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沈知棠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从榻上弹坐起来，浑身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刺骨的冰凉。
“哐当！”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晨光中格外刺耳。是碧桃失手打翻了刚沏好的茶盏，青瓷碎片和温热的茶水溅了一地，如同沈知棠此刻七零八落的心。
怎么可能？！
按宫规，新入宫的妃嫔，需得由皇后安排统一觐见后，再由皇上翻牌子。她前天才入宫，连皇后的面都还没正式拜见，怎会这么快就被翻了牌子？这不合规矩！这太反常了！
一股巨大的、灭顶的恐慌攫住了她，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史书上那些关于初次侍寝的恐怖描述——被裹成粽子抬进去，面对帝王的审视与可能的暴戾，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小姐！这可怎么办啊！”碧桃急得眼泪直掉，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碎片，又担忧地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声音里满是焦急。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皇命难违。
晚上，沈知棠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只能任由宫里的嬷嬷们摆布。香汤沐浴，一遍又一遍，浓郁的香料气息几乎要将人熏晕，滑腻的触感包裹着肌肤，却洗不掉心底的寒意。绞面净容，细密的丝线刮过脸颊，带来微微的刺痛，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颤动。
沈知棠换上轻薄的、近乎透明的素白寝衣，外面只松松罩着一件同样素色的纱质外袍，身体曲线在朦胧的纱下若隐若现，给她带来一种无所遁形的羞耻感。
沈知棠繁复的发髻被拆开，青丝如瀑垂下，侍女只为她松松绾了个最简单的髻，簪了一支毫无纹饰的素银簪子，镜中的人，面色苍白如纸，眼神惊惶茫然，像一只被洗剥干净、即将被送上祭坛的羔羊。
当那象征着无上恩宠、由八名内监抬着的朱红金顶龙辇停在兰薰阁外时，沈知棠手脚冰凉，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刀尖上。
手心全是粘腻的冷汗，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破腔而出的恐惧和逃离的冲动。辇内空间不大，沉凝的龙涎香气弥漫着，混合着一种陌生的、属于帝王的压迫感，让她几乎窒息。
……
养心殿到了。
沉重的殿门无声地滑开，一股沉凝的、带着书墨与沉檀混合的厚重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她。殿内灯火通明，巨大的空间被烛火映照得亮如白昼，却静得可怕，落针可闻。只有御案方向传来朱笔划过奏折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在人的心尖上。
沈知棠垂着头，屏着呼吸，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这空旷的大殿里如同擂鼓。她一步一步挪到殿中央铺着的厚地毯上，冰冷的金砖地面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寒意。她深深跪伏下去，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不敢有丝毫动作，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臣妾……沈氏……参见陛下。”
朱笔划过纸页的声音，停下了，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接着，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沙哑的声音，自那高高在上的龙椅方向传来：“抬头。”
这个声音……
这个清冷的、带着穿透力的、不久前才在梨树下听过的声音！
沈知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抬起头，视线穿过跳跃的、有些晃眼的烛火，越过堆积如山的奏折明黄封皮，直直撞上龙椅上那人的眼睛。
月白色的飘逸常服换成了威严庄重的玄色绣金龙袍，墨发不再随意束起，而是用一顶赤金嵌宝的发冠一丝不苟地束住，昨日里那份清冷疏离被一种深不可测、足以睥睨天下的帝王威仪所取代，如同沉睡的巨龙睁开了眼瞳。
大周天子，赵胤！
“陛……陛……陛下……”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所有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和一片空白。她只能发出破碎不成调的音节，身体僵直地跪在那里，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赵胤看着她因极度恐惧而微微放大的瞳孔，眼底那深潭般的寒冰似乎融化了些许，唇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
他放下手中那支沉重的朱笔，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上，目光如实质般沉沉落在她因惊骇而微微颤抖的肩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令人窒息的寂静，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心悸的调侃：
“怎么，”他顿了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戏谑，“现在知道怕了？”那深邃的眸光锁住她，仿佛在欣赏她无处遁形的慌乱，“当时在梨树下，指出天子错误的胆子……哪去了？”
“臣妾……陛下……”
沈知棠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她觉得自己要完了。可赵胤看着她的样子，唇边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却又加深了些。
他并未计较她的失仪，反而缓缓站起身，绕过堆积如山的奏折御案，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玄色龙袍的下摆拂过光洁的金砖地面，无声，却带着迫人的压力。
他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沈知棠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肩头，那深潭般的眼眸里，寒冰已经彻底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难以言喻的探究与兴味。
