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应声闭上,殿上的灯火一阵忽闪。周子忧、黎亦欢和刘翎几人在内,一队卫士依旧持剑在刘翎身后。
“参见陛下。”
“子忧快起,今日之事可多亏子忧及时赶来啊,如此救命之恩朕该如何赏呢?”
不知为何,黎亦欢的嘴角不自觉的一颤,瞬间几乎本能般的寻着女皇的神色,却不见她面上丝毫异动。
周子忧俯身向上。
“臣不敢,若非臣至黎将军也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必不会让陛下身处险境。”
“叛党都尽数拿住了吗?”
“今日闯宫的叛党除当场伏诛者,已被尽数缉拿。只是这唯一幕后元凶刘俨……已然出城向北而去。”话至此处周子忧拉长了语调,殿内的所有眼睛全然落在了刘相身上。
唯一?黎亦欢迅速的捕捉到了周子忧和女皇间言语的意思。
刘翎依旧笔直的立在那,面上一片嗟然向前茫茫一片。
“阁老还有何话说吗?”
“臣,无话可说。”
他双手将官帽取下,放在左手上。他向后一步直直跪了下去,一声砰响额头抵在冰冷的宫砖上。那几副战甲还在殿上,这座山一样威严的人物,就在此刻轰然倒塌。
“请陛下发落。”
女皇的眼里沉寂的如一汪潭水,她嘴角含含笑缓步下来走到刘翎身前,引的卫士纷纷向前。
她抬手示意众人向后,立在刘翎身侧偏头看着地上的人,接过了曹知微递上的卷轴。
女皇一扬,卷轴应声坠落,摊开在地上。
“刘卿言重了,刘俨谋逆不关卿的事。刘俨不过是刘家养子,并不在族谱之内。他意图谋逆罪不容诛,内卫早已查明。卿对其有养育教导之恩,可他在刘家多年却包藏祸心意欲拖整个刘家为他陪葬,真真可恨啊。”
刘翎伏在地上的身子,竟微微抖动起来。
“陛下!”
曹知微向着黎亦欢和周子忧示意,殿中人见状一起退了出去,独留女皇与刘翎在殿上。
女皇行至他身前,嘴角原本挂着的笑意陡然消失。她对着窗前,东方渐白的天色。殿内灯火交映影子落下来,正在刘翎身上。
“陛下这是何意?做局引得今日之事,难不成还想留着臣的性命?”
“先生,还记得当年先生再离长安折柳亭中孑然一身。先生曾对众弟子说,为官之道乃是为民之道,曲折迂回却绝不能动摇此心。
吾当日年幼,亦动容许久。也曾在心中暗暗,若是满朝皆是如先生般的官吏,我大汤会是怎样的盛世福地。也是先生让我相信,只有科举取士广纳人才,才能让天下如先生般的人才尽为所用。也是因为如此,我才执意要开女官恩科。
可今日,先生却为了你们口中的正道正统,也不过是选一个你们心仪的帝王。不择手段,阻挠恩科。摆弄权术利用情爱,安插心腹搅动党争,引得京中、州府惨案连连。
我知有些事不是你亲自所为,可你在他们心中本是神,何须你屈尊做这些腌臜。你有危险,信众必不择手段替你扫清路障。
种种这般,以你之能怎能不知?你只是纵容平衡,为了你心中坚信的所谓大道,盖过了为官者的为民之心,君臣之道,君子之义。
你可知刘俨如今已是打着正道之名,勾连李因通敌卖国,利用先生在军中之威,操纵军务挟制中枢。
如今北境之地,数万大军已蠢蠢欲动,待到春日黑河水开便要挥师南下,而今夜之变本就是这场阴谋的引子。”
女皇的调子扬起来,她将袖中的折子一置砸到他面前。
“他们意图的是我大汤中原的全部沃野,若今夜大事真的得成,你我身死微不足道,祖辈辛苦维持了百年的基业,我大汤诸州所有的百姓就要大难临头了。”
刘翎拾起地上的东西,片刻后整个人都抖起来瘫坐在地上。
“陛下!臣......”
