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妍一口气走回了学校宿舍。
开灯，洗手洗脸，然后从床底拖出行李箱，拿出条粉色薄毯子。
这两天又冷了，夜里一床薄被已不够用。
正展伸毯子的，就听有人急步进来。
“你干什么？”
孟妍没有回头，“校长，有什么事吗？”
他看看她，又看看她脚下的行李箱，“你要走吗？”
“你是在编的老师，没有调令，不许走。”他继续说下去，“你是百花如意公司的经理，没做交接，也不能走。”
“是吗？”她扔下毯子，哼一声，“若我非要走呢？”
“孟妍！”
她闻声回头，见他苍白着脸，眉头缩着，正紧紧望着自己，一身迷彩衣暗蒙蒙的，胶鞋上沾着几片草叶。
“我能怎么办呢？”她看着他。
嘎，他的双手攥紧，骨节似是受不住，发出了抗议，但他的嘴唇却是抿的更紧，说不出一个字。
她怎么办？
他怎么办？
他们怎么办！
这个难题他已思索了无数个日夜，却始终想不出法子。
此刻，望着那双期盼的眼睛，他突然就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垂下头，咬了咬牙，“孟妍……”
话没说完的，嘴巴就给什么堵住了，他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那是一双柔软的带着甜味的唇。
他愣在当地，睁大了眼睛，双手攥得更紧。
忽然，嘴下一凉。
接着眼前一黑，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见门扇闭合的声音。
“孟妍！”
一只手牵住了他，牵着他走，很快他就跌落在一个柔软之处，身体重重沉下去。
黑暗中，她的声音传来，“这是我的法子，你可愿意？”
不，这是不对的。
理智叫嚣的瞬间，那柔软的唇又噙住了他，还有那只手，箍住了他。
他再不能动，如一尾脱水的鱼，无力地躺着。
忽然，有水泽临身，他本能地就要去吸取时，只见眼前一亮。
床头灯的柔光下，她望定了他，“我是谁？”
她的眸子很亮，看他时总带着仰羡，还有依恋。很早他就注意到了，一开始以为她只是偶然起兴，很快就会消失，不料一直都是这样，从未改变。
他渐渐就受不住了，他何德何能，但越是不想在意，就越是上心，直到今年暴雪他被压在屋下时，他第一个想求救的居然是她，他就知道，他再离不开她了。
“孟妍。”他眼波流转，声音低沉。
“你是谁？”她撑住他肩，又问。
“邓晓艾。”他说着，捧住她脸，不住唤她，“妍，妍，我的妍……”
天光大亮。那光透过蓝色窗帘扑在林蔚面上。
她正沉睡着。昨晚她一直提心吊胆地，不时就看看微博热搜，直到发现关于百花柿子的词条都消失了，这才胡乱躺下。
忽然，她睁开了眼睛，似是做了个噩梦。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张小脸露了出来，“妈妈，早上好！”
她定定神，“好，几点了？”
“七点半。”
“是吗？”她一惊，明明定了六点闹钟的，怎么没听见。
“妈妈马上做饭啊，你等一下。”
“不急，赵姨让晓剑送了豆浆蒸包，我已经吃过了。”
她松一口气，“那妈妈也得起床了。”
“好的。”小晨乖巧地合上了门。
林蔚在床上坐了会儿，将要穿衣裳的，就听手机连串震动。
一看，是孟妍的语音邀请。
昨晚，她给她发过微信，但她没有回复。现在见她呼叫，她立即就接了。
“孟妍，你还好吗？”她急声问。
“很好啊。”孟妍哑着嗓子道，“让你担心了，抱歉啊。”
“真的？”她又问。
一阵嘶哑的笑传来，“骗你是小狗。”
“对不起，我没想到《如意》会带来……”
“不用道歉，我们还要谢你呢！百花柿子现在卖得可好了，我们得给你宣传费。”
林蔚一怔，将要说什么的，就听孟妍又是一阵灿笑。
“林蔚，你好事做到底，再帮我一下。”
十月十二号，农历九月十六，是陈巧芬的生日。一大早，孟振云弹了一曲《渔舟唱晚》给爱妻祝寿，然后两人吃了素面，就下楼遛弯去了。
待回来，就见林蔚带着小晨正等在楼下。
明天才是周六，今天怎么就过来了？孟振云刚要问，却见小晨并未带琴，而是拎着个红色的圆盒。
“奶奶，祝你生日快乐。”小晨上前，恭恭敬敬地对陈巧芬道。
老两口一愣，他们的生日从不对外讲的，去年小晨拜师后，林蔚在闲聊时也打探过，都被他们给遮过去了，但今天两人显然是得了确信，有备而来。
似是听见了他们的疑惑，林蔚道，“我是听孟妍讲的，她今天也要回来，说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这小妍，净瞎闹。”
说是这么说，陈巧芬还是高兴的。毕竟之前过生日，都是一家四口团聚，今年还以为实现不了了呢！现在看来，是柳暗花明又一聚啊。
她高兴，孟振云亦然，便也不再说什么，同着林蔚母女上楼。
“你怎么还带了菜？”看着林蔚手里的大小提袋，陈巧芬嗔道。
“我要跟您学习呀。”林蔚笑，“您烧菜那么好吃，我一定得学会了，不时给他们露一手。”
两人进了厨房，孟振云自带着小晨进了琴房。
