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在难得又短暂的的蓝调时刻里。
“到了。”卢匀昼见他好一会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忍不住出声提醒。
宋虔文手指无意识捻了捻,沉声问他:“不上去坐坐吗?”
这似乎是个很值得沉思的问题,卢匀昼没有立刻答话,宋虔文也非常有耐心地等。
车外的风好大,能清晰的听见劲风横打在车窗的声音,但车内两人又是安静的,甚至能让人生出祥和的错觉。
卢匀昼在这片假意祥和里放纵思绪。
“不了,我……”
不等他说完,宋虔文偏头过去,二人四目相对:“你什么?你有事,还是你很忙?”
“我不想上去。”卢匀昼本来也不打算再找借口,很坦荡地对视他的眼睛。
“……好。”
车门被打开,宋虔文很利落地下了车,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敲了敲他的车窗。
卢匀昼又为他降下车窗,无声地询问他。
宋虔文微俯身体靠在窗边,外面冷风裹着他身上的淡香一同扑进来:“明天是你生身母亲祭日,我早点会过去接你,我和你同去看她。”
卢匀昼点点头没再说话,他在宋虔文长久的目光下将车缓慢开出去。
夜空褪去蓝调。
宋虔文在楼下站得有点久,毫无章法刮过来的寒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很乱,他的衬衣领口翻飞,一根极细的银链在夜色里愈发醒目。
他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别墅里,这里有人比他回来得早。
林衣明刚才在落地窗前站了良久,把底下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卢匀昼回来了,”林衣明走过来问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你们怎么没有一起?”
宋虔文给自己倒了杯冷水,放在嘴边迟迟没喝,正思忖着怎么开口。
“他不愿意上来?”
宋虔文握着透明玻璃杯,短促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是因为他还在为当年的事……”林衣明话说一半觉得不太妥当,换了句话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宋虔文心不在焉。
“当然是怎么留住他啊,你就不怕重庆没有能拴住他的人或事,他了无牵挂的,又像六年前一样走了吗?”
“了无牵挂”这四个字,不是好词。
至少对宋虔文来说,他最怕卢匀昼的就是这个。
“怎么会……”宋虔文似乎通过她的话想起了什么,眼神里难得溢出一丝破碎感,不过只一瞬,又被他很好地藏住了。
林衣明蹙眉思索着,又说:“不过他刚回重庆,有些事情是该让他自己一个人消化一下,至少他愿意回来,已经很好了。”
他把杯子里的冷水灌下去,意识清明多了,“不谈这个。”
林衣明又想说些什么,刚准备张口却被打断。
宋虔文站起身来,刻意避开这个话题,他有些头疼地说:“好了小姑娘,大人的事你瞎掺和什么,有些事等你长大了再和你说吧。”
“卢匀昼以前也会对我这样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但你从来不会。”
林衣明愣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你现在和他很像哦。”
宋虔文:“……”
他深吸一口气,尽力自然:“差不多够了啊你,你班主任可是打电话来跟我说你上次考试旷了两科没考,别以为我不管你这些啊,你自己好好解释一下吧。”
林衣明侧过脸去没说话,转身回房间去了。
她现在高二,读的是公立学校,制度管理严苛,每个月只有放的两天月假会来这栋别墅,其它时间都在学校。
室内空旷,宋虔文独自在靠在沙发上坐了会,他也很少来这里住,今天林衣明在这,那他就更不会留下来过夜了。
宋虔文用冷水抹了把脸,然后出门了。
*
夜色浓重,这座城市很少疲惫,阴沉的天空给华灯徒添几分暗沉,为它收敛色调,今夜它是盛大繁华里唯一的独裁者。
卢匀昼去他外公生前留下的集团公司办了些手续,他生母是独生女,而自己又是她唯一留下的孩子。
三个月前他外公去世,他从英国赶回来时,遗产包括公司在内都已经挂在他名下了,处理完老人丧事后又忙里忙外把公司里那一堆烂摊子处理干净。
其实他也不算骗人,他是挺忙的,当然其中确实有刻意的成分。
卢匀昼处理完事后没着急回一直住的酒店,沿着江岸开了一会,那扇为宋虔文降下的窗没再升起来,水生调淡香被冲散,凛冽的江风汩汩涌进来,带着刻骨冷意。
不过卢匀昼不在乎,现在只觉得这样挺好的,心里很久没有这样舒畅过了。
他把车开到记忆最深处,循旧时路,开到一处带院子的大平层外。
中昴路一十六号。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但这里好像常常会有人打扫,连陈设都有人刻意摆弄,致使这里一切如旧。
谁都知道的事,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卢匀昼今晚在这里住下,和他阔别六年的旧时光,躺在自己曾经的床上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
梦里偶尔闪现过零星碎片,他无意识皱紧眉头,无论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他都不愿意去回想。
如他所愿的,后半夜静谧无梦。
次日卢匀昼起得不算早,洗漱完才想起来忘记告诉宋虔文自己住址了。
“算了。”卢匀昼心里盘算着,“等会还是我开车去接他吧。”
他没有耽搁太久,穿戴整齐后刚打算出门,发现院子里坐了个人。
“早上好。”宋虔文把打包好的早餐递给他,“先吃了再去也不迟。”
卢匀昼接过早餐:“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
两人一起进到屋内,路上宋虔文边走边说:“你昨天又没告诉我你住哪,我以为你打算让我自己猜。”
卢匀昼闻言笑笑:“你这不猜得挺准么。”
相隔六年,偌大的房子里终于又有了些鲜活的气息,两人在餐桌前相对坐着,像很久之前,最开始相遇的那个夜晚一样。
过了半晌,宋虔文试探着开口:“那你之后呢,也会住这里吗?”
