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亦欢瞥向周子忧,那副笑脸温柔又熟悉,竟让人如此轻易的便想卸下防备。
马车在城中疾驰,周子忧挪了挪位置想要靠她更近些。
“我知你现下心中纷乱,定不愿听我多言。我亦知你是忧心,才有了这些怨气。”
她调子软下来几分。“世子对自己倒是自信。”
话音未落,黎亦欢便感到手中一热,他的一双手直覆过来。她向下一眼却没挣脱,原本紧皱的眉目也倏然一松。
“我不是对自己自信,我是信你。
你看似凶戾其实对谁都心软,明明做着刀尖舔血的营生自身难保,却每每喜欢多管闲事的插手他人不平之事。
明明被朝臣世人脏水泼尽,一路走来做的桩桩件件却始终怀着为官者兼济天下的仁爱之心。
梁州、京城便是早早起了疑心,也从未如其他皇室暗卫宁可错杀皆不放过。
所以,此番我才敢赌,老师、陛下、河西诸州的百姓还有你,我想让你们都平安的活下去。
我对你说过,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见之,我赌对了。”
黎亦欢看向他的眼底,字字句句的听着他的话,却逐渐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意味。
她直起身,甩掉他的手。
“你还想做什么?”
顿了半刻,周子忧回避着黎亦欢紧逼的目光。
“我向父王、陛下请了征西将军的差事,不日就要启程赴任,此番从宫中带你出来便是向你告别的。”
“征西将军?”黎亦欢的眉目立时又拧了起来。
“周子忧!李因和你是何关系满朝皆知,你可知这个征西将军你来做,战事若有任何不测之处,通敌之嫌便可立时扣在你头上。
更不必说他们筹划多年才寻到这样的机会,刘俨叛逃李因失踪,此番叛军定然会孤注一掷,此役原本就九死一生。怎么看都是一局死棋……”
她越说越快声音却越来越弱,窒息感一点点侵袭,就像有团东西哽在喉咙处。
她转身拍打车壁,冲着车外大喊。
“停车!”
“做什么?”
“我要进宫向陛下陈情,这个征西将军谁都可以做唯独不能是你。”
“亦欢……”
“你方才说了那么多,到头来是自己想逞这个英雄,我绝不会领你的情。”
周子忧牵过那另外一只手,轻轻的握住想要抚慰她的不安。
“亦欢,边境的情状已经由不得我们选择了。”
黎亦欢抑制着呼吸,看向他。
“还记得我们在幽州时,接二连三的军务承报吗?起初我只觉得奇怪,为何北境黑水河一带始终只见小股袭扰或是囤兵驻扎,略略驱赶后便散了,不见任何一只成规模的骑兵进攻边境城池,这与突厥人一惯的行径甚是不同。”
“陛下也对我提起过此事,难道不是因为突厥各部族的内乱未歇无暇南下吗?”
“起初我也这么想,直到偶然阿爷提醒,襄王府的暗探几进突厥细查之下才知,突厥各部的内乱早已停歇。”
一阵沉默,黎亦欢的眼前突然想起了过去的诸多往事,那卷常放在她书案上的堪舆图身后一凉。
“年下借口冬日操练不在京中,我又去了一趟益州。原本想盘查当年节度使府的旧事,却发现当日你我解救的私兵不是暴毙,就是死于各种意外灾祸,细查之下竟然找不到一人知晓当年细节之人。”
“可卫府,从未收到关于益州有异常命案的承报。”
“那些人当年被李因囚困,不得已才做了叛军,陛下有恩旨既往不咎,但到底是顶着叛军的名目,又多不是益州人士,谁会因为这些人的死向卫府多事。”
“数月前边境还放了大量流民涌入,户部还编籍造册……岂不是。”
“榷场关闭,边境流民,这些内乱的表象。甚至康代屾、李因谋逆案,我们所查到的以为已经平息了的内乱,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些年的种种变故便是突厥人早早为我们设下的陷阱。”
黎亦欢闭眼,脑海中飞速的连接起这其中的因果。
“如今还在正月,黑水河三月解冻,一但解冻草场新生便不会再缺粮草,到时内外相举……万幸今日稳住了刘相。陛下可知道这些。”
“知道。”
“何时知道的?”
“王府的暗探去突厥时。”
黎亦欢叹出一口气去,眼下的焦躁渐渐平息下来。
周子忧看着眼前的人变化的神态,嘴角也扬起来。
“不气了?”
