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长安城的西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几盏孤灯在风中摇曳。云缨拢了拢斗篷的领口,闪身钻进一家门可罗雀的小酒馆。
这酒馆连个招牌都没有,昏暗杂乱,角落里零星坐着几个醉醺醺的客人,掌柜倚在柜台后打盹,连脚步声都懒得抬头看一眼。她径直走向最里侧的隔间,木门吱呀一声推开,烛光下,镜正斜倚在窗边,指尖把玩着一枚铜钱,银白的发丝映着微光,衬得她黑色的瞳孔愈发深邃。
“你迟了。”镜的声音低而冷,铜钱在她指间翻了个身,又稳稳停住。
云缨解下斗篷,露出一身红白相间的打衣,分外利落。她随手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大理寺的文书耽搁了。”她放下杯子,直奔主题,“西市那桩‘鸟人’的案子,你可有消息?”
镜轻笑一声,铜钱“叮”地落在桌上。
“坊间传闻罢了,飞贼装神弄鬼,也值得你亲自跑一趟?”她微微倾身,烛光在镜近乎完美的五官上投下阴影,“还是说……你只是找个由头来见我?”
云缨皱眉,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两下。“少自作多情。这案子蹊跷,所谓鸟人,跟多年前云梦泽被灭族的羽族可能有关联。”
“哦?”镜的指尖划过杯沿,语气漫不经心,“那我替你留意便是。”她忽然伸手,轻轻按住她欲收回的手腕,“急什么?夜还长,再坐会儿。”
云缨抽回手,起身披上斗篷。“公务在身,没空陪你消遣。”她转身推门,隔间外的浑浊空气灌入,吹得烛火摇晃了几下。
镜的声音在身后悠悠响起:“下次若还想打听消息……记得带壶好酒。”
云缨脚步未停,身影很快融进夜色中。镜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轻笑一声,抬手熄灭了蜡烛。
其实,云缨不敢让自己停留太久,怕这难缠的线人又搞出什么多余的名堂来。
多余的名堂?
一年前,在调查蜃楼组织的案子时,她结识了这位银发刺客,后面算是还顺手搭救过,自那之后镜脱离蜃楼组织,成为一名自由刺客。
云缨一向把公务和生活分得很开,却不想镜对她很感兴趣,总有些故意为之的巧遇。之后两人达成协议,镜成为云缨的地下情报来源,两人建立起微妙的合作关系,一个提供官府动向,一个提供江湖情报。
这样的合作大概已有快半年之久,镜行事总是很大胆,在云缨面前从不遮掩自己的心思,云缨也明确表明过态度:工作期间不谈其他。
“那,小云大人什么时候下班?”当时镜这么追问。
“大理寺二十四小时待命。”云缨一副工作狂的表情回复她。
“好家伙,比蜃楼组织还会压榨员工。”镜不爽地撇了下嘴角。“没关系,我等着就是,总有你闲下来的时候。”
“那等我告老辞官的时候再说吧。”云缨想让她死心。
但这句一下子指到人生尽头的话,在追求者看来,无疑是一种委婉的应允。镜最喜欢和猎物周旋,从来没觉得这么刺激过。
次日一大早,云缨着一套莹白官服走进大理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令牌,这是她心中掂量事时的固有习惯。
“大人,西市那边又有人报案,说是看到了会飞的怪物,看口供,跟上次的鸟人差不多。所幸这回没有人受伤。”夜巡回来的衙役压低声音道,眼中闪烁着不安。
云缨挑了挑眉:“已经是本月第三起了。具体位置?”
说着,云缨展开案上手札。
“西市青石街大印档口。”
云缨在手札上勾划了一个圈。手札上三个墨色圆圈挨得很近,那一带很多外邦人和河洛人杂居。
西市的巷子比主街狭窄许多,月光被高墙切割成碎片,斑驳地洒在青石板上。云缨示意衙役们分散搜索,自己则沿着最幽深的一条小巷走去。她的靴子踩在潮湿的石板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是多年办案练就的本事。
忽然,一阵微弱的风声从头顶掠过。云缨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黑影从屋檐间一闪而过,速度快得不像人类能达到的程度。
“站住!”她本能地喝道,同时拔腿追了上去。
那黑影似乎受了伤,飞行轨迹歪歪斜斜。云缨追着它穿过几条巷子,最终在一个死胡同里堵住了对方。月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那缩在墙角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苍白的脸上沾着血迹,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后只剩下一只漆黑的羽翼,另一侧则是触目惊心的伤口,羽毛凌乱地黏在凝固的血块上。
“羽族?”云缨倒吸一口冷气,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传说中的羽族早在二十年前就应该灭绝了。
女子——或者说羽族人——抬起头,金色的瞳孔在月光下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与人类迥然不同的眼睛。她试图站起来,却因伤势过重而踉跄了一下。
云缨没有放松警惕:“我是大理寺少卿云缨。你是什么人?为何出现在长安?”
