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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成绩很好么,也教教我吧。”宋齐瑞半坐半倚在他的书桌上,身边放了杯橙黄亮眼的橘汁,随手翻起宋虔文批满红注释的教辅书。
“哥哥?”
宋虔文拧起眉,内心厌恶。
见他不答话,宋齐瑞开始不耐烦,“装什么,要不是我爸妈收留你,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掐宋虔文的下巴。
宋虔文狠狠掀开他的手,脸上的嫌恶藏都藏不住:“滚。”
“好有意思,家里养的宠物学会呲牙了。”宋齐瑞眯起眼睛换了一副面孔。
听到宋虔文冷从位置上站起来,少年人还没有发育完全,但他身量依旧很高,脸上淡漠,几乎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宋齐瑞。“蠢货。”
宋齐瑞不由得心里一惊,随之而来的是愤怒,长这么大,他还没被人怎么骂过。
更不用说被自己家养着的这个毫无地位可言的堂哥顶撞。
他不清楚家里的财产是侵占宋虔文亲生父母来的,但宋虔文知道,宋虔文还知道当年父母死于的那场火灾,蹊跷很多。
“你骂谁呢!”宋齐瑞从桌子上下来,手扬起橘子汁泼了他一身,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柑果甜腻气息。
一时间周围静极,晶莹透亮的果汁水溅了宋虔文满脸,从额前碎发上滴落下来,白色的衬衣被染脏,身上都是令人不舒服的黏腻的触感。
玻璃杯被砸碎在地上,尖锐的玻璃渣子落得到处都是,反射出的光极为刺眼。
“宋虔文,你少在这给我摆脸,你父母都死绝了,还以为自己是大少爷呢。”宋齐瑞伸手拦在他面前,“你要想在这里好过,你得听我的。”
宋虔文顿了顿,脸上还是没什么情绪起伏:“当年那把火怎么不放大些,留下个祸患做什么?”
“你什么意思!”宋齐瑞攥紧拳头,“是打算把你父母的死嫁祸给我家吗,少血口喷人了!”
宋虔文觉得和他争辩没有意义,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拿上书包出门了。
没地方可去,就只能回学校。
宋齐瑞一家并不待见他,但奇怪的是,他们并不允许宋虔文住校,甚至专门跑去和他的教导主任再三强调过这件事,为的就是能够完完全全掌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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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虔文把沾了血渍的纸巾攥在手里,背靠着墙深深吐出一口气。
即便离开了宋家,这段时间里总会回想起这些,或许是阴影太大还没有适应过来。
平心而论,卢匀昼与宋齐瑞是完全不相像的,即便他与卢匀昼接触时间不长,也能很清晰的感觉出来。
所以刚才他对卢匀昼并不是生气,只是因为这件事突然让他陷入了某种情绪里,一时间出不来才回到房间自己冷静一下的。
自己算是在无理取闹么?宋虔文忽然想。
他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重新打开了卧室房门。
外面没有人。
宋虔文到客厅倒了杯水喝,再返还路过卢匀昼房间时,从半开的房门里看见那些实验仪器都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但里面根本没人。
他顿住脚步,换了个方向往书房走。
书房门留了条缝,看不见里面什么样。
下一刻,门突然被打开,里面人显然没有料到宋虔文会站在门口,冒冒失失地撞在宋虔文身上。
更不幸的是,卢匀昼手上还捧着个脑袋一般大的鱼缸。
鱼缸里大半的水泼出来,打湿了他的衬衣,沾了水的衣料凉凉贴在腹部,隐隐透出少年已经颇具张力的身材轮廓。
命途多舛半路出家的金鱼正在地上欢快的蹦跶。
宋虔文:“……”
卢匀昼睁大了眼:“我不知道你在门外面,我……你没事吧。”
他边解释边想要找补,身边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擦拭的,只好慌忙去拍残留在他身上的水珠,卢匀昼指腹触碰到他透过贴身衣物透出来的体温,不大自在地僵了一瞬。
宋虔文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他的手,随后弯腰蹲下,从地上捞起那只可怜的金鱼,并把它们送回缸中所剩不多的水里。
“没事。”宋虔文淡淡地说,似乎并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是打算去换水么。”
听他忽然这么说,卢匀昼原本嘴边要他去换衣服别着凉的之类的话卡在喉咙里,“不是。”
宋虔文眉尾轻挑:“那端着它是在……到处逛逛?”
