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植物摊子，景逸带着童之芙前往动物区。
亦步亦趋地跟在景逸身后，看着浓重的绿色渐行渐远，童之芙挺不解地问他：“只买一盆就够吗？”
“嗯”，景逸蛮悠哉的，“老头家里都快赶上御花园了，多一盆少一盆的没多大区别。”
很快，他跟着讲：“主要来给他挑只鹦鹉。”
景逸说：“老头子就喜欢这种能听个响的。”
说是有明确的目标，但景逸这趟行程里来玩的比重明显要更高一筹。
沉浸式逛了一天的花鸟市场，童之芙在水草街观察蝌蚪、螃蟹、蜥蜴和慢腾腾挪动的小乌龟。
在水族馆里欣赏绚烂多彩的金鱼、珊瑚，爱上了斗鱼扑簌漂亮的大尾巴。
又在萌宠馆摸可爱小猫小狗，观察兔子和仓鼠进食时一鼓一鼓的腮帮子。
最后才辗转抵达雀鸟馆，听画眉、鹦鹉叽叽喳喳啼鸣的鲜活声响。
他们给景泰鹤选的是两只虎皮鹦鹉，一只黄绿，一只蓝透紫的皮毛颜色，都是童之芙一见倾心的。
不过毕竟是给景爷爷挑礼物，童之芙担心：“爷爷会不会不喜欢？”
景逸超自信：“必须爱不释手。”
-
景泰鹤的生日在次周六。
带着礼物接上童之芙，景逸直接打了个车，景泰鹤住在公共交通略有不便的燕城远郊，在远离闹市喧嚣的僻静处，拥有一座自家的独栋小院子。
这处清幽宅院虽地处燕城，但却拥有不同于四合院样貌的江南古典园林特质。
移步易景，曲径通幽，鹅卵石铺就的庭院里折着座拱桥，下方几尾锦鲤构起黑绿色调中的一抹红。
桥的另一边是白墙黛瓦的主房，正前方迎客厅的方桌上摆着株品相极佳的罗汉松。
童之芙刚进门就迎来两位老人非常热情的欢迎，梁靖雁携着景泰鹤出门，眯着慈祥的眼睛的一对老人拥有很和谐的夫妻相，率先开口的景泰鹤笑眯哼道：“米米来啦。”
童之芙抱着株不大的盆栽，整个人在院落光影下肤如凝脂，和旁边没个站相的人一比较着实可爱异常。
小姑娘声音很柔软，一双大眼睛弯着弧朝着景泰鹤笑：“爷爷生日快乐，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她晃一晃手里的不重的小盆子，腼腆的笑意因面对很熟悉的人，又显出几分灵动的活泼：“给您的贺寿礼物。”
景泰鹤顺着往她手里瞧，很了不得地嘿呦了声：“文心雅韵，小丫头就知道往爷爷心坎上送。”
虽然知道景泰鹤在给她提供情绪价值，童之芙依旧很快乐，顺利地完成盆栽交接，童之芙嘴角翘起一点弧度：“您喜欢就好。”
景泰鹤一听又比了个赞的手势，着重强调：“喜欢的不得了。”
寒暄结束，轮到被忽视已久的景逸出声，他还没说话，就听见掂着的鸟笼里两只鹦鹉此起彼伏地发出兴奋啼叫。
景泰鹤慢悠悠地分出个视线：“给我的？”
景逸：“显而易见。”
没成想方才还满面慈祥笑意的老人表情转而一变，看景逸的面色嫌弃了些：“真会给我找事儿干。”
“嫌我这儿不够闹腾？”
景逸猜也能猜到老头这个反应，慢悠悠地，又很有心机地拉小姑娘下水：“冤枉啊老头，有一只她给您挑的。”
景逸慢条斯理地指了指蓝紫色那只，意思明了：“怒火得承担一半吧。”
正板着脸的景泰鹤明显一僵，目光在小姑娘脸上稍作停顿。
对上童之芙难以启齿的表情，景泰鹤立刻就懂了，一转眼又改为变脸似的夸：“有时候也是挺冷清，有个逗趣儿的也成。”
又不忘提一句：“还是米米有眼光。”
威胁的眼神瞄一下臭小子，景逸没多说什么，只是叹息着轻笑：“还挺区别对待。”
碰上景逸时，景泰鹤总有老小孩的一面，梁靖雁对此早颇为习惯，她弯着眉眼跟小辈招呼：“我先把东西放进去倒几杯茶。”
梁靖雁转身进屋，景泰鹤又没好气地点了句景逸：“臭小子别傻站着，屋里有水果，你去给米米洗点出来。”
本来存着点心事，一听景泰鹤给景逸派活，童之芙眼睛无声一亮。
她咬了咬唇，心间衡量下，语气犹豫地张口：“爷爷。”
景泰鹤回头，语气温柔：“哎！”
童之芙的眼睛小幅度微微转一圈，不善说谎的人耍起心思处处透着显而易见的心虚：“后院这个季节结的有果子吗？”
“有啊”，景泰鹤说，“后院的无花果树，正赶上熟透。”
他一边说一边被提醒似地催促景逸：“对了，正好我和你奶奶腿脚不方便，你去搬上梯子，把高处的多摘点。”
……
景逸领了任务走后，空荡的庭院里就只剩下爷孙两个。
景泰鹤引着童之芙往凉亭里小坐，脚下是清池游鱼，对面是老人洞明的笑意：“说说吧。”
童之芙的小心思猝不及防被掰开揉碎来讲，但对面却全是顺着她来的宠意：“把那小子支走，想单独跟爷爷说什么悄悄话呢。”
童之芙小心翼翼地咕哝：“原来您看出来了啊。”
她顿了顿，不过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就是我妈妈……”
话很委婉，童之芙也没继续往下说，不过一提到具体的人，景泰鹤就懂了：“她告诉你了？”
“没有没有”，童之芙脑袋像个拨浪鼓似的摇，“我偷听墙角听到的，您别告诉她。”
“成”，景泰鹤笑，“咱们爷俩的秘密。”
