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舍硬板床的冰冷和坚硬，透过薄薄的垫子，清晰地硌着林阳（闪电）的胯骨，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酸痛和不适。
他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将下巴搁在交叠的前爪上，琥珀色的狗眼失神地盯着自己毛茸茸的爪子。
这双爪子，曾经是能握枪、能写字、能笨拙地给冷锋泡咖啡的手。现在，却只能用来刨土和……卖萌？这种身份的落差感，让他胸口发闷。
旁边犬舍里，那条名叫“雷霆”的拉布拉多老警犬似乎察觉到了新邻居的低落情绪。
它发出低沉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呼噜声，像一台老旧而温暖的引擎。
它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轻轻扫过隔离的铁丝网，尾巴尖甚至扫到了林阳的鼻尖，带来一阵痒意。
“汪？”雷霆转过它那颗温顺的大脑袋，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询问，仿佛在说：“新来的小家伙，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我他妈不是小家伙！我他妈是个人！我变成狗了！我死了又活了，活成了一条狗！我还爱着我的训导官，可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林阳在心里疯狂地呐喊、咆哮，积压了一整天的委屈、恐惧、荒谬感和无处宣泄的爱意几乎要将他逼疯。
然而，他能发出的回应，只是一连串含混不清、带着浓重鼻音的呜咽：“呜……呜嗯……” 这该死的沟通障碍！林阳烦躁地用爪子刨了刨冰冷的水泥地，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写字！对，写字！用爪子在地上写字告诉冷锋真相！这个想法让他瞬间激动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他挣扎着爬起来，用一只前爪的爪尖，极其艰难地、歪歪扭扭地在地上划拉。他聚精会神，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试图写下“我——是——林——阳——”
然而，狗爪的结构完全不适合精细操作。他划拉出来的痕迹深浅不一，歪七扭八，根本不成字形，反而把地上的泥土拍打得四处飞溅，扬了自己一脸灰。
看着地上那堆鬼画符，巨大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嘿！那边的小黑！安静点！大半夜的刨什么土！想加练是不是？！”值班警员严厉的呵斥声从犬舍门口传来，手电筒的光柱扫了过来，刺得林阳睁不开眼。
林阳吓得立刻趴伏在地，把脑袋埋进爪子间，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心里却憋屈得想哭。
人类灵魂的智慧，在狗生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像条真正的狗一样，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身为“非人”的孤独。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凌晨三点，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值班室隐约的电视声。
林阳悄悄抬起头，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
确认安全后，他像一道无声的黑影，凭借着身体的本能，灵活地溜出了犬舍。
夜晚的警局大楼静悄悄的，走廊里回荡着他爪子踩在地砖上的轻微哒哒声。
他凭着记忆，轻车熟路地绕到了警局大楼后面，停在了一扇熟悉的窗户下——那是冷锋的办公室。窗户里透出微弱的光。
林阳踮起后爪，前爪扒拉着粗糙的墙壁，努力将脑袋凑近玻璃窗。月光清冷地洒进室内，照亮了窗边的景象。
冷锋正伏在宽大的办公桌上。他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疲惫和冷峻，眼下那片青黑在昏暗的光线下更加明显。
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燃到尽头的香烟，微弱的红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他此刻飘忽的心绪。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
林阳的目光瞬间凝固在桌面上摊开的卷宗上。那上面贴着的照片……是他自己！照片里的少年穿着崭新的警服，对着镜头笑得阳光灿烂，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傻气。然而，照片旁边，却用刺目的红笔写着三个冰冷的字——“死因待查”。那抹红色，像一道狰狞的伤口，狠狠刺痛了林阳（闪电）的心。
“冷队……”林阳下意识地用湿润冰凉的鼻尖轻轻蹭着冰冷的玻璃窗，发出低不可闻的呜咽，仿佛这样就能穿透这层阻碍，触碰到那个沉浸在痛苦中的人。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熟悉的、混合着咖啡香气的味道钻进了他灵敏的鼻子。他的目光扫向办公桌一角——那个印着卡通萨摩耶的保温杯，赫然摆在那里！杯口敞开着，里面早已空了，但杯底似乎还沉着一些未能完全溶解的糖粒。
这个发现让林阳的心脏猛地一缩。他送的杯子……他竟然还在用？甚至……还留着那些糖？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温暖交织着涌上心头。
窗内的冷锋似乎被窗外细微的动静惊扰。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却布满血丝的眼睛，猝不及防地与扒在窗玻璃上的、一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亮晶晶的狗眼对了个正着！
