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孩子没多久的杨华面庞圆润,因为生产顺利,此时身体已经恢复得不错,以女主人的姿态招待宾客。
因为武家发家不久,在礼仪上的积累还不足,因此帮着武家待客的,还有杨华的娘家人——这也算是李渊坚持要给不婚了四十余年的杨华赐婚的原因,无非是给老兄弟抬高一下门楣。
结果等武士彟一死,他的儿子简单粗暴地把继母和她所出的几个女儿赶出家门,然后武家一脉的生死,就都由被赶出门的异母妹妹掌控了。从这个角度来看,逼人结婚是真的容易遭报应啊,李渊这一逼婚,武家血脉倒了大霉,李家血脉倒了大霉。
李妙真并不是出现在武家唯一的皇室血脉,因为李渊对老兄弟的关心,以及给杨家面子,几个大王、公主也都派了人来表达心意,因此她也并不显眼,随大流地参加了宴席,表达了祝福,还没有见到正主——时年一百天的武顺小婴儿,此时虽然没那么科学的医学理论,但也有婴儿和病人要少见外人的理念。
正想着和杨华道个别就离开,却被杨华留住了。老师留学生谈话,什么身份的学生都得乖乖等待,李妙真虽不知缘由,还是留下了,杨华和丈夫一起去送宾客离开,杨家的女眷们就在一旁陪李妙真说话。
其中一人面色有异,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迟迟未开口,李妙真觉得莫名,她和杨家人没什么来往啊,毕竟她出门的机会真不多。
但前段时间被杨华要求背的世家族谱还是起了作用,李妙真很快想起来,刚刚她们自我介绍时,这位夫人说过她是杨枢的内人,杨枢是杨纶的儿子,而杨纶是杨经的弟弟。杨经是谁呢?是齐王妃的爹。
当李妙真从杨家目前三辈人一百来个名字里挑出这串亲戚关系,只觉得脑细胞要被烧死了。
说真的,这难道不是一种服从性测试吗?
知道对方是谁的亲戚,李妙真也就知道她欲言又止为哪般了。
这还是李渊做的孽,自李元吉武德五年最后一天突然发癫,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李元吉还在太极宫里关着呢,而齐王妃还顶着齐王妃的名头、住着齐王府,战战兢兢也不知道哪天刀落地。
按理来说,杨纶此时还是很受李渊看重的,而且属于才干不错的能臣,要和李渊打听事比李妙真方便多了,但李元吉做的毕竟是谋反这种想株连能株连数千号人的大事,杨纶没被贬职已经心下不安了,哪敢再打听什么。
但李妙真也不知道,而且她近期不想往李渊那里凑,只能装作看不到了。
等杨华回来,明显是有话要说,其他人就很有眼色地离开了。
“大娘子,如今我已经出了月子,孩子也有乳母照看,我们可以恢复课程了。”
做了李妙真老师后,又熟悉了一段时间,杨华就从善如流地改口叫“大娘子”,而不是“郡主殿下”了。
李妙真客气了几句:“我那里倒是不急,以先生的身体为重,或者我和父母商量一下,隔几日来府上读书。”
其实哪里是不急,她还挺急的,最近几次事情没有按她的预设发展,已经挺打击她信心了,她自知不是什么大女注完成体,但总觉得有金手指还能浪一浪,然后才发现,能力还是做不到,那就赶紧跟着老师学习吧。
谢偲不行,谢偲是典型的才女,政治素养并不高,李妙真虽然和世人一样喜欢有才华的诗人,但也知道这种才华并不适合踏踏实实做实事——很罪恶地,李妙真竟然开始共情李隆基那个老登了,他当年对李白大概也是这个想法吧,才子能为盛唐增光添彩,但不能像李林甫那样替他做脏事。
李妙真倒没想让杨华给她做脏事,也指挥不动,而且她目前也没什么脏事要做,但总得学学怎么维护自己吧。
不然就像这次一样,她傻乎乎地出点子出力气,却没和李渊要名分,以为“我做了就是我的功劳”,结果做了一半又被告知“你没有名分统领此事”,连反驳都没法反驳。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这话不假,可他翁翁的,凭什么总是我妥协啊。
杨华摇头,虽是师徒,但到底身份有别,她不会像常规老师那样要求弟子随侍在侧学习。更何况,武家人事繁杂,又有年龄相近的小郎君,不适合让李妙真常来。
李妙真也不知道杨华的思量,她是想着出来读书还能在外面逛逛,不过既然杨华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吧。
师徒二人商量好了日后每隔三天上一次课,这才开始聊些日常事。
首要的话题当然是刚出生的婴儿,李妙真弟弟妹妹众多,虽然接触得不多,也能聊上几句,然后话题就转到了李妙真身上。
杨华因生育退回后宅几个月,但还是耳聪目明,朝堂上的变化,自有娘家及武士彟透露消息,比如最近的,太子年长的两个儿子,竟被“发配”去修什么传奇故事了。
没错,发配。别看李妙真还觉得被摘了桃子,但外人看来,这是种不重视,真想让太子的儿子出来做事,怎么也得往六部安排吧。当然了,消息更灵通的人,也听说了传奇故事的内容,觉得勉强说得过去,可能是为了收拢民心吧。
而杨华算是消息更灵通的人,因此她更知道,《定唐传》的故事内容,是李妙真写的,前段时间,虽然没有上课,但是师徒二人也是通过信的,这期间,李妙真也会和她讨论一些事。
“大娘似乎颇为沉郁。”
“嗯?”李妙真疑惑,她觉得自己最近心情算是调整得不错的了,“可能是春天到了,春困秋乏”。
杨华微笑,小孩子嘴硬也很可爱呢,有了孩子的她,此时开始懂得欣赏小孩子的小心思了。
“是因为那本书吗?”
