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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中

……

第二世,故事远离了修真人士,拼凑得来的碎片益发残破,真相模糊在传闻中。

传言,凡人有一王朝,原潜心奉神、恪守正道,后来昏君奸臣祸乱朝纲,致使国运颓丧、天神震怒。

有道之人纷纷弃国而去。神仙远,修士别,贤者离。人人都知道,这国要亡了。

但再破的船,也有人风浪中独守船头、秉舵掌帆,只因无法舍弃船上无处可去的孤苦凡民。

据说那是一个烽火连天的时节,北国铁骑兵压边关,獠牙毕露。边塞居民屡遭侵扰,悲苦啼音日夜不绝。

仙人是不插手凡人争斗的。可那一回站出来率军抗击敌寇的少年将军,有着比剑仙还要通神的剑术。

少年将军白衣银甲长剑如虹,杀得敌军人仰马翻,连北国的大汗都被他一剑斩了头颅,从此边塞十年不受侵扰之苦。朝堂震动,民间欢颂,末路王朝衰朽倾颓的大旗,就这么落到了他的肩头。

是年冬,天降异象,妖魔出于国之四方,凡人莫能相抗。救国诛邪的重任非他莫属,在天下人含泪以盼的眼神中,少年将军负剑出征。

在民间的传说里,将军是得了天助,才以凡人之身斩尽妖邪。

而在修真界更有迹可循的信报里,那位凡人将军是借助了妖魔的力量,才跨越了仙凡的界限。

他遇上的是一位画妖。

画是陈年的宣纸长卷,妖是寂寂无名的神秘鬼魂。那卷轴原本谁也打不开,意外流落到他的手上,竟然无声自启,从中飘出一个妖诡俊秀的人影来。

银甲的将军处变不惊,反手抽出搁在一旁的长剑,疾疾刺去。

他是得了剑道真谛的人,剑中天然带着一股神鬼辟易的正气,偏偏刺不穿这形容渺渺的画中妖。将军反应极快,索性掉转剑锋,斩向那薄薄画卷,又被画妖挥袖拦下。

“难道你我每回相见,都得叫我挨上一剑不成?”

画妖第一次对他开了口,凉薄语气中藏不住讽刺讥诮。只是那全不似阴间游魂的鲜活声线,恰如沉醉薰风,又无端勾出了一份缱绻的错觉。

将军一怔,抬眼望向画妖那似陌生似熟悉的面孔,心脏深处传来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的疼痛。

画妖并不曾真正告诉他,他们前世有何纠葛。

“前世种种前世了,今生的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应当干干净净简简单单地活。”画妖曾经这么说。

将军不是没有好奇过,可他想象不出“前世”之于自己是怎样一种存在,于是决定放下。毕竟,他现在很忙。正朝纲,斗佞臣,护百姓,动兵戈,斩妖魔……桩桩件件,都是他分内之事。

“你真可怜,一国上下的烂摊子都堆到你一人身上,你还心甘情愿。”画妖一边嘲笑着,一边将手指抵上他太阳穴,用妖力为他注入一丝精气,“老是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画妖的言辞总是辛辣刻薄,但习惯之后,将军也不以为忤。他觉得这神秘的妖精多少算是刀子嘴豆腐心,骂归骂,到头来都会默不作声地对他好。

素来不近邪物的将军,破例留了那卷诡异的画在身边,寻常不离手。午夜时分,他的军帐里总还亮着灯,一灯如豆,照亮的不仅有灯下奋笔疾书料理军务的苦劳人,还有旁边那个百无聊赖飘飘荡荡的影子。

将军觉得,这大概是上天给自己如履薄冰的人生中赐下的一点趣味。

画妖生性健谈,总能与他聊得投契。他疲于应对世上一个又一个心怀叵测的活人,却不知不觉对一只妖鬼卸下深深心防。

然而,妖魔就是妖魔。

他征战一生,终于遇到了命定的那场败仗。敌国国势强盛,更兼有仙人赐福,而他身后只有一个举国上下贫瘠无收、各自为政的破烂王朝。祸不单行,妖魔纷纷从敌国跑来这方无人庇佑的恶土横行霸道,局势雪上加霜。

兵败如山倒。

绝望之中,他发现自己唯一能求助的,居然只剩那平素一脸无害的画妖。

画妖嘴角噙着奇异的笑,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如同打量一只自愿入彀的愚蠢猎物。

“败是理所当然。你哪有力量与仙魔对垒?若你还存着救国于危亡的痴念,那就该明白,眼下只有一条路——被天地所弃的邪路。”

