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今晚像一颗被点燃的、躁动的心脏。
炫目的镭射灯切割着弥漫的烟雾和攒动的人影，震耳欲聋的电子乐鼓点锤打着胸腔，空气里塞满了酒精、汗水、香水蒸腾的荷尔蒙气息。
巨大的“周年庆”霓虹灯牌在入口处闪烁，映着每一个兴奋或迷离的脸。
言筱棠端着一个沉重的酒水托盘，像一尾灵活的鱼，在拥挤喧嚣的舞池边缘穿梭。
细密的汗珠顺着她白皙的颈侧滑落，浸湿了耳后几缕碎发。
托盘里的空杯碰撞着，发出清脆又单调的声响。
阮笙笙今晚是绝对的主角，忙得像只旋转的陀螺，言筱棠作为唯一的闺蜜兼临时救火队员，从开场就没停过。
“糖糖！VIP3卡座再补一打黑啤！要冰的！”阮笙笙的声音穿透音乐，带着嘶哑的兴奋。
言筱棠应了一声，抹了把额头的汗，快步走向吧台。
灯光扫过她的脸，那双平日里清冷的琥珀色眸子，此刻也染上了酒吧特有的迷离光晕，映着忙碌的疲惫。
就在她挤到吧台前，把空托盘递给调酒师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靠近门口、相对安静些的一个卡座。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
卡座里坐着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人，周凯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赫然在列。
而坐在周凯旁边，背对着她，正侧头和旁边人说话的那个身影……
深色衬衫包裹着宽肩，后颈的线条利落干净。只是一个背影，言筱棠的心跳却莫名地快了一拍。陈延。
他怎么会在这儿？阮笙笙请了他？不可能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周凯恰好抬眼，看到了吧台边的言筱棠。
他眼睛一亮，立刻咧开嘴，用力拍了拍旁边陈延的肩膀，凑过去大声说了句什么。
陈延顺着周凯的视线，转过身。
酒吧变幻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明暗交错。他显然也看到了她，眼神里掠过一丝清晰的惊讶，随即那惊讶被一种更专注、更灼热的东西取代。
隔着攒动的人头和震耳的音乐，他的目光牢牢锁定了她。
言筱棠立刻收回视线，像被烫到一样。她接过调酒师递来的满满一托盘冰啤酒，沉甸甸的凉意透过托盘传到掌心。
她转身，低着头，目不斜视地朝VIP3卡座走去，努力忽略后背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心口有点闷，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别的什么。
时间在喧嚣中滑向午夜。气氛被推得更高。阮笙笙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个无线话筒，跳上了DJ台旁边的一个小高台，脸颊绯红，眼神晶亮，对着全场大喊：“感谢各位兄弟姐妹捧场！今晚不醉不归！下面——有请我的镇店之宝、宇宙无敌美少女、我的好闺蜜——言筱棠小姐！给大家献唱一首！掌声在哪里？！”
聚光灯“唰”地一下，精准地打在刚送完酒、正想找个角落喘口气的言筱棠身上。
强烈的白光刺得她瞬间眯起了眼，周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言筱棠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
她瞪向高台上的阮笙笙，用眼神无声地控诉：你疯了？！
阮笙笙对她抛了个飞吻，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糖糖！来一首！别害羞！就唱那首……那首你喜欢的！那个……《路过人间》！”
起哄声、口哨声、掌声瞬间淹没了她。几个熟识的常客甚至开始推她。
言筱棠被推搡着，几乎是半强迫地被簇拥到了那个小小的聚光灯下。手里被硬塞进那个冰冷的话筒。
她站在光柱中央，像被剥光了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酒吧的喧嚣似乎退远了一些，又似乎更响了，嗡嗡地冲击着耳膜。
她握着话筒的手指冰凉，指尖微微发抖。
目光慌乱地扫过台下，一张张模糊又兴奋的脸。然后，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撞进了角落里那双一直追随着她的、深邃沉静的眼睛里。
陈延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倚在他们卡座的边缘。
周凯在旁边兴奋地拍着他的肩膀说着什么，但他似乎完全没听见。
他就那样站着，隔着喧闹的人群和晃动的光线，专注地看着她，眼神像沉静的深海，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那目光像有实质的重量，压得她呼吸一窒。
酒精在身体里发酵。几个小时下来，为了缓解疲惫和紧张，她断断续续喝了几杯阮笙笙特调的、果味浓郁却后劲不小的鸡尾酒。
此刻在强光的刺激和众目睽睽之下，酒意混合着巨大的窘迫和一丝被推上高台的叛逆感，猛地冲了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那点慌乱被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平静取代。她示意DJ。
前奏响起，舒缓中带着淡淡忧伤的旋律流淌出来，奇迹般地压下了部分喧嚣。
言筱棠握着话筒，微微低下头。她没看任何人，目光落在脚下光柱边缘的阴影里。
她开口，声音透过话筒，带着一丝微哑的质感，像蒙尘的珍珠，轻轻拂过喧嚣的夜：
“嘿意不意外她背影那么轻快
嘿要明白人会来就会离开…”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轻，却奇异地穿透了背景音乐，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没有技巧，没有炫技，只有一种近乎直白的、带着微醺倦怠的叙述感。
每一个吐字都像浸了酒，带着点沙哑的颗粒感，轻易地勾起了人心底那点隐秘的孤独。
“世上唯一不变是人都善变
路过人间爱都有期限…”
灯光师很配合地调暗了其他光源，只留一束柔和的追光笼罩着她。
她穿着简单的黑色吊带裙，露出的肩颈线条纤细脆弱，在光晕下白得晃眼。
微卷的长发有几缕垂在颊边，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又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清冷。
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有那微抿的唇线和歌声里流露的、若有似无的感伤，暴露了她并非表面那么平静。
整个酒吧似乎都安静了几分。
舞池里扭动的人群慢了下来，交谈声低了下去，许多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光柱下、仿佛独自置身另一个世界的女人身上。
她美得惊心动魄，不是张扬的艳丽，而是一种沉静的、带着破碎感的美，像月光下易碎的琉璃。
陈延站在那里，身体绷得笔直。他手里的酒杯不知何时已经放回了桌上。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言筱棠身上。
周围的一切——周凯的聒噪、震动的音乐、喧嚣的人声——都消失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光柱下的身影，和她低哑微醺的歌声。
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得又重又急，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陌生的钝痛和强烈的悸动。
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看着她微微翕动的唇，看着她握着话筒、指节有些泛白的手……一种从未有过的、汹涌的渴望和近乎窒息的心疼，瞬间淹没了他。
“天可怜见 心碎在所难免…”
最后一句尾音落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消散在空气里。
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言筱棠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匆匆把话筒塞给旁边的工作人员，几乎是逃也似的跳下小台子。
