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夜未央”出来没多久，天空中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现在雨声更大，窗外织成一片朦胧的水幕。
屋内光线有些暗，只开了一盏角落里的落地灯，晕开一圈暖黄的光晕。
霍孜迎盘腿坐在厚实的地毯上，面前摊开几本厚重的室内设计年鉴，纤细的手指正专注地描摹着某个复古壁炉的线条。空气里有淡淡的咖啡香和纸张特有的气味。
言筱棠蜷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一份冗长的市场分析报告才看到一半，她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搁在扶手上的手机。屏幕是暗的。
指尖在触摸板上无意识地滑动，报告上的文字像蚂蚁一样爬行，却进不了脑子。
陈延今天没有发任何消息。没有“早”，没有照片。
距离上次那张多肉的照片，已经过去两天了。微信对话框沉在列表底部，像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这很正常。她对自己说。游戏总会有腻的时候。阮笙笙说得对。
可心里某个角落，却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空落。像是一直被什么东西轻轻敲打的门，突然安静了。
“糖糖？”
霍孜迎温和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言筱棠猛地回神，发现小姨正侧头看着她，眼神带着关切。灯光下，霍孜迎的侧脸线条柔和，眼角的细纹里藏着温柔的笑意，也藏着洞察。
“啊？”言筱棠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手指蜷缩起来，盖住了笔记本电脑的触摸板，仿佛这样就能藏起刚才的走神。
霍孜迎放下手中的笔，端起旁边小几上的白瓷咖啡杯，抿了一口。
她的目光落在言筱棠盖住触摸板的手指上，又缓缓移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和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最近工作很累？”霍孜迎问，语气随意，像闲聊。
“还好。”言筱棠简短地回答，目光重新投向电脑屏幕，试图集中精神。屏幕的光刺得眼睛有点干涩。
霍孜迎没再追问工作。她放下咖啡杯，杯底碰到玻璃茶几，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她的视线扫过言筱棠放在扶手上、屏幕朝下的手机。
“看你这两天，时不时就看看手机，”霍孜迎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点了然的笑意，“眉头还皱着。是……有什么烦心事？还是……有什么人，让你分心了？” 最后半句，她的语气放得更轻，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言筱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没抬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电脑边缘。
小姨的敏锐让她无所遁形。她沉默了几秒，客厅里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没什么。”她低声说，声音有点闷。
霍孜迎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目光包容而耐心，像在等待一只警惕的蜗牛慢慢伸出触角。
雨声敲打着玻璃。
言筱棠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图表，那些线条和数据却模糊成一片。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抬起头，看向霍孜迎。灯光下，她的眼神有些闪烁。
“是有个人……”她开口，声音干涩，“算认识吧。不太熟。”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一个富二代。”
霍孜迎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端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小口，姿态放松，示意言筱棠继续。
“在……一些场合遇到过几次。”言筱棠避开了滴滴和峰会的细节，语焉不详，“最近……会发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她想起那些“早”，那些蓝天和多肉，心里那点荒谬感又升腾起来。
霍孜迎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等言筱棠说完，短暂的沉默再次弥漫。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些。
“糖糖，”霍孜迎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得更柔缓，像怕惊扰了什么，“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她的目光落在言筱棠略显紧绷的肩膀上。
言筱棠的手指蜷得更紧了。
“不管对方是谁，是什么背景，”霍孜迎继续说，声音平稳而清晰，“了解一个人，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时间，需要观察，需要用心去感受。”她看着言筱棠的眼睛，眼神里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别急着给他下定义，也别急着……给自己下定论。”
言筱棠的睫毛颤了颤。小姨的话，和阮笙笙尖锐的警告截然不同。
没有“段位太高”，没有“玩不起”，只有“时间”和“用心感受”。
“但是，”霍孜迎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柔，却带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凝重。
她的目光变得深邃了一些，像是透过言筱棠，看到了更深的东西。“糖糖，也别轻易放下你的防备。”她清晰地吐出“防备”两个字。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言筱棠刚刚因小姨的温和而松动一丝的心防。
她的眼神倏地暗了下去，像是被触碰到了某个最隐秘、最疼痛的开关。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童年医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母亲枯槁的手，还有那个男人醉醺醺、满嘴大道理却把救命钱输光的狰狞嘴脸……生理性的厌恶和冰冷瞬间席卷了她。
她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点，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放在电脑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她猛地低下头，视线重新扎进冰冷的屏幕光里，仿佛那里面才是安全的港湾。
霍孜迎将言筱棠瞬间的变化尽收眼底。她眼底掠过一丝心疼，伸出手，轻轻覆盖在言筱棠紧握成拳的手背上。
她的手温暖而干燥。
“糖糖，”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抚慰的力量，“小姨不是要你永远活在壳里。只是……保护好自己，永远没有错。无论对方看起来多么真诚，多么……‘无害’。”她意有所指地顿了一下，“你的心很珍贵，值得被好好对待。在确定对方是否真的值得托付这份珍贵之前，留一道门，给自己。”
言筱棠的手在霍孜迎的掌心下微微颤抖。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抬头。
小姨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熟悉的、支撑了她这么多年的力量。
但那句“防备”和随之翻涌而上的冰冷记忆，像沉重的枷锁，牢牢锁住了她刚刚萌动的那一丝微光。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闷在喉咙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她反手轻轻握了一下霍孜迎的手，然后抽了出来，重新放在键盘上，指尖冰凉。
“我知道的，小姨。”她抬起头，努力想对小姨笑一下，嘴角扯出的弧度却有些僵硬。
灯光下，她眼底那层刚刚被阮笙笙加固过的冰层，似乎又凝实了几分，只是冰层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挣扎。
霍孜迎看着她强撑的模样，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理了理言筱棠颊边滑落的一缕碎发，动作轻柔。“好了，不说了。喝咖啡吗？小姨给你煮一杯新的。”
她站起身，走向厨房。
言筱棠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光标在文档末尾闪烁。报告上的字依旧模糊不清。
手机安静地躺在扶手上，屏幕漆黑。
她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外壳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只是将它拿起，屏幕朝下，轻轻扣在了沙发垫子上。
然后，她关掉了那份看不进去的报告页面，打开了另一个空白文档。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也敲打在她心上那道无形的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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