“大义高洁的将军啊,如今你可以依靠的,就只有我这生而邪恶的妖魔了。来,伸出手,把你交给我吧。”

画妖答应借他法力,但不是没有代价。

“世人多慕将军风采,我亦难免。”妖孽以食指挑开他层层叠叠的衣襟,指尖拨转逗弄,“不知将军可愿献身于我,教我这寂寞多年的妖物也尝尝枕席之欢?”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将军,头一回面露震愕。

妖物诡谲一笑,放肆上前,按住他深深一吻。唇齿交缠间,将军苍白的面色难得染上绯红。

若要在短时日内增长力量,没有比入妖魔道更快的了;而在妖魔道一应邪术秘法中,又以双修采补为最佳捷径。画妖告诉他,要借法力,就得交合渡气。

将军虽向妖物低了头,却不愿行伤天害理之事。似这般出卖色相,委身一个男人身下,虽有悖他二十年来所受教养……却也不得不为。

至少那妖物的确法力高深。借了他的力,将军征战敌国,所向披靡。他在战场上一剑斩灭千百敌军扭转战势的消息传回国中,举国欢腾,编成评书戏曲四处传唱。

“世人视你如神明,凛然尊贵,高不可攀。若那些歌你颂你的人见到你在我床榻上这般□□的样子,恐怕要目瞪口呆了。”

帘幕闭锁的军帐内,妖物压在少年将军的身上,一边动作一边调笑。将军紧闭着眼,一贯禁欲的脸浸染情潮,恰似在薄透的冰玉上打翻了胭脂。他隐忍着,淡色的唇却微微翕动,逸出教他自己都不忍卒听的吟哦。

军帐外,钦差太监手奉圣旨,率着浩浩荡荡的朝廷使团前来慰问,将士们笑逐颜开陪在一边。

领受封赏的正主不在场,仪式竟然顺顺当当继续下去。众人皆睁着一双迷蒙眼睛,中了幻术,还当那人人钦慕的将军依然立在台上受赏,衣冠齐整,意气风发。

谁能猜到,此时此刻,帐外是人声鼎沸、热血渲天,帐内却是被翻红浪、颠倒**。

直到画妖起身抽出,少年将军才睁开眼,望进那与自己贪欢一晌的男人眼底。

这个男人或许有情,或许无情。但这一刻,不谙情爱的将军想,眼前神秘莫测的妖魔或许的确是爱着他的。

因为,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残留着来不及敛去的万般情绪。

画妖之力超乎寻常,漫说凡俗军士,就算是通晓法术的修士,一样敌不得赢不了。

将军杀过好些来犯的修士。他们个个神通广大,傲气十足,喊的尽是听不懂的话,什么“九幽邪魔还敢现世”、“封镇九幽乃我辈之责”……民间将他们污蔑成敌国请来的助阵妖道,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用的是邪魔之力,他杀的才是斩魔的正道之人。

“我只为匡扶国难,绝不会加害无辜之人。”他不是没有尝试过辩解。

然而,无人肯听。

流言不胫而走,他自己的军中都有人悄悄嚼舌。毕竟……围绕着将军的怪事,也实在是越来越多。妖术无痕,可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修神仙道的多是不近人情的蠢货,惧妖怕鬼的多是道听途说的怂人。”画妖对此不屑一顾,“那些人根本不值得你烦心。”

画妖向他递来一碗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受了这么多伤,先撑住再说。”