“这鲤鱼不用去鳞，否则肉就太老了，加生抽时，放一点糖，提味。”
“栗子洗净，划十字口，放进盐水里煮五分钟，然后去壳就容易了。”
“白菜要用大小一致的，包好肉馅，上锅蒸十五分钟，然后起油锅，加花椒、姜丝爆香，勾芡后，加上蒸汁，蒸汁不能扔的，都是养分，然后浇在菜卷上即可。”
一个教，一个学，足足忙了一上午才做了一桌席。
“小妍是不是不回来了？”陈巧芬从厨房出来，看挂钟，已是11:30，想了想，还是拿了手机，将要电话女儿的，就听房门响动，有人走了进来，正是孟妍。
“妈，生日快乐。”孟妍提着一盒柿子，一坛柿子酒，一套女装，另外还捧着一束康乃馨。
“你今天不用上课？”陈巧芬问。
“我上午就两节课，结束了才来的，没耽搁。”孟妍放下礼物，把花插在长桌花瓶里。
“妈，你做什么好吃的呢？”她挽着她的胳膊，走近长桌。
林蔚正端了一盘葱爆羊肉过来。
一见林蔚，孟妍立即笑了，“今儿不用我下厨，可太好了！”
“你呀！”陈巧芬轻轻拧了她腮一下。
林蔚看着两人，只是笑。
孟妍伸手，就要捏片酱牛肉的，被母亲拦下，“洗手！去喊你爸跟小晨吃饭。”
众人落了座，孟妍先端上蛋糕，点上蜡烛，请寿星许愿。
陈巧芬很认真地说：“愿我们大家健康快乐。”
孟振云见桌上只有茶杯，就让孟妍取酒盅。
陈巧芬将要拦的，他笑着道：“今天你生日，喝一杯。”
孟妍也附和：“就喝我带的柿子酒，咱们事事如意。”
林蔚极少喝酒，上一次喝酒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但今日这场合不喝酒太扫兴了，少不得也跟着碰杯。
那柿子酒是浅褐色的，只有12度，但林蔚还是给辣的不行，只抿了一口就赶紧喝茶，惹得孟妍大笑。
“你可得好好练练，以后喝酒的时候多着呢。”
孟振云看了女儿一眼，“你经常喝酒吗？”
这女儿说什么创业卖柿子，业务哪儿那么容易拓展，可这两天下楼遛弯，时不时地就听人们谈论百花柿子，小区里的便民超市都摆上了，这在以前是没有的事。对此他很是怀疑。
一看父亲那严肃的脸，孟妍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当即回道，“没有，我还是孟老师，知道师德师范，您放心。我这不是想着，以后咱们常聚常宴的，让蔚然早些习惯的好。——百花柿子好吃，顾客们自然认可，口碑起来了就好做多了。”
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来，“这杯我要敬蔚然，她烧的菜真好吃，替了我也帮了我。”
她望着她，“我干了，你随意。”
吃完菜，开始分蛋糕。
小晨自告奋勇地拿起了细齿刀，一块一块地切好，端给长辈。
蛋糕是巧克力的，上面撒了榛子碎，还有一颗颗的鲜草莓。
“很好吃，不腻。”陈巧芬咬了一尖，轻轻点头。
孟妍立即问，“哪家店的？下次我也买。”
小晨笑着说，“是我妈妈做的。每年我……”
林蔚忽地插言，“小晨，给我张纸巾。”
“哦。”
孟妍对小晨没说完的话很感兴趣，便又问，“你刚才要说什么？”
小晨看了看妈妈，咽下本要说的“每年我生日妈妈都会烤蛋糕，允许我吃甜食”，改为“每年秋天，妈妈都会烤蛋糕，说是贴秋膘。”
孟妍大笑，“这句话得给蛋糕店用，一准能提高营收。”
一句话，惹得陈巧芬他们都笑了。
“妈，孟鸿给你准备的什么礼物啊？”放下蛋糕碟，孟妍端起茶杯，以闲聊的口气问。
“小鸿给我打的电话。”
“说什么啦？”
“让我努力加餐饭。”
“没说别的？”孟妍看一眼林蔚，她正在给小晨擦手，“他现在怎么样了？”
“做训练，拄着拐能走了，但医生不让走太多，进出还是坐轮椅。”
孟振云吃了蛋糕，问小晨困不困，不困的话，就继续讲琴曲。
小晨立即点头，两人便进了琴房。
林蔚见大家都吃好了，就开始收拾桌子。
孟妍也不搭手，只说累，要去休息一下。
“你就躲懒吧。”陈巧芬在后面道，“你再喝杯茶，别积食了。”
回身对林蔚道，“她就爱折腾，还有课，跑什么嘛！”
“想您啊！”
陈巧芬笑了，是身为母亲欣慰的笑。
她帮着林蔚一起，把碗碟杯筷收进厨房，两人开始搭手洗刷。忽然房门又响，陈巧芬探身一看，就见孟妍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
“有个经理，要订柿子，需要面谈，我让他在南门的咖啡馆里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着脚下不停地走了。
陈巧芬回了厨房，“创业就是受累，一点儿也不爱惜自个，这回家还不得闲。”
林蔚洗着鱼盘，轻声道：“但孟妍很快乐呀。”
“哎！”陈巧芬长叹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随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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