把画拿给妈妈的时候,她没有戴眼镜,很真诚地夸赞爸爸‘你这倒挂着的葡萄画的真好’。
爸爸尖叫‘我这是画的穿着紫色裙子的你!’
妈妈得知爸爸画的是他时,一脸凝重地去卫生间照了下镜子。
画虽然不是很好看,但妈妈将它与她的作品集放在了一起。”
时跃将那幅画连同妈妈的作品集一起放到了阳台躺椅前的小桌上。
时跃又从主卧的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诗集。
说是诗集,其实不过是一本活页本而已。
他回忆:“这是我妈的诗集。她很喜欢写诗,但却并没有什么文采,我和爸爸统计过,诗集里总共出现了53次太阳,是形容爸爸的,总共出现了46次星星,是形容我的。
我们问她她是什么,她说,她是云朵,既能拥抱太阳,也能拥抱星星,这是她说过的最有文采的话了。”
他将诗集放在了沙发上。
他对骆榆说:“妈妈总躺在沙发上写诗。”
他是对着骆榆在说话,却又不是在对骆榆说话。
他不需要骆榆回应,他只是在向自己重复。
骆榆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时跃又拿出了一把漂亮的小刀,小刀上纹着古朴的花纹。
“这是我最喜欢的动漫中反派的刀,那是我和爸妈都在追的动漫。”他将小刀拿在手中轻抚,“动漫中,众叛亲离的反派最后用这把刀刺杀了自己的心脏。”
他将小刀对准自己的心脏位置,他问:“是不是没有我,他们就不会受那些苦?”
时跃问的认真,但骆榆却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时跃并不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他也并不在意会不会有人回答他。
他继续提问:“如果不是为了找我,他们便不会陷入这种危险,那么是不是我消失,他们就能回来?”
时跃忘记了在非特殊情况下时间是直线前进的,他并不能以现在的时间回到过去改变现在。
时跃钻进了牛角尖,以至于他的时间逻辑混乱了。或者说,时跃试图说服自己只要他离开,父母就能回来。骆榆想。他要打破时跃陷入的怪圈。
他想告诉时跃时间不是莫比乌斯环,可他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的大脑仿佛又失去了对他的声带的控制。
刀尖已经划破了时跃的衣服,骆榆逼着大脑夺回声带的控制权。
他尽量将语言简化,但有些音节还是在传输的过程中丢包:“-沃-以--斯-安。”
骆榆自嘲的想,不会有人能听懂他的话,他开口也并没有什么意义,时跃能听懂这句话的概率,比他忽然能够站起来,夺下时跃手中的刀的概率更低。
骆榆不报任何希望,可时跃却像是听懂了一般说:“我只是想去找他们。”
“我没有办法不怪自己。”
骆榆无法回答。
他只能纠正时跃对于时间的认知错误,可他纠正不了时跃的思想的认知,他无法改变一个人的认知。
他试着告诉时跃:“-无-日-你错。”
可苍白的语言什么都改变不了。
时跃只是说:“无论是谁的错,我只想去找他们。”
骆榆没有话可以说了,时跃已经有了去找父母的想法,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留住时跃。
他对死之一事并没有常人那么忌讳,他认为如果痛苦大于幸福,那么去往虚空也没什么不好的。
骆榆告诉自己,这是时跃自己的选择,他应该平常心对待。
可是……
骆榆摸了摸自己沉重跳动的胸膛。
他的心脏告诉他,他舍不得时跃离开。
不可否认,这个世界已经和他有了牵绊,而时跃,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系住他的线,他不只是舍不得时跃。
他磕磕绊绊一字一句开口:“我需 要 你。”
发音不太标准,但这次,却没有任何音节丢失。
时跃低下头凝视身前的刀,陷入了沉思,像是在衡量什么。
骆榆屏住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骆榆的眼睛里甚至已经憋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可骆榆并不敢呼吸,他怕打扰时跃。他不知道时跃会做下怎样的决定。
“骆榆,你在哭吗?”但骆榆没想到的是,在听见时跃的决定之前,他先听到了时跃的关心。
“嗯。”骆榆回答。
时跃躬下身,擦去骆榆眼角浸出的生理性的眼泪,骆榆抬起手,握住因为时跃靠近他所以可以触碰到的小刀。
他将小刀收缴在了手中。
时跃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
他神情带了些迷惑,仿佛不知道自己自己刚刚在做什么。
他没有怔愣多久,又拿起了另一件物品。
他的步子已经不像先前那样矫健,骆榆看得出来,时跃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拦住时跃:“优-息。”
时跃摇头:“我好像在忘记,但我不想忘记。”
于是他一遍遍重复。
重复有关父母的回忆,重复自己的痛苦。
人在受了重大刺激或者遭受重大事故之后会忘记痛苦的根源,这是大脑对人体的保护机制。
但这种保护并不是将痛苦的压缩包粉碎,而是给它加了密码,一旦密码被解开,忘记的人就会第二次直面那种痛苦。
骆榆觉得,这不像是保护机制,更像是裹了糖的砒霜。
忘记不是解药,只是大脑给身体下的麻药,这不是甘露,这是饮鸩止渴。
说完那句话后,时跃就继续去将主卧里的物品物归原位了。
他亲手给妈妈做的简陋折扇被他移到了餐厅的餐桌上,妈妈总说餐厅的空调不好使,她每次吃饭都好热。
定制的羽毛球被他挂在了大门的后面,那是爸爸唯一喜欢的运动。
他生日时爸妈送给他的礼物他又拆了一遍,又重复了一遍当年的惊喜。
……
他继续给骆榆诉说着幸福的滴滴点点,他继续加固自己正在丢失的记忆。
整理到最后,他从地上拿起了那个摔碎了又被粘好的瓶子。
他记起一切后,不愿意相信记忆里的那些是事实,他疯了一样收集瓶子的碎片,试图将瓶子复原,试图找到自己是神灯的证据,试图告诉自己那一切都是幻觉。
可瓶子再怎么拼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瓶子,他再怎么催眠自己也变不成实现愿望的神灯。
他将瓶子递给骆榆。
“我还向瓶子许了愿。”他自嘲一笑。
“如果我真的是神灯就好了。”
卡死我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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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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