“起来吧。”他的声音比方才柔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帝王特有的清冷质感。
沈知棠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艰难地站起身，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再看他一眼。
“怕朕？”他问，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臣妾不敢。”沈知棠声音干涩，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不敢？怎会不怕。她昨日才冲撞了天子，还不知死活地“指教”了一番……这简直是诛九族的大罪！
“呵。”又是一声极轻的笑，笑里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朕欣赏你的诚实，这宫里，阿谀奉承、曲意逢迎之辈太多，像你这般……真性情的，倒是不多见。”赵胤的话语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
“你既懂音律，”他话锋一转，目光又落在了沈知棠因紧张而搅在一起的双手上，“那可会作曲？”
沈知棠愣了一下，完全没料到话题会转到这上面。她小心地抬眼，飞快地觑了他一眼，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回陛下，臣妾……略懂一二。”
她这话其实并非谦虚，毕竟闺阁之中，虽习得音律，也尝试过谱些小曲，但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嗯。”赵胤应了一声，听不出满意与否，“那便好。明日此时，带一首你作的曲子来。”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寻常公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知棠听到他说的话，愣了一下，明日？带曲子来？在这养心殿？巨大的疑惑和不安再次攫住了她。难道这又是什么新的考验或者惩罚吗？
然而，不容她多想，他已转身走回御案后。
这夜，并未发生像沈知棠想象中的任何可怕情形。他待她，出乎意料的……温和，甚至是耐心。仿佛真的只是召了一个懂音律的人来探讨曲谱。可那属于帝王的、无处不在的威压，以及他偶尔投来的、深不可测的目光，却依旧让她如坐针毡，不敢有丝毫懈怠。
天光微熹时，刘德全恭敬地送她离开养心殿。
回到兰薰阁，沈知棠如同虚脱般倒在榻上，一夜的紧张与煎熬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碧桃红着眼圈端来热茶，想问又不敢问。
刚阖眼没多久，兰薰阁外便传来一阵喧哗。碧桃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声音激动得发颤：“小姐！小姐！大喜！刘公公来传旨了！晋……晋您为美人！还……还赐了封号！”
沈知棠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
碧桃展开圣旨，尖细的嗓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才人沈氏，性行温良，淑德含章……着晋为正五品美人，赐号——‘昭’！取日月昭昭之意，另，赐居‘景阳宫’，钦此！”
紧接着，刘德全又亲自捧来一个紫檀木锦盒，满脸堆笑：“昭美人，这是陛下亲赐的，恭贺您晋位之喜。”
沈知棠打开锦盒，只见明黄的绸缎衬垫上，静静躺着一支簪子。
通体是温润无瑕的白玉雕琢而成，簪头是一朵将开未开的海棠花，花瓣层叠舒展，线条流畅柔美，仿佛还带着晨露的清新。最妙的是花蕊处，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殷红如血的珊瑚珠，如同点睛之笔，让整朵玉海棠瞬间活了过来，在晨光下流转着莹润又夺目的光彩。
“陛下说，”刘德全觑着她的神色，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维，“‘昭’字配这白玉海棠簪，正合您的气质。“
碧桃在一旁看得眼睛发直，连声赞叹。
后来，沈知棠坐在梳妆台前安静的由着碧桃为她梳妆，碧桃小心翼翼地为她挽了一个比昨日略为正式些的螺髻。
碧桃拿起那支白玉海棠簪，跃跃欲试：“小姐，簪这个吧？陛下亲赐的呢！”
沈知棠望着镜中自己依旧有些错愕的脸，点了点头。碧桃屏着呼吸，将玉簪轻轻插入发髻。温凉的玉质触感贴在鬓边，那一点殷红，在乌发间格外醒目。
铜镜中，人影晃动。
她蓦然抬眸——
只见镜中清晰地映出一道玄色身影。不知何时，赵胤竟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
他未戴冠，墨发随意用一根墨玉簪束着，身上是一件家常的玄色暗纹常服，少了几分帝王的威凛，多了几分清贵公子的疏朗。此刻，他正微微俯身，目光专注地落在沈知棠的发髻间。
“陛……”沈知棠惊得差点从绣墩上跳起来，慌忙起身欲行礼，却被他抬手虚虚按住了肩膀。
“别动。”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晨起时特有的微哑。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去，带着熟悉的、微凉的触感，轻轻拂过沈知棠的发丝，极其自然地替她调整了一下那支玉簪的角度。而指尖又在不经意间，再次擦过她的耳垂。
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热意瞬间再次席卷而来，从她的耳根一路烧到脸颊。
“很适合你。”赵胤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气息拂过耳廓，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他的目光从簪子移到她绯红一片的侧脸上，深潭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慌乱无措。
窗外，一阵风过。庭院里那两株梨树上的花瓣，如同被惊扰的雪蝶，纷纷扬扬地飘落，有几片调皮地穿过半开的窗棂，轻盈地落在了妆台上，也落在了她与他之间咫尺的距离里。
赵胤直起身，目光扫过窗外纷飞的梨花雨，又落回沈知棠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仿佛能融化冰雪的弧度：
“今夜，朕来听你作的曲子。”
【雪团儿日记4：喵嗷嗷！兰薰阁大清早就闹哄哄的！那个讨厌的刘老头又来了！还带了个亮闪闪的盒子！吵得朕睡不着！……嗯？香香头上多了个东西？白白的，亮亮的，顶上还有颗红红的小豆子？比她之前戴的好看多了！哼，那个玄衣的蠢货也来了！还摸香香的头发！香香的脸又红得像煮熟的虾！没眼看！……不过，他身上的墨汁味好像淡了点？喵，算了，朕还是去找个安静地方晒太阳吧！顺便想想怎么把香香头上那个新亮闪闪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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