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的光冰冷地泼洒下来，空气里塞满了香槟的微酸、香水的腻味，还有嗡嗡的低语。
言筱棠背靠着一根冰冷的罗马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高脚杯冰凉的杯壁。
这种场合让她窒息，只想隐形。她目光放空，掠过一张张精心修饰、带着社交面具的脸。
视线无意间扫过主演讲台附近的核心区域。
她的动作顿住了。
那个身影被几个中年男人围着，身量极高。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裹着宽肩窄腰，白衬衫领口随意敞开一颗扣子，透出点不羁。
侧脸线条利落分明，下颌线绷着，正微微侧头听人说话，姿态沉稳，带着一种无形的气场。
言筱棠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是他？那个司机？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后倾，想把自己更深地嵌进柱子与巨大盆栽的阴影里。
荒谬感像冷水浇头。昏暗车厢里穿着T恤的年轻男人，和眼前这个站在聚光灯下、连袖口都透着昂贵的精英……怎么可能重叠？
她用力眨了眨眼。就在这时，被簇拥着的男人结束了谈话，自然地转过身，目光掠过人群。
时间似乎凝滞了一瞬。
那双眼睛，在璀璨灯光下，像沉静的黑潭，深邃得望不见底。
隔着攒动的人头和浮动的空气，言筱棠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她，先是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惊讶，随即是更深、更专注的凝视，像钉子一样钉在她身上。
是他。那晚后视镜里让她心慌意乱的眼神，此刻在明亮的灯光下，更显锐利和直接。
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涌上言筱棠的耳根。她猛地低下头，假装研究杯中澄澈的气泡水，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
滴滴司机？行业新贵？还是……某种精心设计的游戏？警惕像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她捏紧了杯脚，指节泛白，只想原地消失。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一股清冽干净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极淡的烟草味，悄然覆盖了周遭的甜腻。
言筱棠不得不抬起头。
陈延站在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灯光勾勒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
他的嘴唇微微抿着，眼神很亮，专注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你好。”他的声音响起，低沉，比那晚在车厢里更清晰，也似乎更……紧绷一些，“真巧，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 语气带着点试探的意味，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确认她没有立刻转身就走。
言筱棠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但声音比她自己预想的更干涩：“你好。” 她刻意省略了称呼，目光在他昂贵的西装和腕表上飞快地掠过，心中的疑团和疏离感像雪球一样滚大。
这身行头，绝不是开滴滴能有的。
陈延似乎没在意她的冷淡，或者刻意忽略了。他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了些，指节微微用力。
“你也……参会？”他问，语气有些生硬，像是在努力寻找话题，眼神却依旧牢牢锁着她，带着一种固执的专注。
“公司代表。”言筱棠回答得极其简短，目光飘向不远处正在应酬的部门总监，希望他能看到自己，结束这场让她如芒在背的对话。
“哦。”陈延应了一声，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他似乎有些无措，目光飞快地扫过她的眉眼，又落回她微抿的唇上，随即像是被烫到般移开，看向她手中的气泡水。
“陈先生的公司是主办方？”她试图化解尴尬，目光落在他胸前那个显眼的、标志着特殊身份的嘉宾证上。
语气带着疏离的求证。
“小公司。”陈延立刻回答，语气有些急促，像是急于撇清什么，又或者不想让她觉得有距离，“刚起步，混口饭吃。”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站姿，肩膀似乎绷得更直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笨拙的真诚，“在这里看到你，我……很意外。”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你看起来，和昨晚……不太一样。” 他指的是她此刻职业干练的装扮，但这话说出来，配上他专注又有些紧张的眼神，反而显得格外直接。
言筱棠的心跳再次不规则起来。
他这种近乎直白的注视和略显笨拙的坦诚，比她预想的任何一种“精英式”的游刃有余都更具冲击力。
她感觉脸颊的温度在上升，这让她有些恼火。
“人总要工作。”她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声音冷淡地陈述事实，“陈先生的身份跨度，才更让人意外。” 她再次强调了“滴滴司机”这个被颠覆的身份，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的刺。
陈延微微一怔。他看着她别开的脸颊和绷紧的嘴角，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沉默了两秒，握着酒杯的手指更用力了，指节微微发白。
“不是……”他开口，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点急于解释的意味，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了一点点，拉近了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距离。
他身上的雪松气息更清晰地笼罩过来。“那晚是帮朋友，临时……”他似乎想解释清楚自己并非欺骗，但话到嘴边又顿住了，觉得此刻的解释反而显得刻意。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得体、笑容殷切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大步朝陈延走来，人未到声先至：“陈总！可找到您了！刚才王董那边还问起您那个智能物流的项目……” 他热情地伸出手。
陈延被打断，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言筱棠，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被打扰的不快和一丝来不及说完话的遗憾。他不得不转过身，脸上迅速挂上商务化的微笑，朝来人伸出手：“张总。”
言筱棠抓住这个空隙，几乎是立刻后退半步，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疏离：“不打扰陈先生了。”
她微微颔首，不等陈延有任何反应，便端着杯子，转身，步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迅速融入了不远处三三两两交谈的人群中，像一尾灵活的鱼，消失在光影交错的人海里。
陈延的手还伸在空中，与那位张总握在一起。他的目光却穿透人群的缝隙，紧紧追随着那个迅速远去的、穿着米白色套裙的纤细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嘴角那点商务性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沉静下来，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被拒绝的失落，未竟话语的遗憾，以及一种更加强烈的、想要靠近的渴望。
张总还在热情地说着什么，陈延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言筱棠消失的方向。
锦绣花园北门那个疲惫却清冷的侧影，和此刻宴会厅里这个疏离又带着刺的身影，在他脑海里反复交织。
他端起酒杯，将杯底仅剩的一点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簇被意外点燃、又因她的逃离而更加灼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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