那药很苦,入口后却有若有似无的甘。

便如妖魔的温柔一般,藏在变幻莫测的乖僻之中。难以捕捉,却又难以忘怀。

擅传流言的人都死了。

军中发生内乱,他的仰慕者痛恨流言,将嚼过舌的人都找出来一一残杀。他依军律将这些施暴者收押,还未想好如何处置,便接到犯人全数畏罪自尽的消息。

坏事一桩接着一桩。

国内天灾四起,山火,地震,沧海横流。至此,无人再能否认这是天谴之相。

天要亡他们的国。

“无妨,天要亡它又如何?我偏不让它亡。”画妖噱笑着说。

不过一小小画妖,却对自己的能耐分外自信。将军做不到他那般轻松,但藉着他的轻松,他也从中获得了少许宽慰。

来杀他的人,有上苍护佑,有漫天神仙护佑。

而他别无所有,只有那不知名妖魔的护佑。

可是,只要那妖魔还在他的身侧,他就觉得自己勇帜高张,无所畏惧。

转世的仙人,在尘世的考验和磋磨中,一步步沦为了魔。

邪不压正,倒行逆施不能长久。他知道自己迟早都会败亡,只是不成想这败亡来得如此之快。

后世史官将那一年用朱笔标记,旁边注道:真仙出世之年。

修真门派中一位半步飞升的大能出了关,下了山,掠至他的阵前。大能并未即刻出手,而是向天下发出诏令——

【此人施行魔道,引发天谴。凡人百姓当远之拒之,不可为其利用,反受其害。】

将军觉得荒谬。

他已习惯了被修道人斥为“邪魔”、“妖孽”,可指责他引发天谴、贻害百姓,又是从何而来?

长剑铮鸣出鞘,少年拔剑指天,要高高在上的半步金仙还自己清白。

“你甚么都不知道么?”大能低头俯望,掐指一算,脸上终于浮现些许悲悯。

将军面色冷肃,正待回击,却听见身边传来阵阵喧哗。

兵器落地,哐当作响。军中传来骚动,一名名军士扔下手中刀戟,脱离了阵形,往大能那边疯狂涌去。

三军的军心,动摇了。

那些叛逃的兵士连声哭喊:“仙长救我!军中妖鬼作祟,离奇死伤的弟兄越来越多,我们都很害怕,又没有办法,求您帮帮我们!”

此言一出,全军大哗。那些犹疑不定的士兵表情愈发动摇,剩下的忠义之士虽仍坚守原地,却是也情不自禁惨白了脸。

“和将军有什么关系……”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仙长都说了,现在的将军入了魔道,种种不幸都是他带来的!”

将军怔怔听着他们争执,只觉如灵魂出窍,他们所谈论的一切都如此陌生,有如隔世。他们口中的“将军”,也只是一个陌生人。

“你瞒得了自己,也瞒不过天下人。”大能抬手变出一面水镜,镜中纯澈水光向他照来,“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镜中人还是从前相貌,旧日的风神却消弭殆尽。白衣染污,银甲磨损,邪气与浊血自每一丝缝隙喷薄而出。再细细看去,哪里有什么白衣银甲,有的只不过是一坨坨蠕动的腐臭血肉!

“你浑身的法力,超凡入魔的本领,全是靠这一条条人命堆出来的!世人爱你敬你,可你何曾对得起为你牺牲的人?”

来自云头的喝问,恰似震雷滚滚,砸在他的心头。

将军没有立刻就缚,而是浑浑噩噩冲出战阵,拼上最后一口气支撑自己不倒下。

他还有一个必须要去找的人。

那个救他助他又骗他负他的人。

战场上,在他一生中最孤立无援的时刻,那个人始终不肯回应他的呼唤、质问和哀求,一霎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身边。

“……是你欺骗了我?”

他找到了那一轴画卷,强制打开,召唤了他。

画妖气定神闲,噙着笑:“听说孤妄山派人来了,看来他们的确有些本领,连我的布置都看得穿。”

将军拄着剑,才勉强站直:“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逼我去行伤天害理之事。”

“所以我为你献祭的,都是些本就该死的人啊。”画妖柔声道,“你的将士们执意陪你逆天而为,他们的人生早就是必死之局。献祭一万个必败无疑的傻子,成全一个必败无疑的傻子,难道不是很合算?”

“我知道这是逆天而为,所以我只赌自己的命,不赌旁人的!”将军厉声道。

什么少年英雄力挽狂澜的梦,他早就不做了。此后的煎熬、挣扎、忍痛舍身,都只不过是一场漫长的殉国,无需他人的陪葬。

“你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心安。”画妖冷笑起来。他袍袖一挥,军帐后几个沉重的大箱子飞了过来,封条碎成齑粉,里头的东西露了一片——

那里头,本该是朝廷送来的封赏,白银珠宝等物,是将军看也不会去看的东西。

可此时青天白日之下,箱盖大开,里头的件件“封赏”竟是一个个骨灰坛子!

