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敲打着病房的玻璃窗，像无数细小的指尖在叩问命运。
心电监护仪的绿光在陆渊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他紧闭的眼睑下眼球在快速颤动，仿佛正被困在某场醒不来的噩梦里。
苏霁安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掌心的温度比秋雨更凉。
她开始轻声讲述他们的故事，声音揉碎在雨声里，像在念某种古老的咒语。
"记得吗？那是2030年的秋..."
江篱市的梧桐叶刚开始泛黄时，苏霁安在晨光中站在君合律所的铜牌在朝阳下闪闪发亮，倒映着她眼底雀跃的火星
与此同时，市局刑侦大队的玻璃门被猛地推开。陆渊肩上的警衔还是崭新的，却已经带着某种老刑警才有的敏锐。他皱眉盯着白板上错综复杂的案件关系图，红色马克笔圈出的几个字正在渗色，像未干的血迹。
此时命运的齿轮开始悄然转动，一桩案件把本不相干的他们联系在一起
沈凝烟的电话劈开浴室的水雾时，苏霁安正听着《夜曲》擦头发。水珠顺着她的脊背滚落，在瓷砖上摔得粉碎。
"霁安。"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异常急促，"李恒远回国了。"
毛巾掉在地上的闷响被雷声吞没。窗外惨白的闪电照亮梳妆台抽屉——最深处躺着张被剪碎又粘好的照片，青年搂着她的肩膀站在樱花树下，笑容虚伪得令人作呕。
沈凝烟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心思细腻，仿佛看穿了苏霁安的不安，继续叮嘱道：“你最近小心点，别被他盯上了”
“嗯，我知道” 苏霁安淡淡地回应，声音里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情绪波动
“我刚落地江篱，在回来的路上，待会去你那，在家等我。”沈凝烟的声音逐渐变得柔和，“我们得好好聊聊”
“好” 挂断电话后，苏霁安坐在沙发上，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那个早晨
（闪回）
那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像柄淬毒的刀。苏霁安记得宿舍窗帘的向日葵图案如何在地板上投下畸形的影子，记得林悦带回的炒面里胡萝卜丝切得有多整齐，更记得火锅店蒸腾的热气中，李恒远转头时脖子上那道新鲜吻痕
而此时，苏霁安越想越觉得好笑。曾经的恋爱中，李恒远总是自作主张，从不与她商量，遇到问题就躲在她身后，让她帮他收拾烂摊子，每次的承诺都做不到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终于可以摆脱这份束缚
沈凝烟推开门，潮湿的夜风随之卷入屋内。她风衣上的胸针还在滴水，便径直走到苏霁安面前，掏出个绒布盒子递过去：“拿着，比防狼喷雾管用。”
苏霁安的目光从文件上抬起，落在沈凝烟湿漉漉的身影和递来的盒子上。她嘴角自然地扬起一丝笑意，一边伸手接过盒子，一边温声道：“你回来啦。” 她顺势将盒子放在茶几上，目光扫过她带着寒气的风衣，“刚煮了点茶，还热着呢，坐吧，暖暖身子。”
沈凝烟依言在沙发另一端坐下，点点头算是回应。她目光落在苏霁安脸上，沉默片刻，才开口：“你说……他这次回来，会不会找你？”
“不能”
“那可不一定，”沈凝烟叹了口气，“他可是个难缠的主，我担心你被他算计”
“我可没那么好糊弄，他也不可能这么对付我”
苏霁安摩挲着盒子里的微型电击器，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瞬间驱散了方才面对沈凝烟时强装的镇定。盒子里的东西小巧精致，却带着不言而喻的危险气息。
“凝烟，”她抬起头，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你特意赶回来，又给我这个……是不是知道什么我没掌握的情况？”她直视着沈凝烟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飞扬神采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忧色。
沈凝烟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热茶的蒸汽模糊了她一瞬的表情。她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被窗外的雨声吞没：“霁安，我不是危言耸听。李恒远这次回来，状态很不对。我在机场无意间撞见他，他身边跟着两个生面孔，眼神很冷，绝不是普通的随行人员。而且……”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他看见我时，那眼神……不是恨，更不是难过，是一种……冰冷的算计，像毒蛇在打量猎物。他冲我笑了笑，那笑容和他当年哄你时一模一样，却让人脊背发凉。”