羽族人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她。
不待云缨反应,羽族女子的翅膀忽然张开,周身还回旋着长长一串红色羽刃,每一片羽刃上都散发着死亡和**的气息。她飞舞着从黑暗中消失了。
在墙角,一支遗落的黑羽被云缨带了回去。
三更鼓响,云缨换下官服,着一身靛青紧袖战裙衣,腰间只悬一柄短剑。她避开热闹的街市,走进长安城郊的暗巷。
镜的住处从不固定,但云缨知道今晚该去哪里寻她——平康坊北曲最深处那间不起眼的茶肆。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茶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堂内空无一人,唯有角落的油灯投下摇曳的光影。
“小云大人深夜造访,莫非是想我了?”慵懒的女声从头顶传来。云缨抬头,只见镜在梁上斜倚着,一身天青色夜行衣在暗处泛着冷光。
“镜。”云缨直呼其名,“上回的事情,可有眉目?”
“我既没有手下替我办事,又没有官府耳报,自然是,毫无头绪。”听起来似乎对她颇有不满。
“那你看看这个。”云缨从袖中取出黑羽。“从鸟人出现的现场找到的。”
镜轻盈地翻身落下,衣袂翻飞竟未发出半点声响。她比云缨高出半头,伸手欲取羽毛时,云缨却猛地收手。
“这是重要物证,你可不要再用你那镜像解析法给损毁了。”云缨提醒她。
“多久以前的疏忽了,你还记着呢。”镜接过黑羽。
云缨盯着镜的眼神变化,这方面她是行家,她大概率认得这东西的来历。
“如何?”
“你找对人了。”镜的眼光从羽毛上抬起来,后面的却又不语。
“说吧,你要交换什么?”云缨明白。
镜低笑一声,原本冷冷的眼角弯成月牙:“小云大人还是这般不解风情。"她忽然凑近,呼吸拂过云缨耳畔,"我,只要你...陪我一晚。”
云缨没忍住,后退半步,“你逾矩了。”
“明日酉时,醉仙楼天字雅间。”镜不以为忤,将黑羽还给她,“过时不候。”
俏丽纤瘦的少卿大人拿她没办法,镜十分喜欢她这副模样。
黄昏时分,云缨站在醉仙楼前,眉头紧蹙。
天字雅间在顶层,引路的小厮面无表情,只在最后一道门前停下,做了个请的手势。云缨推门而入,室内陈设极尽奢华,西域来的地毯铺满地面,墙上挂着云山雾绕的画。镜正倚在窗边,手中握着一只品茗的白玉杯。
“酒楼的茶我品不出来,你试试。”镜的声音带着笑意。
云缨径直走到她面前,将案几上斟好的茶喝了,却未有心思去品茶:“现在可以说了吧?”
镜不紧不慢地关上窗,坐下来,给自己又斟了一盏:“急什么?夜还没有开始呢。”
见云缨一脸愠怒,她轻叹一声,"羽毛来自云梦泽羽族,但你给我看的黑羽,却只属于一人。"
“神巫东君,不,应该说是前神巫东君,影。”
“可是她不是在那次无缺之祸中死了吗?”云缨皱眉,“《云梦泽志》是这么说的。”
“没错。”镜忽然正色,手指抚着白玉杯壁,“羽族全族湮灭,可是东君复活了。这件事,知道的只有东皇太一、大司命和蜃楼组织。”
云缨回忆那天晚上撞见东君的场景:“那天她受了伤,很明显,她在长安跟什么人缠上了。”
“那我就不清楚了,但肯定跟羽族的事有关。”镜终于喝下那盏茶汤,“工作时间到此结束,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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