“看啊,这是我用你的名义,向朝廷求来的赏赐。我说,我需要百姓自愿献出尸骨神魂,以此为祭,换取本朝国祚……那皇帝也是昏庸,竟然真的给了。只是你猜,依朝廷那帮人行事的手段,到底是怎么个‘自愿’法?”

将军再抵挡不住,咳出淋漓鲜血。

“这些人的尸骨神魂,最后都成就了你的所向披靡。你以为你养病炼体的药是如何得来?”

那些药浆……原来如此。

无怪乎天谴。

丧伦败德之国,倒行逆施之人……怨不得上天要亡了他们。而他这自诩救国砥柱、实则恶行滔天的罪人,就是真正把举国上下推入深渊的那个罪魁祸首。

他错得太多了。而最错的一桩,就是信错了眼前人。

“为什么?”将军望着丧心病狂的妖魔,只问出这三个字。

画妖定定望着他,眼神瞬息万变,时而像是只望着他,时而像是透过他看见了千千百年,更久远之前的往事。

“我见到的,一直都是正道的你。”画妖低语道,“越高洁,越高不可攀;越正义,越与我无缘……如果有朝一日,你处在与我一样的境地,你是否就不会再那么厌弃我?”

“若你我同为妖魔,是否就可以长长久久,朝朝暮暮……”

因着痴念,他浑浊的鬼眸染上华彩。

梦呓般的呢喃中,他向着眼前污秽狼狈、形同半魔的人伸出手去。

“你已经是邪魔外道了,苍天绝你,世人弃你,只有我……”

将军也像着了魔一样向他靠近。

俄后,几乎同一时刻,将军将全身精气血气贯于剑上,一剑洞穿了伸手想要拥抱他的邪魔。

以及飘零在空中的那卷长长古画。

世上无人再见过他。白衣银甲剑斩三军的传说,随着王朝的灭亡而泯入青史之中。

有人说,那位末代的将军并非入魔,只是当年在战场上受了仙长点化,大彻大悟,求仙而去。

有人说,末代将军是受了一名妖魔的诱骗,最后将军得知真相,与妖魔同归于尽。听说那妖魔是一卷怨气画成的画儿,若是能找到那画,还能看见被泼溅上去的斑斑血痕呢。

要是继续打探下去……还能从野史逸话中,寻见更多相似的故事。

……

某时某世,一名托生于魔域、生来脸上便有“罪印”的少年自罪人坑中拾到一幅古画,遇上画中妖,画妖自言能助他赎清前生罪业,早日脱离残酷苛烈的魔域。

少年与画妖一道经历了一番奇遇,最终少年修炼得道,却与画妖反目成仇。

画妖妒恨少年身边的正道友人,也想解开画上封印束缚回归阳世,堂堂正正伴他而行,为此不惜夺取异宝、造下杀孽。一时的野心牵连出无数腥风血雨,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最终分道扬镳。

少年为了天下,再度镇压画妖。可心神为之损耗过甚,与画妖一同沦落。

……

又是一世,转世成正道弟子的他修够了善果,原不该遇上那宿世纠缠的妖魔。可那妖魔执念太过,为了见他一面,甚至不惜燃起天下兵燹,逼世外的仙人入局。

“搜遍天下人的神魂,终于找到了你的影子……为了寻你,我找了多少人,万万人,亿万人?记不清了……只要不是你,对我来说都无意义。”

妖物的声音落在耳畔,极尽痴缠与欢愉。

他翻遍普天之下每一寸土每一滴水,找遍天河沙数亿亿万人,历经亿亿万次失望失落,却丝毫不见疲态。

穷尽一生,抛尽一切,只为看他一眼。仿佛如此这般,就是他世间唯一的欢乐。

初见的刹那,他手提染尽魔血的长剑登上百步玉阶,而他坐在长阶尽头的王座上平静以待。

只是一个照面,却好像在这个照面里照见了过往千千万万次的遇见。

多少世,由情而起,以剑而终。

恍惚与熟悉潮水般涌上心头,正道的剑仙忽然觉得他和妖魔的相遇不该是如此简单,不该是他从不识得他,听说了他种种不堪的事迹,然后就提着剑来杀他。见了,杀了,这般简单。一丝多余的牵扯和情绪都不需有。

可这一世的他已经忘却前尘,于是那些偶然的迷惘乱绪都从心中被轻轻拂去,如同尘埃。

剑仙的剑如明月清辉,不带感情地破开风、破开云,停在那人绝好如画的眉目之前。

“妖魔,你命中当绝,我送你一死。”他说。

画妖毫不惊讶,只是解脱般笑了。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因为我们两人之间从来都是这样的结局。”