苏霁安的心猛地一沉。沈凝烟虽然有时咋呼，但看人极准，特别是对危险的直觉异常敏锐。她把电击器紧紧攥在手心，那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算计？算计我什么？我们已经结束了，钱也好，权也好，我一无所有，他能图我什么？”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律师的职业本能开始运转。
“这正是我担心的。”沈凝烟眉头锁，“你了解他这个人，自负、偏执、报复心强。当年你撕破他虚伪的面具，决绝分手，甚至不惜自毁声誉也要把他那些烂事捅出来，对他那种人来说，这是奇耻大辱。他或许不图你什么具体的，但他图你‘偿还’这份羞辱。纯粹的恶意，往往最可怕。他现在似乎……混得不错，这让他更有资本来实施他的‘报复’。”
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愈发急促的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无数细密的鼓点，敲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苏霁安沉默着，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记忆碎片：李恒远在争吵时猛然砸碎的玻璃杯；他得知她向学院举报他学术不端时，那瞬间扭曲的、恨不得将她撕碎的表情；以及那张被她剪碎又粘好的照片上，看似阳光实则暗藏掌控欲的笑容。是的，他做得出来。为了维持他那可悲的自尊和掌控感，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好，”苏霁安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底的动摇已经被一种沉静的锐利取代。她小心地将电击器收进随身小包的夹层。“我知道了。我会小心。这东西……”她拍了拍包包，“谢了。”
沈凝烟看着她迅速调整好的状态，稍微松了口气，但忧色未减：“我就怕他来的不是明枪，是暗箭。你最近经手的案子有没有特别敏感的？或者涉及到什么有势力的人物？他会不会想借刀杀人，借别人的手……”
苏霁安脑中警铃大作。她立刻想到了今天刚到手的那个案子——君合律所即将代理的一个标的额巨大的商业仲裁纠纷，对手方是本地背景深厚的宏远集团。资料里隐约透出的某些灰色操作手法，让她本能地嗅到危险。而宏远集团新任的法律顾问，资料上只有个英文名……会是巧合吗？李恒远在国外修的就是商法……
“凝烟，你提醒我了。”苏霁安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我手上确实有个棘手的案子，对手不简单。我会立刻去查清楚宏远那边的具体人员名单。”她站起身，走向厨房，“先不说这些，煮面给你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要真有胆子伸爪子……”
她打开冰箱拿出面条和青菜，动作干脆利落，像在法庭上整理证据链。
“我就把他的爪子，一根一根，掰断。”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棱般的寒气，在氤氲的水汽和渐渐弥漫开的食物香气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有力。
沈凝烟怔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她看着苏霁安利落地下面条、洗青菜的背影，仿佛刚才那个冷冽如刀的女人只是她的错觉。但沈凝烟知道，那是霁安骨子里的韧劲被彻底点燃了。
“嘶——”沈凝烟夸张地搓了搓胳膊，做出一个怕冷的表情，“苏大律，你这杀气，比那电击器还带劲儿！厨房都要结冰了！”她故意用轻松调侃的语气冲淡空气中的凝重，起身踱到流理台边，倚着门框看苏霁安操作。
苏霁安瞥了她一眼，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翘起。沈凝烟就是有这种本事，像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
“少贫。”苏霁安手上动作不停，语气却缓和不少，“说说你吧，这次伦敦之行怎么样？除了在机场撞见晦气玩意儿，总有点好玩的事吧？”她刻意把话题引开，既是调整气氛，也是真心想听挚友分享旅途见闻。
提到伦敦，沈凝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泰晤士河的波光。“哎哟！可别提了！”她双手比划着，语调变得生动飞扬，“你是不知道，英国人那效率，简直让我梦回咱们大学行政处！就为了办个小小的参展证明，我在那个冷飕飕的市政厅走廊里，捧着杯凉透了的红茶，硬生生干坐了四个小时！屁股都麻了！”
