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枝,黑化进度:45%】
顾无忧镇定自若。
见樊枝欲响摇铃,唤来降厄蝶,她愈发笑颜灿烂,瞳孔激动地紧缩。
她想为此间生死攸关的危机哼歌。
若自己手上有奏乐器具,她亦想谱一支动人心魄的曲调衬景。
然而,可惜,顾无忧对音律知之甚少。
所以,她只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微微抬手示意——
被迫笼罩黑暗的戏台竟倏然再度复苏,听鼓瑟笙箫同一时刻齐齐鸣震,贯穿云霄。
曲意不再悠扬婉转,其中似乎特地加入某人的恶趣,带着心急如焚,带着势必摧毁一切的狂喜,刻意拉长、吹破声调以做手舞足蹈。
随之,歌者颤抖嘹亮的音色姗姗来迟,为这强烈的愿望锦上添花。
势如飓风,摧枯拉朽!
顾无忧微不可察地垂眸。
那边,樊枝却始料未及。
摇铃反被彻底盖过。
降厄蝶方才勾个轮廓就又被刺耳的杂音浪潮击散,半天固不了形。
更重要的是,他被顾无忧如此一台意料之外的演出折磨得抓心挠肝、头痛欲裂。
狐尾不由自主,一条条展露。
该死的……这就是她顾无忧想出来的好主意?
那些伶人怎么敢配合她的??!!
可碍于天地喧闹非凡,樊枝惊怒的疑问即便冲口而出,也会被打压掩埋。
好在,顾无忧早就迫不及待想要炫耀,贴心为他揭晓真相。
她衣袖一扫,一旁恒亮的那盏灯笼应之而落。
火光来回晃荡,坚强地随灯笼跌坠,又咕噜噜滚了一小段,撞至一道影子的脚边,这才停滞。
灯笼暖色自下而上,为那人儒雅阴柔、苍白如纸的面容着笔。
樊枝屏住呼吸。
“……路子煜?”
昔日的魔域少君路子煜安静坐于轮椅,不知何时,出现在一众伶人之后,毫不起眼。
大抵有所遮挡,樊枝没有注意。
毕竟,比起默默无言的他,还是顾无忧更为高调惹眼。
见樊枝终于将视线投向自己,路子煜的轮椅平缓上前。
他暂时按捺正行进的震悚旋律。
随即,路子煜妥帖地把剩下的最后几根引线缠在指节:“幸好,天道大人准备的引线,数目充足。遗憾的却是,我无法压制你,樊枝。”
“不然,你今日亦将置身傀儡中。”
“原来,你们用了……言灵咒缚?”
樊枝给气得发笑,“你还真是好样的,路子煜。你居然没有逃跑,你不怕死了?”
路子煜颔首:“主人尚在,身为奴仆,怎可先行?”
樊枝面无表情地咬牙:“主人?”
“是。”
路子煜双手虔诚交叠、紧握。
接着,他小心翼翼展开手心,珍重地露出一道既成的约定契印,堂而皇之昭示,他愿为其破釜沉舟、一掷生死。
“煜,已归属天道!”
路子煜欣喜的向往毫不掩饰。
“你?归属?”樊枝却仿佛被他刺痛,浑身一僵,怒目圆睁地轻笑不止。
这个胆小鬼甘愿无私奉献?
樊枝声若蚊呐喃喃自语,反复摇头道:“啊哈哈,太荒谬了……”
他怎么这么不信呢?
恐是路子煜的自我慰藉罢。
但是,即使是如此愚昧的自作多情,也似得到了顾无忧的默许——
她并不反驳。
樊枝忿忿仰首,与高处的顾无忧对视。
“这就是你做的选择?!”
宁愿接纳一个百无一用的胆怯废物?
她态度坦然,报以微笑,却装聋作哑。少女前后轻轻摇晃着布幔,活像坐上秋千,兀自岁月静好。
樊枝的眼睛眨了许多次,终只等来一场安然死寂。
他紧张狂跳的心脏瞬间如坠冰窟。
“……我明白了。”
他根本不是被神所照拂之人。
从前不是,现在也不会是。
……永远不会了。
【樊枝,黑化进度:89%】
他不是,他拼尽努力也得不到。
那该怎么办?
很简单。
毁掉就好啊。
他得不到,其他人同样别想得到!!
趁着万籁俱寂的空档,樊枝高举右手,愤而砸铃。
“叮——”
震耳欲聋的尖锐碰击,回响哀怨,余韵不绝。
路子煜眼疾手快,及时启动言灵咒缚,控制伶人们继续奏唱。
成群结队的蝴蝶前赴后继。
盛大纷繁的杂音空前绝后。
两两冲撞,两两激荡。
立时,作气浪消散。
降厄蝶斑斓的翅膀烧作点点萤火,旋绕飘飞着大片大片隐没。尚未彻底熄灭的光线彼此你争我抢,晃花本就不甚清晰的夜色。
路子煜本欲乘胜追击,谁料虚空一晃,一只巨大的狐狸竟骤然惊破流萤火影,风驰电掣袭来——
被强行逼出狐耳狐尾的樊枝,此时干脆完全抛弃人形,朝顾无忧二人猛扑。
意识到危险,路子煜只得收回部分言灵咒缚,诉诸术法,屏息凝神,连降天雷。
解除控制的伶人纷纷倒地,画玫亦颓然跌坐,精疲力竭。
她眼睁睁看矫健敏捷的妖狐旋身,避开滚滚雷光,风卷残云般逼近。
妖狐背对月亮,面向灯火。
它的阴影似云庞然交错,高高跃起,又势同山呼海啸压下。
路子煜扣紧轮椅扶手,浑身毫无自觉地微微发抖。
他想瑟缩,他想躲藏。
他每一条脉搏都鼓动着惊惧,嘶吼叫喊着命他退却。
但是,捏于手心的那枚约定契印,滚烫到几乎灼伤他的皮肉。
他在清醒地疼痛。
……苟活世间,时至今日,这已是路子煜仅剩的栖身之处、他的唯一心愿。
倘若连这份承诺都置之不顾……
天道大人会怎样看待自己?