林阳瞬间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属于狗的心脏在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冷锋会认出他吗？会吗？
时间仿佛凝固了。冷锋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眼神深邃复杂，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就在林阳紧张得快要窒息时，冷锋忽然站起了身，走向窗边。
他……他要干什么？林阳紧张得尾巴尖都在发抖，爪子紧紧抠着窗台下的墙皮。
窗户被从里面轻轻推开一条缝。冷夜的风瞬间灌入，吹动了冷锋额前散落的几缕黑发。他没有说话，只是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块训练用的牛肉干，动作随意地扔了出来，正好落在林阳的脚边。
“饿了？”冷锋的声音低沉，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听不出太多情绪。
林阳愣住了。
他看着脚边那块硬邦邦的牛肉干，又抬头看看冷锋。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席卷了他。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叼起那块牛肉干。
牙齿咬下去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腥味和防腐剂味道的劣质口感充斥了他的口腔。这味道……比他生前加班时点的最难吃的外卖还要糟糕一百倍！他本能地皱起了鼻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嫌弃的呜咽。
就在这时，冷锋忽然做了一个让林阳彻底僵住的举动。
他并没有关窗离开，而是缓缓地……蹲下了身。他的视线与窗外的闪电（林阳）齐平。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了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复杂情绪的寒潭。
他伸出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薄茧和一丝凉意，极其轻柔地、近乎小心翼翼地，掠过了林阳（闪电）毛茸茸的耳尖。
那触感，像羽毛拂过心尖，让林阳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那个被触碰的地方。
“闪电，”冷锋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着一个遥远的灵魂诉说，“你有时候……真的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林阳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他的尾巴瞬间不受控制地疯狂扫过地面，带起一片尘土。
他想大声喊出来：“是我！冷队！就是我！林阳！”，可喉咙里只能发出更加急促的“呜噜噜”声。
他急不可耐地向前凑近，用自己湿漉漉、冰凉凉的鼻尖，带着无尽的依恋和急切，一遍又一遍地、轻轻地碰触着冷锋停留在窗沿上的掌心，试图传递那无法言说的千言万语。
冷锋的手掌在林阳鼻尖的触碰下，几不可查地顿住了。
时间仿佛又停滞了一瞬。就在林阳以为他会收回手时，冷锋却做出了一个让林阳心脏骤停的举动！
他猛地探出身，双臂穿过打开的窗户，一把将窗外的警犬闪电（林阳）紧紧地、用力地搂进了怀里！
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林阳整个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冷锋的脸深深埋进林阳颈侧厚实温暖的毛发里，呼吸沉重而灼热。林阳能清晰地感受到冷锋宽阔胸膛下传来的、同样剧烈的心跳，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
“他总是很吵……”冷锋的声音闷在林阳的毛发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沉重的悲伤，“话多得要命，像只聒噪的小麻雀……整天在我耳边叽叽喳喳，赶都赶不走……”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勒得林阳有些喘不过气，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窒息的幸福。
“但是……”冷锋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一种林阳从未听过的脆弱，“他很勇敢……比任何人都勇敢……”
林阳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眼眶周围的毛发。
他清晰地闻到了冷锋身上那股混合着硝烟、淡淡烟草味和冷冽薄荷的气息——这是他魂牵梦绕、刻骨铭心的味道。这是他第一次被冷锋如此用力地拥抱，感受到他身体传递的温度和力量。
然而，却是以一条狗的身份！这份迟来的、错位的温暖，像一把裹着蜜糖的钝刀，甜蜜地切割着他的心脏，带来无法言喻的酸楚和幸福。
远处隐约传来更夫单调而悠长的梆子声。林阳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前世看过的一个童话——被诅咒变成天鹅的王子，最终在爱人深情的亲吻下恢复了人形。
多么美好的结局。
但此刻，蜷缩在冷锋滚烫而绝望的怀抱里，感受着他无声的悲恸，林阳心中那个关于恢复人形的渺茫幻想忽然变得无足轻重。
他只想时间能永远停驻在这一刻。哪怕代价是永远做一条不能言语的狗，只要能感受到这怀抱的温度，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分担他的痛苦，融化他的冰山……那便是他狗生最大的意义和幸福。
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冷锋的作训服，也浸湿了这荒诞而深情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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