卢匀昼“嗯”了一声,“这么大的房子,闲置了岂不可惜。况且……”
“什么?”
“我要是不住这里,不就白费了你一片心意么?”
这句话内容晦暗不明,说话的人却很坦荡,他对宋虔文或许除了感激之外,生不出别的情愫了。
宋虔文低下眼睫,苦笑了一下。
“你常常让人来这里打扫?”卢匀昼咽下一口热牛奶说。
“嗯。”看见他唇角沾了奶渍,宋虔文递了张餐巾纸给他。
“这栋房子是你的所有物,我一直都有在打理。”宋虔文刻意凑近了他,压低放缓了声音说,“你那天夜里不是打电话跟我说,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就把名下财产都转交给我吗?”
“卢匀昼,我问问你,你当时是怎么想的?算是在……立遗嘱么?”
落在卢匀昼耳边的话语针一般刺痛他的神经,头有些发痛,好在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甚至还朝他笑了一下:“我吃好了,走吧。”
他不想说,宋虔文也由着他来。
宋虔文一贯把握分寸适当,这次他只是试探得重了些,没想过要逼迫他。
*
南山墓园外,泛着雨后独有的冷冽气息。
宋虔文将车停在不远处的花店旁,转头问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卢匀昼:“你生母喜欢什么花?”
“她不是俗人,不喜欢这些,我们空着手去就行。”
宋虔文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对卢匀昼生身母亲了解得不多,只知道她是个很知名的画家,甚至几次艺术展上看到过她的画作,可惜命薄,很早就去世了。
以前和卢匀昼同住屋檐下的时候,也和他一起去祭拜过,每次来这里卢匀昼的神情总是淡漠,看不出悲伤,他似乎只是来走个过场,二者看上去没有什么母子情分在。
这次也是一样,卢匀昼垂头打量了会墓碑,对着碑石上的黑白照片,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好讲的。
片刻后,二人开车出了南山。
中昴路两侧种满梧桐,这样冷的天里少有梧桐叶,留下的只有斑驳又干枯的树枝。
除了一十六号左边第三株梧桐还算有些生气。
当年冬日里的梧桐木也是这样惨淡吗?不记得了。
他们去南山墓园的路上,宋虔文已经让人来这边重新打扫过了,整座房子愈发一尘不染,但布局相比昨天晚上依然没有区别。
今天光线不大好,是重庆特有的阴沉,整间房子略显压抑。
卢匀昼打了个电话给酒店,让他们把自己行李都送过来。
水吧台前,宋虔文从酒柜里面拿出一支勒桦干红各自倒了两杯,室内只留了一盏很暗的灯光,昏黄的基调悬在头顶上,光影他的略长的头发和侧脸上铺开。
他倒酒的神情很专注,手握酒瓶的姿势也很好看,这样的场景无疑是赏心悦目的。
其中一杯酒被移到卢匀昼面前。
卢匀昼半眯着眼看他:“开车你还喝酒?”
“这酒度数不算高,”宋虔文乜他一眼,咽下一口酒,“而且我记得这里还留着我的房间吧,我今天不能留下来过夜吗?”
“你故意的。”
卢匀昼跟着喝了一口,不着痕迹地把目光从他被红酒沾湿的唇上挪开,“那么大费周章做什么,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我确实有话想问你啊,”宋虔文把声音放得又低又轻,伴着吐出的酒气,耳语意味不明,“你不愿答,我没办法。”
他这话把自己姿态放得很低,却能把卢匀昼逼得无奈。
六年不见,他变了好多,自己猜不透他,卢匀昼想。
但他未必就猜得中自己。
“你问吧,”卢匀昼饮下杯中最后一口酒,“坦诚些。”
“嗯。”宋虔文拿过他的杯子,又为他倒了半杯,很坦诚地问道:“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
卢匀昼:“?”
卢匀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