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了，冷露声计算着，今天该到第11节胸椎了。
刚出生的孩子有32到33块脊椎骨，成年后融合成26块，其中包括颈椎7块，胸椎12块，腰椎5块、骶骨1块、尾骨1块，借韧带、关节及椎间盘连接而成。脊柱内部自上而下形成一条纵行的脊管，内有脊髓。脊髓分为颈段、胸段、腰段和骶段，每个节段对应特定身体功能，损伤后会导致相应区域功能障碍。
这是温知新给他的书里写的，很厚的一本《神经外科学》，他只看了“脊柱”篇，温知新应该也是这个意思，让他了解自己的情况。
温知新是四年前来的，比冷露声晚一年，他是边民，好不容易拿了中国籍，在中国读了书，拿了医学专业的研究生文凭，马上就要去读博士，只不过回乡探亲，被抓来给大哥治枪伤，然后就被打到聋了耳朵，留了下来。他聋了之后也不再说话，谁去找他治病他就给治，别的一概不管。只有这一次，他给了冷露声一本《神经外科学》。
连可怜的哑巴都可怜我。冷露声想。
一个星期前，野狗拿了冷露声在警校上学时领奖学金的照片，说他不是因为打群架被警校开除，而是卧底。
老子卖了五年的屁股，做了五年的军师，他说我是卧底我就是卧底了？老大这个傻逼，竟然信了，他怎么说来着？
“这么好看的美人儿，杀了可惜。”
不知道哪个狗娘养的出的主意，一天切断一节脊髓，等到手脚都不能动了，就可以随便玩了。
温知新被叫了来，他手绘了一副人体脊椎解剖图。老大大概不认识骶这个字，指着第五节腰椎说：“既然从这里往下是一整块的，那就从这里切好了。”
第一刀下去，冷露声倒是还能感觉到腿，可他很快就弄脏了床，尿液和大便完全不受他的控制，随时自动排出。温知新给他塞了肛塞，插了导尿管，给他换了床上用品，因为他下不了床，温知新甚至定时过来帮他清理。
或许温知新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冷露声想。
房门被打开了，老大带着温知新走了进来。温知新照旧先帮冷露声打开输尿管阀门，帮他按揉小腹排空膀胱，大便早上排过，现在不用排。
顺手清理了尿袋，温知新去卫生间洗手。冷露声有时候宁愿温知新学艺不精，忘记无菌原则或者下刀失误直接弄死他，好过这样一天天受折磨。
两个小弟进来，把冷露声抬到桌子上，让他趴着，按住了他的双手。冷露声的双腿已经没了知觉，也动不了，不用再管。
老大踱步过来，抬起冷露声的下巴：“美人儿，你说你怎么就是个卧底呢？来，跟哥哥说说，你平时都跟谁联系，趁着手还能动，现在停还不算太迟。”
前几天还在说什么“现在停手至少还能走”，这两天开始说“趁着手还能动”了。反正是彻底不能走了，冷露声的声音带着颤抖：“广哥，你不信我，我跟了你五年了，你竟然就凭一张不知道真假的照片就说我是卧底。”
老广叹气：“我也不想怀疑你啊，可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
要不是这个把“小心驶得万年船”奉为圭臬的老广，冷露声也不用受这五年的委屈，也不用变成一个残废。当初有在别的犯罪团伙里卧底的人说老广爱好交朋友，他有一个账本，上面除了记载“生意”来往，还记录了他接触过的毒贩的信息。拿到这个账本，就能顺着打掉一片国内毒贩，肯定能有些大收获。
于是上级决定派个人来卧底，明明知道挑年轻漂亮的男孩子是什么意思，可冷露声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虽说不后悔，可难受是真难受，疼也是真疼啊。本来很快就能拿到账本交差了，然后就能功成身退回老家石城做个默默无闻的片警。可如今，只怕连活下去都成问题了。老人说本命年容易出事，可冷露声小心翼翼地过了本命年，反倒在二十五岁这一年栽了跟头，真是造化弄人。
温知新洗好手回来，打开了他的工具包，用一瓶碘伏消毒了冷露声的后背，戴上医用手套，拿起一把特制的手术刀，轻松插进了冷露声的第十二节胸椎间，再迅速一划，拔出手术刀，开始止血。
温知新的动作很快，冷露声只感觉一阵剧痛，然后肚脐以下就失去了知觉。
无所谓，不差这一点了。冷露声咬紧了牙关，没有叫出来。
温知新处理完了冷露声的伤口，两个小弟把冷露声抬回床上。温知新开始配药，准备给冷露声打消炎针，其他人都出了门。
温知新给冷露声扎止血带的时候，冷露声反手握住了温知新的手，温知新惊讶地抬头，冷露声一字一顿，无声地说：“让我死。”
温知新看懂了口型，眼神慌乱起来，他翻过冷露声的手，慢慢写了一个“等”字。
“等什么？”等到我真的连手也控制不了？等到我要用呼吸机才能呼吸？那样活着真的有意义吗？
温知新看懂了冷露声的表情，他双手合十，脸上露出哀求的表情。
“算了，我死了你也有麻烦，就当卖你个人情。”
这句话大概说得有些快，温知新没看懂，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冷露声。冷露声不想再说话，转过脸，把手伸给温知新，让他扎针。
趁着冷露声打吊瓶的功夫，温知新把冷露声的房间打扫了一遍。这几天冷露声都没有下床，温知新把房间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连衣服都重新叠好，日用品也一样样摆放整齐。
真贤惠啊，冷露声想，可惜了，本来也是高端医疗人才，就这样折了羽翼，困在这边境小城里。我也一样，本来也该穿上那身制服，光明正大地和这些人正面交锋的……
打扫完卫生，温知新洗了手坐到床边，开始帮冷露声按摩双腿。
冷露声摆了摆手，吸引了温知新的注意，说：“别白忙活了。”
温知新摇头，继续低头干活。
又过了五天，第六节胸椎下的脊髓被切断，冷露声彻底失去了独坐的能力。他靠在床头看着正用勺子舀起饭菜递到自己嘴边的温知新：“我不饿。”
温知新的表情有点着急，他伸出手在冷露声的胃上面比划了一下，然后往下一划，再摆了摆手。冷露声懂温知新的意思，剑突以下没有知觉，也感觉不到饿，饭还是要吃的，但是冷露声没胃口。
冷露声的房间里不准有电子产品，也没有纸笔，温知新干着急说不出话来，用手胡乱比划着，没留神张开嘴“啊”了一声。
大概是太久没有出声，又听不见的缘故，温知新的声音沙哑沉重，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冷露声有点惊讶，随即反应过来，温知新听不见才四年，他应该是会说话的。
想着这些，冷露声竟然笑了一下：“你会说话。”
温知新看懂了，他谨慎地往外看了一眼，窗户是敞开的，附近没有人。
温知新咽了一口口水，试着开口：“不，放弃。”温知新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大小，又怕声音大了引来别人，几乎是用气声在说：“快要，救你了。”
拨云见雾，原来温知新就是那个线人，早该想到的。冷露声张开了嘴，任由温知新喂他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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