他注意力又放在卢匀昼捧着鱼缸的手上,很清晰地看见卢匀昼贴在透明玻璃上的指尖被他自己随意包扎过了,依然看得出隐隐渗透出的血迹。
这次伤口比上次深很多,他恐怕真不是故意的。
卢匀昼当然听出他语气中的玩笑意味,轻而易举接过话茬:“我很忙的,哪有这个闲心。”
他把鱼缸举得高了点,光线穿过其中被橙红色的鱼鳞反射,渲染上一层朦胧的光影。
几乎是有些梦幻。
“打算放生的,不过现在又改主意了。”
宋虔文收回目光,对于他满嘴胡说八道,自己显然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
毫不走心地回应道:“是吗。”
“去换件衣服。”卢匀昼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这个人湿漉漉却面不改色地同他聊天的场面有些许诡异了,“今天周末董阿姨不在,这两天就我们两个在家,等会咱们晚上出去吃吧?”
宋虔文看了他半晌,最后点点头:“可以。”
他讲话又恢复冷淡,但卢匀昼一点也不在乎,十分纵容他态度漠然。
“那下午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不去。”
“你拒绝得太果断了。”卢匀昼忿忿。
宋虔文抬眼望了望窗外,夏季下午两点直逼四十度的天气,外面炉灶一样,实在不是很宜人的环境。
刻意等了两秒钟,“……不去。”
“为什么?”
“这么热的天还出去玩?”宋虔文难以理解。
“不会的,等会打车过去,车上有冷气,场馆里也有空调。”
“什么场馆?”
“去了你就知道了。”卢匀昼对他眨眨眼。
宋虔文没什么兴趣,但一边又担心他到时候去的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自己跟着去也好,要真有不对劲的可以看着点。
以卢匀昼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想做什么当下就去做了,于是他一点不拖泥带水地拉了宋虔文上计程车。
事实上,宋虔文担心得有些多余,卢匀昼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正经,反而有些……脱俗。
到达目的地,宋虔文扭头看车窗外:“海洋馆,小孩子才喜欢来吧。”
“刻板印象。”卢匀昼反驳他,“大人就不可以喜欢吗?”
“可以的。”
宋虔文下车准备付车费,手伸进口袋里才想起来钱在之前换过的衣服里。
他叹了口气,对卢匀昼说:“我忘带钱了,你身上有么?”
“当然有,放心好了。”卢匀昼从容掏出零钱付了款。
他很少有这么令人省心的时候。
宋虔文松下一口气,关好车门。
外面日头火辣,在太阳下站久了迟早要被烫脱层皮来。
卢匀昼抬手在眉骨处搭了个凉棚,“今天这儿怎么没人?”
这么大热天的又是工作日,有人才是见了鬼了,宋虔文心想,他扭头看了卢匀昼一眼:“不知道。”
两人没再多说什么,并肩进了海洋馆里。
温度终于降下来,深蓝的冷色调褪去人心中的燥热感,加上场馆里的制冷设施确实做得不错。
例行检查的票务员收起脸上恹恹的神情,今天难得来了两个人。“海洋馆将在下午五点半闭馆,二位注意合理安排时间。”
宋虔文接过两张票据,“谢谢。”
入口蜿蜒曲折,两侧墙上布置精致的人造水景里不同种类的小鱼游曳其中。
卢匀昼只是随意晃了一眼,并不感兴趣。
“你之前也常来这里玩么?”
