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尽,盛惜时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少次霜青大火,众人慌乱的逃生,最终却还是免不了被火舌吞没:
他看着自己的手举起,天空聚起乌云,随着一声雷鸣,天空落下瓢泼大雨,而席卷宗门的火焰并没有被雨水浇熄,反倒越浇越烈。
‘盛惜时’被荣胜昔强行推进了传送门,在他的身影消失在传送圈的后一秒,荣胜昔的肩膀便被罗问安捅了一个对穿。
这是幻象,他分明知道,挪动不了自己的脚步,自己的声音也没有办法传达。
经历了数十次之后,他越来越确定,这不是梦,而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或者说,是原本应该发生却被年年扭转的事情。
而他能够看到的原因是因为那个找上门来的声音。
他正置身于由他人亲身经历所构造的清醒梦中,除了依照声音的指示,一遍又一遍的尝试改变命运,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此外,他别无选择。
可是这个人是谁?
和那个童声是同一个人吗?
他不得而知。
夜晚结束了,虫鸣鸟叫以及微风的清凉告诉着他,这是现实的世界。
他看着周身的一切,却觉得恍若隔世。
盛惜时推门而出,年久失修的木门呕哑作响,他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放轻动作上。
抬眸才发现,年年已经站在了庭院中。
乌发如瀑垂下,睫羽轻垂,专注地擦着剑,眉微微蹙起,红唇无意识地抿着,晨光熹微,阳光就这样透过树的枝丫落在她身上,深深浅浅,将那一尺剑照的澄明。
锈玉上有一抹红痕,年年用覆茧的指腹轻轻地划过,那抹深红看起来既像是血迹又像是一条豢养在佩剑中的红龙。
亮光让他晃了神。
“醒来了吗?”
年年站起身来,低了一个台阶看着他,扬起了头,轻松快意。
盛惜时看着她那双冷茶色的眼睛,心便紧了紧。
她是世间仅有的吹哨人,她的抉择是沾着血的。
梦中有神力的人似乎陷入了痴狂,他一次又一次逆转时间,只是以不同的方式证名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可是小师妹只是凡人……
盛惜时忍不住的想:
当你知道风回村将化作尸山血海,你看到村人火把,声声对你诉说他们不想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当你知道霜青将变作人间炼狱时,你看到同窗笑语如初,丝毫感受不到即将到来的死亡时,你在想什么?
救下了霜青,荣掌门却死了的时,你在想什么?
这些他都一无所知。
盛惜时看了太多遍失败的拯救,那种明知道要发生什么却无力回天的感觉,那种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既定命运的无奈……
千言万语在嘴边化作了平常的对话。
“嗯,你睡得还好吗?”
“还不错。”
“你不是说想吃面吗,现在还早,我去做。”
盛惜时看着年年,轻声道。
镐京的早晨,空气中还带着两分凉意,雾气融融的显得他的眉眼更加的柔和。
他也许是一个愚笨的人,但是他是幸运的,他有一个顶顶好的师妹。
盛惜时想,也许,他是命运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甚至对于年年来说不是什么助力,但是,他也有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她想吃他做的面,那他便洗手揉面。
日头一点一点的升高,年年坐在饭桌前,看着身长玉立的少年郎在柴灶前揭开锅盖,蒸汽升腾,他却好像不怕烫的将手伸进去搅动着。
这是年年第一次看到盛惜时为自己准备吃食。
“好了吗?”
年年扬起头问道。
“快了,快了。”
没有人能想到,素来一身白衣玉面郎君,会扎紧了袖子洗手做面。
一屋之间,方寸之内,他们的生活好像只是静水流觞,毫无波澜。
“年年好像更喜欢吃面?”
“嗯,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母亲经常煮给我们吃,还会加上小叶菜窝一个水煮蛋。”
盛惜时点了点头,将面盛起端到年年面前。
“我记下了。”
年年捧着面,碗缘传递来的温度,将她心中吵闹不已的杂念悉数卷走,留下一种熟悉的安定感。
身处万千乱流之中,前方是直上直下的悬崖瀑布的危险之下,这叶扁舟,找到了她的绳索,回到这真实安稳的世间。
她抬眸恰好与盛惜时对视,她知道如果有他在自己身边,两人便能支撑着走下去。
两人刚整理好后厨,昨夜来‘请’他们的木童姗姗来迟,看着他们,那双圆圆的眼睛盯了年年一会,又转向盛惜时。
“小木是吗?你也要用饭吧,想吃什么?”