“是我不察,明明发现了些端倪也没有细究,一门心思在你和刘翎密会一事上。卫府怕是早就被各方盯上,你们不与我详说定有你们的道理。”
周子忧抿嘴轻笑。
“我时常想,天下这样的幸事怎么就被我遇到了。我心悦的女子,恰是我的知己。”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说这些。”
车方行到西市口,熟悉的叫嚷和饭香一起溢进来。一阵风灌进车窗,她鬓边有碎发飘散起来,晨光打在半面脸上。
周子忧目光落向她的眉间便如昨夜的那一眼,嘴角沉下去。
“我怕我不多讲,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同你讲这样的话了。”
小唐向内喊起来:“郎君、娘子,混沌铺子到了,咱还吃吗?”
周子忧正要起身下车,却被扯住了衣角。
“等等。”
黎亦欢低下头,沉默了许久,她抬头重新看向他。
“周子忧,你们襄王府可缺个世子妃。”
“什么?”
一日后,朱雀大街上。
太常寺在头引诏,襄王府迎亲的车驾,浩浩荡荡的行在路上。
沿途佛寺道观钟鼓相贺,施礼祝福。
周子忧立在金甲装扮的飞竹之上,头戴高冠,眉间点着金胜纹。
拱手向着夹路相贺的众人一一谢过,面上是难掩的悦色。
随行的都尉、参军低头窃窃。“世子的笑这晨起到现在就没放下过,只是今日这日子不该是结亲的吉日啊,不知是何讲究?”
“你懂什么?御赐的婚姻物备礼弘,又是襄王府和将军府的亲事。这二位是何种人物,何时成婚那都是大喜,这日后满朝文武谁为大可是一目了然。”
“言之有理,着长安城的婚事看过不少,可如此煊赫的上一次怕是前朝嫁帝女。”
“可我怎么觉得,这陛下有监视之意啊?”
“悄声些,陛下的心思何人能猜透啊,你不想活了。”
“是,是。”
将军府内室忙翻了天,阿鸢指着眼下那串铃铛问云英。
“阿姊那是何物。”
“那是九宝璎珞铃,是亲王娶妻的礼。”
“真好看。”
小桃对着铜镜嚷起来:“咱们娘子才好看,这六树花钿珊瑚玛瑙自不必说,尤其是这翠色的步摇衬的咱们娘子的肤色脂玉一般的。”
黎亦欢摇晃着直了直身子。
“这襄王府的车驾怎么还不来,这么重的钗环要戴这么久,教场练功也没这么累。”
一旁宫中女官笑着回话:“娘子可急不得,这王府的车驾寅时三刻自宫中来,先要在朱雀门洒金。一路接受拜贺,车驾行的慢,将军府又在东坊,将军需得耐心等待。”
“这婚仪真是繁琐。”
喜鹊在一旁歪着头打量。
“还好人这一世,婚也就成这么一遭。”
屋内的闲话还未停,门外太常寺的人便向内喊起。
“接世子妃上辇舆。”
“快快,别忘了喜扇。”慌乱之中,女官带着内室的侍女都跟着动起来。
退方履,金匜沃盥,玉巾拭指,几番折腾直至被拥上了辇。
黎亦欢只觉得脑袋昏昏,自己在做什么全然不知,到了王府门前落了轿,隔着囍扇才撇见了周子忧一个侧脸,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又被扯上了堂。
女官喝道“奉天俪影”,同劳案前互奉彘肩。
还未来得及感慨猪肉腥气,又被众人拥进了婚房。合卺交杯,明明对立着却一直被一旁的喜娘提醒低着头。
司礼完成,众人叫嚷着喝喜酒,周子忧被挤出内室,四下才算彻底安静下来。
云英进门端进来些吃食。
“将军快用一些吧。”
黎亦欢将囍扇交到她手上,一口气松懈下来。
“甚少见将军这么紧张,喜娘引着都走错了路。”
黎亦欢拿起一块巨胜奴送到嘴边。
“也是奇怪,本以为不会,可到了这场景里却不由的紧张。”
“前日只顾着赶工没细问,这陛下怎么突然赐婚,刘相的事刚毕这日子选的如此匆忙。”
黎亦欢目色一闪,取了案上的酒爵来,仰头喝了一口,头上的珠翠映着她噗红的面颊。
“自然是我的功劳,我将刀架在他肩上,又去请了陛下的旨,不由得他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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