“不经常。”卢匀昼心不在焉道,“我没来过。”
“那怎么突然想到要过来,是因为那条被打翻的金鱼吗?”宋虔文又问。
“你很聪明,但我的思维没有那么跳跃,”卢匀昼眯起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虽然总是徒劳无功,但我不做没有目的性的事。”
宋虔文眯起眼睛看他。
再抬头时,面前巨大的玻璃幕墙后成群的黄金鲹从眼前掠过,露出后面一座颇具神性的石质雕像,她双手合十,阖目神情悲悯,身上衣料因动作而产生的褶皱,仿佛下一瞬会活过来。
置身蔚蓝深海之下俯仰。
下午两点整,名为“黄金风暴”的海洋生物艺术表演准时开始。
海鱼身上的黄色条纹在迅速而规律的游动中形成海底名副其实的“黄金风暴”。
顶上海蓝色的光影透过密集的鱼群投射下来,落到二人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的深蓝色色块里,似乎真的掺杂了海洋咸涩的水生调气息。
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两人安安静静观看着。
表演结束,海鱼又恢复往常自由散漫的神态,在石质塑像前来回穿梭。
宋虔文又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那你这次来海洋馆的目的是什么?”
“你如果猜不出的话,我会有点失望的。”卢匀昼似笑非笑,拉着人胳膊往下一处走。
极度透明的玻璃砌出的水底隧道,蝠鲼扇动两侧巨大的胸鳍从头顶掠过,白鳍鲨与绿海龟在碧蓝的海水里相互竞逐,里面陈设刻意隐去现代文明的科技感,用石英质的雕刻物构造出一座仿古的海底殿堂。
隔着厚重的玻璃墙,海洋生物游动无声,恍惚间,那座人造的遗落海底的残缺宫殿里隐隐传出低吟,极具穿透力,能轻易撼动人心。
两人即将走到海底隧道的尽头,卢匀昼忽然抬手遮住了宋虔文的眼睛。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场馆里气温太低的缘故,卢匀昼的掌心是凉的。
掌心下宋虔文的眼睫颤了颤。
还不等宋虔文张口询问,卢匀昼在他身边低声说:“不要往旁边看,那边有只鱼炸鳞了,很吓人。”
声音贴得太近了,宋虔文把他盖在自己脸上的的手拿开,两人已经出了海底隧道。
蓝宝石般的光芒消失大半,海底奇观已经在他们身后渐远,至于那尾可怜的炸鳞的海鱼,更不知道现在游曳到哪处去了。
灯光暗下来。
这座海洋馆的布置十分紧凑,才出隧道又进入水母馆,无数只海月水母在几方巨大的玻璃柱里浮浮沉沉,
面前的墙上镶嵌着不同种类精致好看的水母,被禁锢着,油画一般供人观赏。
静谧之中徐徐浮动。
“如果不是你刚才那句话,我一定认为你是闲的没事才过来的。”宋虔文还在思索他刚才的话,缓缓开口。
卢匀昼走了几步上前,在面前的水族箱前站定。
闻言回头对他笑了笑,“你这么快就猜到了?”
顶上落下的暗蓝色灯光透过维多利亚多管水母几近透明的身体,荧光勾勒出的伞状体边缘,带着丝丝缕缕的触手,纹理清晰可见。
“你想和我交朋友。”宋虔文在他背后出声,“你是不是不太会社交啊?”
卢匀昼非常大方地承认:“对的,我是想和你玩。”
二人上午因为一些小事有过短暂的不愉快,当然现在谁也没有放在心上,要怎样才能握手言和,双方都在想办法。
卢匀昼确实不太会社交,他表现出的略显奇怪的精明,似乎都是为了引起别人注意。
宋虔文忽然闷声说:“但你这地方选得不太对啊。”
“怎么说?”卢匀昼面带疑惑,“风水不好?”
“你不觉得我们两个男的来这里很古怪吗?”
卢匀昼还是不开窍:“哪里古怪?”
宋虔文沉默好一会儿,“没事,咱回去吧。”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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