剑尖透体而过。

“可是,就算知道只会是这样的结局,我还是……”

妖魔的手擦过剑仙的肩头,仿佛一个浅尝辄止的拥抱。而后,戛然而止,手臂重重落下。

剑仙睁大空茫的眼睛,他预感到,有什么他来不及拥有的东西匆匆失去了。

这一世,画妖搅风搅雨,阵仗闹得太大,惊动了无数隐世的大能。

八宝洞天主人也差不多正是在这个时候,留意到了传说中的“古画残魂”。思其形迹,千丝万缕,与自己那位来自九幽的故友竟是如此相似。

“但是那个时候,我并未真正动手将那轴妖画纳入我的珍藏。因为我知道,那幅画自有它生世纠缠的有缘之人,我干涉不了它的命轨。那样的缘,是斩不断的。”

“可是……就算斩不断忘不了,也总会被时间冲刷至面目全非。”

八宝洞天主人向神秘的客人娓娓道来。

暮听蝉立在原地,不悲不喜,面色木然,如一尊早就在时间中风化的神像。

……

最后一世,曾经的谪仙转世成了一心向道的凡人。

这一世他很不幸,早早就从书斋里翻出了那卷不详的画;亦极幸运,因为他得到了仙人的点化。

“你累世历劫,修行业已圆满,离飞升只差一劫——谨记,命中妖与魔,都自画中来。”

“请问仙师,此劫该如何化解?”

“不说、不念、不识。”

仙人授他「洗心」秘法。藉由此法,他可按自己的意愿抹去心中记忆。无论妖魔对他说出何等惑人妖言,他都可将之彻底忘却,不萦于心。

只要不曾产生牵绊,一切便不会开始。

初见刹那,画卷在他的手上滑落,铺展开来的画面上,那个极尽魔魅的身影向他回过头来展颜一笑。明明是死物,可那笑容中的七情六欲百般哀伤,却比活物更像活物。

捡到画卷的孩子呆然怔住。原来,他的劫数是这般模样。

纸上的人逗弄似的向他伸出一根手指:“你猜猜,我是何人?”

这句台词,过往轮回中说过无数次,是那么多悲欢故事的开端。常人也该说得厌了,偏偏妖魔还是不厌其烦。

只是这一回,听的人不会再给出同从前一样的答案。

转世的孩子睁着清澈双眼,语声懵懂却坚定:“你是我命定的仇敌。不要试图干扰我的道心,今生今世,我不会再同你有任何牵扯。”

千百年以来,画妖沧桑的脸上头一回露出无所适从的错愕。

孩子低下头,悄悄在心底念动了仙人所授的法诀。清心、正念、忘却。他从前不懂为何仙人会教他这等怪异的法门,如今,却稍稍有些懂了。

这一世,任凭画妖巧舌如簧,他只不听不闻不入心。待年岁稍长,他仙法小成,便加深了画中封印,只当那妖精是耳旁风,是路边草,是脚下跨过的小石子。

“你这辈子可活得越来越无聊了。心中越是在乎的事,你越要忘记。这样的活法,岂非本末倒置?”

画妖偶尔会从重重封印中挣脱出来,来到他身边耳语,留下一连串癫狂而绝望的呓语。

“一百年也好,两百年也罢,这个游戏我都能陪你玩下去。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得了多久?”

潜心向道的修士静静翻过一页书,面色八风不动:“坚持不下去的是你。你的心与魂俱已千疮百孔,岁月磨蚀,你只会崩溃在我的前头。”

画妖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神色倏忽万变,悲风苦翳暴雨雷霆,都在他脸上走过一遭。

最终定格为心灰意冷的荒凉。

“是啊,我不像你。每一世你都自己脱身,把和我的过往抛得一干二净,只有我还像个傻子一样记得你。永远困在那儿,永远记得你……”

妖的影踪消失在簌簌风中。

修士执书的手无端顿了一顿。

他知道,自己的心又乱了。修道多年,一颗心在刻意的琢磨中变得愈发冰冷,淡漠平静更胜无情道。可不知怎地,那只妖魔总有办法吹动他心中死水。

但他也知道,这点微不足道的小小心绪,只要稍作拂拭便能化为乌有。

好似他的心从未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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