强光移开，昏暗重新笼罩下来，她感觉后背全是汗，脸颊滚烫。
酒精的后劲混合着刚才高度紧绷的情绪，让她一阵眩晕。她拨开人群，只想找个地方透透气。
推开厚重的消防门，喧嚣瞬间被隔绝在身后。
后巷狭窄、昏暗，只有远处一盏老旧的路灯投下浑浊的光，空气里弥漫着垃圾箱和潮湿青苔的味道。
冰冷的夜风猛地灌进来，吹得她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也让她混沌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丝。
她靠在冰冷的砖墙上，仰起头，深深吸了几口带着凉意和异味的空气。
胸腔里那股莫名的燥热和窒息感稍稍褪去。
身后的消防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言筱棠警觉地回头。
陈延站在门口。
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门框，巷子里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
他看着她，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深邃，像不见底的漩涡，里面翻涌着刚才在酒吧里没有散尽的专注，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你……”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似乎被冷风吹的，又似乎是因为别的，“还好吗？”他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距离。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在潮湿的后巷空气里格外清晰。
言筱棠的身体瞬间绷紧。她没想到他会跟出来。昏暗狭窄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
他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酒精在血管里奔流，刚才唱歌时积压的情绪，被他此刻毫不掩饰的、专注到几乎烫人的目光再次点燃。
一种混杂着疲惫、窘迫、酒精刺激和莫名烦躁的情绪在她身体里冲撞。
“我没事。”她别开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酒后的微醺，听起来有些软糯，又有些生硬。她不想看他，只想让他走开。
陈延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又向前靠近了一小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近得言筱棠能看清他衬衫领口下微微起伏的喉结，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温热气息。
“你刚才……”他看着她的侧脸，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唱得……很好。”他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笨拙地重复，“很好听。”
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眼神里那毫不作伪的专注和温柔，像一张细密的网，在酒精和昏暗环境的催化下，轻易地缠绕住了言筱棠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
一种强烈而陌生的冲动，毫无预兆地、蛮横地冲垮了所有的防备和疏离。
她猛地转过头，抬起眼，直直地看向他。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像蒙着水汽的琥珀，迷离，脆弱，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挑衅的光芒。
酒精烧灼着她的神经，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眼前这张英俊的、写满紧张和担忧的脸。
她什么也没想。
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
她踮起脚尖，动作快得像一道幻影，带着酒气和微凉的夜风，凑近他。
柔软的、带着酒意微醺的唇，极轻、极快地印在了他的脸颊上。
触感温热而短暂，像一片羽毛拂过，又像一滴滚烫的蜡油落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陈延整个人僵在原地。他清晰地感觉到那微凉柔软的触感，带着她唇上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果酒甜香，像电流一样瞬间窜过他的脸颊，直击心脏和大脑。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吸拂过他皮肤时细微的温热气流。
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心脏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跳出来。
难以置信…她主动吻了他，虽然只是脸颊……
然而，这狂喜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言筱棠像被自己这个动作烫到，又像是瞬间从酒精的迷梦中惊醒。
她猛地向后退开，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
疼痛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陈延脸上那个被她留下的、几乎看不见痕迹的印记，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她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神里只剩下巨大的、无法掩饰的慌乱和……一丝厌恶。
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刚才失控的行为。
下一秒，她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推开还处在石化状态的陈延，拉开通往酒吧的消防门，一头扎进了里面震耳欲聋的喧嚣和炫目的灯光里，瞬间消失不见。
厚重的消防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后巷重新陷入昏暗和寂静，只剩下垃圾箱旁偶尔窜过的野猫叫声。
陈延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
脸颊上被她吻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残留着清晰到近乎灼痛的触感。那点微弱的果酒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狂喜的余波还在体内震荡，但紧随其后的，是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她吻了他。
然后，她逃了。
像做贼一样，带着那样惊恐和……厌恶的眼神？
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隐隐传来，敲打着他混乱的神经。
刚才她唱歌时那惊心动魄的美和脆弱，她凑近时带着酒气的呼吸，她唇瓣落下的微凉柔软，还有最后她逃离时那惊恐厌恶的眼神……所有画面在他脑海里疯狂闪回、碰撞。
周凯的分析，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响起：
“钓系…绝对是钓系高手！”
“欲擒故纵！”
“征服欲！”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言筱棠的消防门，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在钓他。
她绝对是在钓他。
而且，她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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