他又问：“是替你妈妈来当小说客？”
童之芙又摇头，这次幅度不大，带着点惆怅和犹豫：“不是的，就是……”
她鼓起勇气讲真实想法：“如果我妈妈来找您，您做您认为正确的事就好。”
景泰鹤笑：“原来不是来当小说客的呀。”
“当然啦”，童之芙俏皮地拿一只手掩唇，声音放的轻轻偷偷的，“真的想当说客就不送爷爷这么寒碜的礼物啦。”
“不寒碜”，景泰鹤也乐了，“米米对爷爷的心意，值黄金千两。”
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吐露出来的过程似乎比想象中轻松了不止一些，童之芙咧开唇角，漾出个发自内心的笑。
-
等景逸一通忙活把无花果摘好回来，童之芙正随着景泰鹤在屋子里逗鹦鹉。
景逸对老头的了解到底还是透彻，景泰鹤嘴上说着不喜欢，实则看两只鹦鹉亲的不得了，刚到手就迫不及待地逗上了。
童之芙正不厌其烦一遍遍地给鹦鹉重复“吉祥如意”的语言教学，没注意景逸什么时候来的。
再有意识时，一个从中间平均掰成两半的饱满无花果被塞进童之芙手里，一股果味芬芳蓦然浸染鼻尖。
景逸动作很自然：“奶奶喊你去吃点水果。”
他瞥了眼两只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鹦鹉，主动揽下教学任务的私活：“我教它们说两句。”
没觉得有丝毫不对劲儿，三两句话天真的童之芙就被景逸忽悠走了。
确认人走远之后，景逸这才扭过头，朝着一旁看戏的老头直奔主题：“把我支开聊什么呢？”
景泰鹤微微一笑：“你小子也看出来了。”
十余年相知，童之芙在景逸面前的心思可以用透明来形容，几乎谈不上有任何的说谎水平。
景逸轻嗤：“也就她以为没人看出来。”
景逸的面容里有十成笃定，逆光扬起的脸上有着独属于少年的风发意气，隐的却是自以为若无其事的婉转心动。
景泰鹤笑了一笑，表情有些意味深长：“那可不能顺着你的意了。”
他偏要说：“这是我和米米的小秘密。”
-
另一边，童之芙和梁靖雁面对面享受着正值时令的清甜无花果。
梁靖雁问童之芙：“你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一切还好吧？”
童之芙：“挺好的。”
听了这话，梁靖雁放心一些，是有些怀念的语气：“我和瑞敏也好久没见了，有时间的话还想找她一起打打麻将呢。”
即便再没心没肺的人，也总会不由自主地为一些人间真情动容。
如果说有什么时候是童之芙人生里非比寻常的幸福的时刻，大概就是和她的奶奶，还有景逸的爷爷奶奶共度的时光。
景泰鹤和梁靖雁是双高知出身，叠加景泰鹤的教育系统背景，自然而然形成了两位老人风雅的生活模式。
研究紫砂壶、古钱币、瓷器玉器、诗书棋画这些在很多人看来有着准入门槛的高级爱好正是他们习以为常的兴趣点。
而童之芙的奶奶高瑞敏出身农村，大字不识，除了干农活之外最主要的娱乐消遣方式就是打麻将。
童之芙刚出生时，高瑞敏来家里带过她一段时日，婴儿时期没有记忆，很多事情都来源于后来爸爸同她的讲述。
据说童之芙出生时特别好看，甚至连有着十来年工作经验的护士都盛赞说从没见过长相如此标致的小女孩。
奶奶是帮忙来家里照顾她的，却每天抱着她舍不得撒手，一摇一晃地搂在怀里，在她耳边嘟囔最多的话便是情不自禁的“美美嘟”。
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说不准普通话，想要表达的意思浸过一层口音后悄然偏为含糊不清的“米米嘟”，而这便导致童之芙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同于寻常婴儿的“爸爸妈妈”，而是带有乡音的“米米”。
高瑞敏祖籍中原，年轻时家中以种植水稻作为生计，在她看来米既是人赖以生存的口粮，也是家中获得财富的密码，是顶好顶好的东西。
于是她便想着和儿子儿媳商量，给还没取小名的童之芙以“米米”相称，寓意“粒粒珍贵的宝藏”，却没想遭到儿媳一人以“不上档次”为由的强烈反对。
曾多次对婆婆文化程度表示嫌弃的妈妈，甚至在童之芙稍大些后便有意无意地和婆家疏远关系，而作为从小关系相近的景家，正儿八经书香门第的梁靖雁和景泰鹤却丝毫没有门第架子。
高瑞敏不识高雅活动，梁靖雁就主动学习高瑞敏钟爱的麻将。
哪怕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相聚，梁靖雁也以善待人，和高瑞敏成为关系极佳的伙伴，亲切唤童之芙一声“米米”。
而作为家人的妈妈，盘算的却只有如何将不上台面的人作化为童之芙接触的禁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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