盛惜时蹲了下来和小童平视说道,眉舒眼笑十分亲切。
只见小木歪着脑袋,看着他,“用饭?小木不需要用饭。”
他的眼睫眨了眨,眼瞳是深黑的,看不见情绪,耷拉着眉毛好像十分不解的样子。
无论怎么看,他都是一个人,此刻却听他亲口说,他不需要用饭,认为他们提出的问题十分困惑。
就像,从来没有人向他提过一般。
“小木不需要吃饭,那小木平日吃什么?”
年年也蹲了下来,看着小木尽量模仿着盛惜时的语气说道。
只见小木拉开自己的衣襟,那里皮肤光洁,可随着他的动作原本平整的皮肤被打开,那里有一个正在运转的机械,而机械的中心是一颗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灵石。
年年一眼便看到了机械齿轮上的姬字。
她的心猛然一紧想起了莫求道曾说的话:
‘他在偶人一途上颇有造诣,可以说得上是才华横溢,如果他是一个匠人,他能做出举世皆惊的成就……’
莫求道的知无不言,还当真是有趣啊。
小木并非人子,而是姬长生的偶人。
而这具偶人昨日接近两人之时无声无息便有了解释。
原本就并非活物,又装有灵石作干扰,两人自然是感受不到接近。
原来如此……
“两位还要和我的童子闲谈到什么时候,前院现在可正等着二位呢。”
“哟,小木就这个毛病,有什么说什么,你们多担待一点,余小友似乎被吓到了?”
莫求道慢步走到年年面前,面对着她生冷的目光,他依旧面不改色的说道。
“小木,说了多少次了,不能随便的展示心脏……”
他直直地走过年年在小木面前蹲在,合上皮肤,只见那片皮肤又恢复了平整,任谁来也看不出来,小木不是人类而是偶人。
“可是,师父不是说,可以告诉自己人吗?”
小木一句话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只听莫求道轻咳一声,摸了摸木童的头,说道:“余小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也看到了,你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这是他的第一个偶人,就我的了解,他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想起来这个失…孩子。”
余年年当然听到了偶人的话,不可置否,莫求道刚刚的神情也不似做伪。
“王朔来了,就在前院。”
真是姬长生的一条好犬,咬住了猎物就不想松口。
远远便看见了王朔站在堆满枯叶的前院中,满脸不耐的看着周身的环境,颇有一种浑身不对付之感。
拢着袖子,横眉冷竖着看着了他们更是如苍蝇看见肉了一般扑了过来。
“真是让我好等啊。”
他的眼睛在盛惜时和年年身上狠狠地剜了一下。
“周王已经拟好正式诏书,我今日来便是有如圣临,还不快速速跪下接旨。”
王朔此刻手捧着诏书,眼神中满含着笑意,大有一种,你们不跪我便不念之意。
他想以此羞辱他们。
可是他们根本不惧怕这种羞辱。
两人说跪就跪,面不改色,甚至能拱手俯身接旨。
礼数上他便再也挑不出一点错误,他只能清了清嗓子,打开圣旨,拖长了声音说道:“周王有诰,念霜青逢乱,作为人皇当为万民表率,捐百担黄金,以资重建之业。”
两人叩拜谢恩,没有一丝的不满,王朔看着嗤笑了一声,看来是羞辱的还不够,需要加大力度了啊。
“二位,不用起身,这里还有一卷圣旨呢。”
盛惜时原本准备站起的腿又跪了下去。
“是。”
这次却轮到王朔看着生为贵族却没有一点贵族架子的盛惜时气不打一处来,紧咬着牙,眸中精光一现。
“周王有命,霜青双星在箐俊大比中表现卓著,更奉龙首,以显我大周人才济济,现有赤羽急命,特命二人前往镇压魔物之乱,即日出发。”
“钦此——”
他拉长了尾音,却并不打算停下。
“两位慢着慢着,还有一则周王口谕,念及盛惜时经久未曾归家,孤念及其游子之心,特许其回家探亲。”
归家探亲的口谕,的确是一招狠棋。
可,王朔不管说什么,以谁的旨意,年年和盛惜时都只有受着的份。
他们弯下脊骨,拱手,尽力保持平静地说道:“谨遵王意,皇恩浩荡。”
生杀予夺,俱是皇恩。
此刻,王朔就是周王,人皇的代言者,他们必须谢恩,毫无破绽地将头低下。
年年再抬头的时候便看到了王朔眼底的快意。
他的身后有一人将一切都收之眼底,却紧闭着嘴,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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