她模仿着英国公务员那慢条斯理、带着点傲慢的腔调：“‘哦，亲爱的女士，请再耐心等待片刻，系统似乎……嗯……需要一点时间进行内部协调。’” 学得惟妙惟肖，连那份无奈的刻板都模仿了出来。“我当时真想掀桌！但看看旁边坐着的老绅士捧着报纸看得入神，只能默默把屁股又往硬板凳上挪了挪，心里默念一百遍‘入乡随俗’‘淑女风度’。”
苏霁安被她的描述逗笑了，锅里翻滚的面汤似乎都跟着欢快起来。“然后呢？成功了？”
“成功了！第五个小时零七分钟！”沈凝烟翻了个白眼，随即又得意地笑起来，“不过啊，最后那个盖章的阿姨人特别好，看我冻得直哆嗦，偷偷塞给我一小包她自制的姜饼，还小声跟我说‘下次早点来，亲爱的，避开星期一’。那姜饼的味道真是绝了，又香又辣，跟我后来在哈罗德百货买的完全不一样！”她咂咂嘴，仿佛还在回味。
“还有更有意思的呢！”沈凝烟兴致勃勃地继续，“有天晚上跟客户吃完饭，回酒店路上拐错了弯，钻进一条小石板巷子。你猜怎么着？碰见一对老夫妻在自家门口吵架！老爷爷戴着顶格子呢帽，脸红脖子粗地挥舞着烟斗，老奶奶裹着厚厚的羊毛披肩，叉着腰，用我听不懂的约克郡方言噼里啪啦地回击，旁边的小花圃里还蹲着一只淡定舔爪子的肥猫！那场景，简直跟舞台剧一样！我躲在不远处的邮筒后面偷看了好一会儿，差点憋出内伤！”她说着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厨房里弥漫着温暖的水汽、食物的香气和沈凝烟绘声绘色的讲述带来的轻松感。窗外的雨声似乎也成了遥远的背景音。苏霁安听着好友分享这些充满烟火气的琐碎趣事，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松弛了许多。沈凝烟特有的那种对生活的敏锐观察和幽默感，就像一剂良药，暂时驱散了李恒远那片笼罩过来的阴影。
“看来你这趟出差，文化（八卦）体验很丰富嘛。”苏霁安笑着调侃，把煮好的青菜捞进碗里，淋上香油和一点生抽，动作娴熟。
“那是！”沈凝烟得意地扬扬下巴，“对了，还给你带了礼物！”她转身回到客厅，从随身的旅行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在诺丁山一家古董店里淘到的，一眼就觉得很衬你。”
苏霁安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走出来，放在茶几上。沈凝烟把盒子递给她。里面是一只复古的银质书签，造型是一枝线条优雅、带着几片叶子的橄榄枝，枝头还栖息着一只小小的、镶嵌着绿松石眼睛的知更鸟，精巧可爱，透着宁静与智慧的气息。
“真漂亮……”苏霁安拿起书签，冰凉的金属触感却带来暖意，“那我就笑纳了，金主爸爸”
“客气啥！”沈凝烟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哇，饿死我了！飞机餐简直不是人吃的！还是我家霁安手艺好！”她吸溜了一口面条，满足地喟叹一声。
两人暂时抛开沉重的话题，在温暖的灯光下吃着简单的面条，聊着伦敦的雨雾、古怪的习俗、美味的下午茶……沈凝烟的妙语连珠让小小的公寓充满了久违的欢声笑语。这一刻，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世界只剩下彼此温暖的陪伴。
然而，当碗底见空，沈凝烟满足地放下筷子时，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沉淀下来，重新染上了一层认真的忧虑。她看着收拾碗筷的苏霁安，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
“霁安，”她郑重地开口，目光落在苏霁安放在沙发上的小包——那个装着电击器的包，“玩笑归玩笑，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李恒远那个人，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危险。他看我的眼神……真的很不对劲。还有宏远集团那边……”她顿了顿，“不管你查到什么，或者决定怎么做，记住，你不是一个人。我回来了，我就在这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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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幕下的闲谈与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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