“先生也知道了啊。”
李妙真心里泪汪汪,恨不得立刻大喊“先生助我!”
这事发生到现在,杨华还是第二个正面和她讨论这件事的成年人呢,头一个是安媪,但安媪身份所限,不可能帮着李妙真抱屈,让她心里生怨,还得劝她一些诸如“长辈也是为你好”“兄弟过得好对你也好”之类的话。
以安媪的生活经验,这话也有道理,但并不是李妙真想听的。
“嗯,不过我还没看过那本书完整的故事,能给我讲一讲吗?”
李妙真虽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再回想《定唐传》了,但到底是自己魔改的缝合作品,此时还能流畅叙述下来,说着说着,她心里也平静了下来,嘿,我可真有才华,这故事写得多好啊。
再一想,其实她写这本书,也不是为了出什么风头,得个什么怪才之类的称呼,不过是想着能和民间那些邪恶教派抢一些信徒,减少残酷的祭祀行为。
其实别人做了后续工作也没什么,毕竟写小说就像婚姻,刚开始的部分劲头最足,对方也年轻又有趣令人着迷;真正填充起细节,则是婚姻里的鸡毛蒜皮,很容易消磨热情。
所以,棘手的部分被李承宗他们接手了,她应该庆幸。
虽然好名声被他们得了,但她也不是很亏,多了二百户食邑呢。
俗话说,鸡蛋都吃了,何必去在意鸡长什么样子。而鸡失去了蛋,却吃到了饲料,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李妙真这么自我说服着,很快就说服不下去了——啊呸,什么失去了蛋也没什么,那是普通的蛋吗,那是我的心血啊!
她忍不住问:“先生,我是不是有点钻牛角尖了?适当的妥协也没什么不好,阿翁也补偿我了,而且兄长们也说要让我的署名放在前面。但我还是不痛快。”
杨华也猜着李妙真因为这事不开心,其实这种事在世家内部极为常见,为了家族利益牺牲一两个人甚至更多人的利益,是一种政治正确。杨华也自幼被教导,得了家族供养,就要在家族需要的时候作出牺牲。
就如隋末的杨玄感,这是她堂伯,当年杨玄感反隋,是经过家族默许的,但事败后,杨家为保全其他支脉,也默认甚至是助推隋炀帝通过给杨玄感那支改为“枭”姓,彻底牺牲了杨玄感一脉。
若说杨玄感起事时预料不到事败后的下场?那也不是,但他认为这种牺牲是值得的。
而作为“要外嫁”的女儿们,这种牺牲似乎更加理所应当了。
“我还没有和说过我的事吧,世人都觉得,我颇为古怪,坚持不嫁,但其实我有过婚约,还不止一次。”
杨华并没有正面回答李妙真的问题,她同样无法帮着李妙真抱屈,但也知道不能劝她忍耐,只能拿自己的经历来告诉对方,如何做才能更好维护自己。
杨华娓娓道来,她出生于北周末年,然后隋篡北周,唐篡隋,国家整体还算平稳,但对于距离皇权过近的家族,那是真正的乱世,这期间起起灭灭的家族太多了。
而杨华的亲事,也在这起起灭灭中,不断地被家族以结盟的理由许出去,再因结盟破裂而破裂。
杨华厌烦这样的安排,但找不到办法去摆脱。
在第三次婚约失败后,杨华得知家里有意给她另结一门亲事,却不是为了结盟,而是为了借机击垮对方。
她抓住了这次机会,做出了贡献,展示了手腕,还拿到了一些足以改变家族对她的定位的东西。
于是各退一步,她得以安稳度日。
[笑哭][笑哭]突然发现中间少放了一章(18章),因为我是用其他码字软件写的文,写完再粘贴过来,一直也没发现。刚刚已经贴上去了,影响大家阅读很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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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先生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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