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写字楼像巨大的蜂巢,吐出密密麻麻、神色疲惫的人群。
言筱棠最后一个走出电梯,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眼皮沉得像灌了铅。
空气闷热粘稠,西边天空被夕阳烧成一片混沌的橘红,混杂着灰紫的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站在路边,看着眼前车水马龙汇成一条望不到头的红色灯河,喇叭声此起彼伏,尖锐地刮着耳膜。
胃里空空荡荡,隐隐作痛。她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一眯。
指尖在打车软件上划了几下,确认地址,下单。
几乎是立刻,系统派单成功。
一辆白色普通轿车,车牌尾号…她眯着眼确认了一下。距离很近,就在拐角。
她靠在冰冷的广告灯箱上,闭上眼睛,试图把脑子里嗡嗡作响的项目数据和甲方那张油腻挑剔的脸赶出去。
一阵热风吹过,卷起路边的灰尘和纸屑,扑在裸露的小腿上,有点痒。
手机震动,是司机的电话。
“喂?”言筱棠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
“喂您好!是尾号6307的乘客吗?”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有点急,背景音嘈杂,“实在不好意思啊美女!我这突然有点急事,过不去了!但我哥们儿就在附近,他马上开我车过去接您!车牌号一样!白色那辆!他叫陈延!绝对靠谱!真对不住!我给您免单!免单!”
言筱棠眉头拧了起来,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更明显了。“不用免单,快点。”她没力气多说,直接挂了电话。
烦躁像小虫子一样在心口爬。倒霉。只想快点回家,泡个澡,躺平。
没等两分钟,一辆白色的车打着右转向灯,吭哧吭哧地在她面前停稳。
她下意识核对了一下车牌,尾号没错。
拉开后车门,一股混杂着淡淡皮革味和……像是某种清爽的沐浴露或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不算难闻,反而冲淡了一点车外的浑浊空气。
她矮身坐了进去,身体陷进不算太柔软的座椅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真累。
“尾号6307?”驾驶座传来一个声音。
这声音……言筱棠正低头整理被风吹乱的裙摆,闻声抬眼,透过后视镜望过去。
镜子里撞进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轮廓分明,鼻梁很高,下颌线绷着,带着点锐利的弧度。
夕阳的余晖透过挡风玻璃斜打进来,给他微抿的唇线和一侧脸颊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几缕搭在眉骨上方,下面是一双……很亮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正透过后视镜,看着她。
言筱棠愣了一下。
这……是滴滴司机?这长相,这气质,扔进人堆里绝对是扎眼的那种。
他穿着件看起来质地不错的深灰色衬衫,袖子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修长有力。
这模样,说是哪个公司新签的模特或者刚出道的偶像练习生还差不多。
“嗯。”她收回目光,简短地应了一声,报出小区地址,“锦绣花园北门,谢谢。”
“好。”前座的男人应道,声音低沉,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清朗。他收回看向后视镜的目光,动作利落地挂挡、打方向盘,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车里很安静。空调开得不大,丝丝凉风吹拂着。言筱棠把头靠在车窗上,冰凉的玻璃贴着发烫的额角,稍微舒服了一点。
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霓虹灯开始次第亮起,在车窗上拉出流动的光带。
她能感觉到前座司机存在感很强。他的肩膀很宽,背影挺拔,握着方向盘的手臂线条流畅,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一个想法不受控制地冒出来:现在开滴滴的门槛都这么高了吗?还是说,这年头帅哥也流行体验生活?
她闭着眼,尽量放空自己。但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车里那股清爽的味道,也许是前座那存在感极强的身影,她竟然无法像往常一样迅速进入那种放空的状态。
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换挡时轻微的咔哒声,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甚至能感觉到他似乎……又在看后视镜?
她猛地睁开眼,视线正好撞进后视镜里那双深邃的眼睛里。
他像是被抓包一样,目光飞快地移开,专注地盯着前方路况,喉结似乎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言筱棠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和……一点点异样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漫开。
她立刻别开脸,重新看向窗外飞逝的街灯,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包包的带子。
神经病,看什么看。她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不知是骂他还是骂自己刚才那瞬间的失神。
车子驶离了繁华的主干道,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老街。路两边的梧桐树高大茂密,枝叶几乎在头顶合拢,夕阳的光线被切割成细碎的金斑,跳跃在挡风玻璃和仪表盘上。
老街的路面有些年头了,车轮碾过不平整的地方,车身轻微地摇晃颠簸。
“麻烦您……系好安全带。”前座的男人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言筱棠这才发现自己因为疲惫和心不在焉,竟然忘了系安全带。
她有点窘,连忙拉过带子,“咔哒”一声扣好。金属扣的声音清脆。
“谢谢提醒。”她低声道,语气依旧疏离。
“应该的。”他回了一句,声音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点点。
车子继续在老街穿行。
路边开始出现一些老旧的居民楼,墙壁斑驳,阳台上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物。
小饭馆的油烟味、水果摊的甜香味混杂着老街特有的潮湿气息,从半开的车窗缝隙里钻进来。这是言筱棠熟悉的环境,她住的小区就在这片老城区里。
“前面路口左转,然后第二个巷子口右转进去就是北门。”她出声指路。
“明白。”他应着,熟练地打方向灯,左转进入一条更窄的巷子。
巷子两边停满了私家车,只留下勉强够一辆车通行的宽度。他开得很稳,车速放得很慢,小心翼翼地避让着偶尔出现的行人和电动车。
专注开车的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更加清晰。