他将就此更加一无是处吧。
路子煜念动术咒,迫使轻颤的唇瓣一张一合,召疾风来。
他不想死。
亦不想在顾无忧面前再度临阵脱逃。
或许、或许……
比起朝生暮死,他更畏惧自己当真如同不起眼的飞蛾,被萤烛末光匆匆掩埋。
所以,终其一生……走不出他人的评论批驳。
从前,只要学会逃避与暗杀,就能落得身后清静。
而今,他的身后却是天道。
他再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至少,在扑入神明视线的最后一刻。
飞蛾的翅膀也能被染上绚丽的色彩。
……
流风淌涌间抵出疾刃厉刀,急似骤雨,斜刺妖狐。
樊枝水绿的瞳孔自上而下睥睨,模样戏谑、满不在乎,放任利爪与之相撞。
一挡。
挡下路子煜全力以赴的咒杀!
二破。
破除路子煜精心设置的屏障!
哪怕有漏网之鱼为樊枝增添血痕,亦无伤大雅。
事已至此,足够践踏路子煜的性命。
只是令樊枝意外的是,对方竟真的没有闪躲后退。
路子煜近乎偏执地继续出手,妄图隔开他与顾无忧的距离。
“可笑,你凭什么以为拦得住我?!”
路子煜此般与平常完全不符的言行一致的忠心,愈让樊枝火冒三丈。
猛兽一掌扫开蝼蚁。
轮椅刹那四分五裂,路子煜则像破旧的木偶,被樊枝扔出老远。
霎时,五脏六腑颠倒,经脉逆行。
几道凶戾的爪痕横亘胸前,汩汩流血,他一阵天旋地转。
“咳……!”路子煜紧扣着指尖引线,沾着尘土的掌心撑地,尝试站起来。
奈何反复挣扎几次,无济于事。
兴许再补一击,今日就能彻底断送他。
事实如此,樊枝亦如此设想。
于是,妖狐一甩漂亮的绒尾,步伐优雅向路子煜步步迈进。
路子煜用力闭上眼睛。
“樊枝,原来这就是你的真身啊?”
千钧一发,一道脆生生的女音横插他们之间,樊枝转头望去,见顾无忧撑着脑袋,悠然自得,“很好看嘛!只是可惜……”
话讲半截,她遗憾地替他叹气。
“你想说什么?”樊枝冷哂道,“现在才想要讨好我,是不是有些晚了?”
顾无忧轻轻摇头,稍稍眯起眼睛。
“我只是发现,即使皮囊生得再美丽,可只要有一处瑕疵碍眼,我就没有那份赏心悦目的兴致了。”
“樊枝,放在你身上,十分适用。”
她的笑意浅淡却真切,语气温软,但此番言论已与挑衅无异。
“……”妖狐耳尖一抖,以猩红的舌尖舔舐唇吻,狰狞而难耐,“你倒提醒我了,光顾着路子煜,我差点儿忘记了你!”
【樊枝,黑化进度:97%】
说罢,妖狐猛然调头,意图转去袭向顾无忧。
路子煜顿时急切无比,拼命抓挠地面:“天道大人!!!”
顾无忧不慌不忙祭出攻击。
缎带横拉竖立,交错编织,急速织成一丛丛锋利的棘刺拦截。
妖狐却仰仗灵活走位,大步流星躲避、逼近,虎视眈眈瞄准端坐高处的顾无忧。
然后,曲腿、纵跃。
仅咫尺之遥,顾无忧神色怔忪。
本就体型庞然的狐狸此刻更放大数倍。
她甚至能看到每一根柔顺细腻的毛发,看到水绿眸底徜徉的晦暗浓雾……看到泛着莹白光泽的獠牙——
与自己不期而遇。
要被咬了?要被吃掉?
要被撕成烂肉,葬在这里?
面对妖狐露骨直白的杀意,命在旦夕,顾无忧浑身战栗不已。
她懵懂地冲不见底的深渊伸手,逐渐克制不住粗重的喘息,精神恍惚地低语呢喃:“你想杀死我?我快死了?”
野兽再没给她机会,其齿尖上下咬合,狠狠并拢。
支离破碎之际,顾无忧扬起一个满足的笑容……尽管那笑容显得有些扭曲:“可,该死的究竟是谁?”
樊枝凝滞瞬息。
“砰——”
獠牙方才刺入她的脖颈,少女的躯壳竟当场如烟花迸裂,轰然炸了个七零八落。
缎带翩飞似花,迅捷如雨。须臾,张成插翅难飞的织网,对妖狐兜头盖下。
“樊枝,我好想要你……”
她残余断续的声音阴恻恻连成一句。
“你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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