女皇目色冰凉的撇了一眼刘翎。惊慌惶恐,全然不似往日的威严。
“你是万死,可圣庙已铸。你要活着,活着给天下人看。活着看你眼中的妇孺之辈,是怎么收拾你留下的这副烂摊子。你可得好好活着啊,先生。”
东方晨光点染云霞洇开橙黄一片。
刘翎被软禁,周子忧和女皇还在殿上,黎亦欢站在殿门前处理余下的事宜。
一番安排过后,她靠在偏殿的柱上,从角落里看着这四方天下发生的一切。
长乐宫中宫人脚步匆匆,急忙用清水清冲刷着昨夜残留的血污,倾倒的宫饰。
猩红被尽数洗去,水渍一点点的顺着宫砖的纹路露出原本的颜色,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般。
黎亦欢环视着四面厚重的宫墙,百年以来这样的夜不知有过多少次。
这座高阔的宫殿几个时辰前明明露着獠牙,瞬间就能将人生吞活剥般。可当次日的朝阳又照下来的时候,那些威仪肃穆便立时又回到了这些房檐屋脊上,被人追逐仰望。
她抱起佩剑闭上眼睛,晨风吹在身上还是冷的,太阳散在眼睛上发着暖意。
“在这皇城内行走,长乐宫里值守都敢偷懒的,天下只你一人。”
这三分傲气三分冰冷的调子,黎亦欢眉间微微动了动,却没睁开眼,懒懒的调子随口应着。
“无欲则刚,心思清明才能这般随心所欲,世子是嫉妒在下。”
“你,就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御前做事该闭嘴的时候就闭嘴,这样老了我才能带着我这辈子奔波攒下的钱财去盖大别业。”
话音未落,黎亦欢便觉得手上一片温热覆上来,她倏然睁开眼,惊诧的看向他。
“你做什么?”
周子忧没给她再做反应的机会,直扯着她的袖子出了宫门。黎亦欢从未感受过周子忧如此大的力气,让她毫无挣扎的余地。她偏头看向他的侧脸,他耳边还残留着昨夜未来得及拭去的血渍。
从长阶下来走了一路,两人的步子开始迈的越来越大,黎亦欢被拖着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顺着回廊,直朝着宫外而去。
“周子忧!你几岁了,这里是皇城。”
他将脸凑到她面前无限逼近:“不是你说的,别无所求所以无所顾忌。我若无所求,是不是就可以如现在这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甩掉他的手,转身便要回去。
“是陛下让我带你出来的。”
环视四下,来往朝臣已渐渐多了起来,两人公然立在路中甚是显眼。犹豫了片刻后,黎亦欢一步跨上了面前的王府的车驾。
马车里逼仄的空间相对而坐,她看着这张脸,昨夜宫门缝隙里的情景,立时就出现在她脑海里。
原本平静的心绪被搅动起来,那些忧惧、期待、怨,种种复杂的情绪一瞬间一起从心底涌了出来。
坐定,她将头瞥向一侧去避开他紧跟着的视线。
“你就这般不想见我吗?”黎亦欢不做声。
“刘翎自我开蒙,便是我的老师。你是陛下近卫如今又领着监察之权,若无完全的把握,我不能凭着一点怀疑就将此事相告。且朝中之臣半数皆出自他门下,边关本就不宁若此时内朝震荡,我们怎能有必胜的把握。”
“所以世子今日力主压下此事隐而不发,多谢世子教诲下官知道了。”
周子忧的眉头越团越紧,他软下调子温声继续道。
“亦欢,时局复杂,先前种种我并非刻意隐瞒。我是襄王府世子,阖府上下军中诸将,实在太多人的身家性命系在我身上了。”
“世子何出此言,你我之间从来都是适时而合,你对我是否信任又是否坦诚无关紧要。”
“亦欢……”
“世子可以放心,既然昨夜襄王府勤王救驾解了陛下之危,那便不是我卫府的敌人,卫府上下自然不会与王府为难。世子也不必再费心安抚,与我周旋维持关系。你我虽不相欠但交情如旧,王府的事该出手时我亦义不容辞。”
周子忧满布血丝的眼底,整夜的厮杀皇帝的试探都不见变色,现下却是分明的慌乱。
“如果我有意,那日山道你怎能见到我。我对你……”
她抬眼看向他,哼笑出了声。
“那世子真是了得,我得谢过世子体恤,故意露出破绽好让我等在御前交差。”
周子忧知道自己失言,一时语塞,他疲惫的将手摁在眉心。她总能让他,手足无措。
“世子忙了一夜也应当是累了,不如早些回去吧。我还要去城外查看右威卫昨夜之事的原委,先告辞。”说完便动身要下车去。
“右威卫之事,乃是陛下与我同刘俨演的一出戏。为了让刘俨相信大事得成的砝码罢了,现下大军应当已经返回驻地了。”
黎亦欢看着周子忧,闭眼深吸一口气去。
他抬手覆在她微微发颤的手上,望着她。记忆里总是平静冰凉心有成算的面色,现下满是气恼,竟然不由的发笑起来,放慢了语速温声一片。
“饿不饿?你喜欢的那家西市的馄饨现下应当将将出摊,我们去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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