言筱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他身上。他的侧脸很好看,鼻梁挺直,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干净有力。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再次袭来。他身上的那种从容和……怎么说呢,一种隐隐的、并非刻意却自然流露的“贵气”?和这辆略显破旧的小白车,和这拥挤破旧的老巷子,格格不入。
车子终于稳稳地停在了锦绣花园北门的铁栅栏门外。这是一个有些年头的开放式小区,门口没有门禁,铁门敞开着,能看到里面几栋灰扑扑的居民楼。
“到了。”他停稳车,拉起手刹,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动作流畅。
“谢谢。”言筱棠也解开安全带,伸手去拉车门把手。指尖触碰到塑料把手,微凉。
“不客气。”他转过身来,几乎是半侧着身体,看向后座的她。这一次,他们的目光是直接对上的,没有了后视镜的阻隔。
巷子口昏黄的路灯光线斜斜地照进车里,正好笼住他半边脸。他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深潭里的黑曜石,清晰地映出她有些疲惫的倒影。
眼神很专注,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温度,直直地看进她眼底。
言筱棠甚至能看清他微微上挑的眼尾,和那浓密睫毛下毫不闪躲的光。
言筱棠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避开。这眼神太直接,太有侵略性,让她瞬间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她几乎是立刻垂下了眼帘,手指用力,拉开了车门。
傍晚微凉的空气夹杂着老社区特有的生活气息涌了进来,冲散了车里那股若有似无的清爽味道和她自己加速的心跳。她一只脚踏出车外,踩在有些坑洼的水泥地上。
“钱……”她想起朋友说免单,但不确定。
“不用了,我朋友交代过了。”他立刻接口,声音低沉,依旧维持着那个半转身看她的姿势。
“哦。”她没再坚持,整个身体挪出车外。站直身体,合上车门。
隔着车窗,她又看了他一眼。他还在看她,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隔着并不算特别干净的车窗玻璃,那眼神依旧清晰而灼热。
言筱棠迅速转过身,背对着那辆车和车里的人,快步走向小区敞开的大门。
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急促而略显慌乱的“哒哒”声。她感觉后背有点发烫,仿佛那道视线还黏在她身上。
老旧小区的路灯已经亮起,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坑洼的路面。她没回头,径直往前走。单元门就在前面不远。
她能清晰地听到身后那辆小白车启动的声音,引擎低吼着,然后声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巷子口嘈杂的车流声里。
直到那引擎声彻底听不见了,言筱棠紧绷的脊背才慢慢放松下来。
她站在单元门口的阴影里,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刚才车里那种莫名的、带着点压迫感的氛围,还有那双过于明亮直接的眼睛,让她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真奇怪。她甩甩头,想把那张过分英俊的脸和那眼神甩出去。
掏出钥匙,打开单元门。
楼道里感应灯应声而亮,光线惨白。她走进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按电梯,等待。
金属门映出她模糊的身影,脸色有些疲惫的苍白。
电梯门开了,她走进去,按下楼层。电梯缓缓上升,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靠在冰凉的轿厢壁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双透过后视镜看过来的眼睛,还有最后那隔着车窗、直接而专注的凝视。
“啧……”她烦躁地咂了下嘴,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肯定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
一个开滴滴的……虽然帅得不像话……但跟她有什么关系?明天还要早起,一堆破事。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明天要交的报告上。
电梯“叮”一声到了。
言筱棠走出电梯,拿出钥匙打开家门。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小姨精心打理的家的味道。她踢掉高跟鞋,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疲惫像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只想立刻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而在巷子口,那辆白色的小车并没有立刻汇入主干道。
陈延把车停在路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熄了火。
车窗降下,他靠在椅背上,点了一支烟,却并没有抽,只是夹在指间,任由那一点猩红在昏暗的光线里明明灭灭。
他侧过头,目光穿过车窗,望向那个老旧小区敞开的大门。
刚才那个穿着米白色通勤套裙、身姿纤细、眉眼间带着浓重疲惫却依旧清冷得惊人的女人,就是从那里走进去的。
她最后快步离开的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像只受惊的蝶。
心脏还在胸腔里有力地、有些失控地跳动着,咚咚咚,撞击着肋骨。
这种感觉,陌生又强烈。他见过不少漂亮女人,环肥燕瘦,热情似火的,高冷矜持的。
但没有一个,能像刚才后座那个连安全带都忘了系、眼神疲惫疏离、却在惊鸿一瞥间让他呼吸都停滞的女人一样,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他。
她的皮肤很白,在昏黄的光线下像细腻的瓷器。睫毛很长,垂着眼的时候,在下眼睑投下小片阴影。
嘴唇的颜色很淡,没什么血色,微微抿着,透着一种倔强的疲惫感。
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抬眼看人时,瞳仁是清澈的琥珀色,里面却像蒙着一层薄冰,拒人千里之外。
可偏偏就是这层冰,让他产生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冲动——想靠近,想探究冰层之下是什么。
朋友周凯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进来的,铃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延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没接。
他深吸了一口巷子里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空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边缘粗糙的皮革纹理。
目光依旧牢牢锁着那个小区门口。
锦绣花园……北门……
他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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