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比兰薰阁宽敞许多,庭院里同样植着梨树,枝头尚余零星几簇残雪般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碧桃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将内务府新送来的青瓷花瓶摆上博古架,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气,声音都带着飞扬的调子:“美人!您瞧瞧这景阳宫多敞亮气派!陛下待您真好!”
她特意在“真好”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圆圆的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光彩。
沈知棠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温润的白玉海棠簪。簪头那点殷红如血的珊瑚珠,在透过窗纱的日光下流转着莹润的光泽,仿佛还带着他清晨在妆台前替她簪上时、指尖那微凉的触感,灼得人心头发烫。
昨夜养心殿的温和以待,他眼中那抹了然又带着兴味的光芒,还有这“昭”字封号与玉簪……这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幻梦,美好得令人心慌。
“美人,尚仪局送来了新制的宫装。”孙嬷嬷捧着朱漆托盘进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眼角眉梢却比往日多了几分亲近。
她轻轻掀开覆在上面的锦缎,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浓烈到几乎灼目的海棠红。那是一件齐胸襦裙,颜色明艳张扬,如同春日里开得最盛、最无所顾忌的花朵,绝非闺阁女子常穿的素雅之色。衣襟、袖口和层层叠叠的裙摆处,用极细的银线绣满了细密精致的梨花图案,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唯有在光线下流转时,才能捕捉到那若隐若现、如同水波般荡漾的柔光,精致华美得令人屏息。
沈知棠微微一怔,这花色……未免太过艳丽,太过引人注目了。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素淡的月白衫子。
孙嬷嬷见她神色,立刻会意,脸上笑意更深,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亲近:“美人莫惊,这是陛下特意吩咐尚仪局,选了最好的绸缎,紧赶慢赶为您裁制的。”她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陛下还说……”她模仿着帝王的口吻,带着笃定,“说昭美人肤白胜雪,清丽难言,唯有这海棠红,方能衬出那份世间罕有的好颜色。”
一股热意倏地爬上沈知棠的脸颊,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指尖触到一片滚烫。
“陛下还说,”孙嬷嬷接着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温和催促,“让您换上这身衣裳,随老奴去一趟养心殿后头的临水琴室。陛下此刻正在那里,等着听您作的曲子呢。”
沈知棠的心猛地一跳,突然想起他昨夜那句平淡却不容置疑的吩咐——“明日此时,带一首你作的曲子来。”
还有今早他再次说要听曲子的提醒。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是紧张,是忐忑,还有一丝隐秘的、被期待的雀跃。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屏风后,褪下素衫,将那袭浓烈如火焰的海棠红襦裙换上。
冰凉的丝绸贴上肌肤,带着一种奇异的滑腻感。当她从屏风后走出,碧桃和孙嬷嬷眼中都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铜镜中,那浓烈的红色果然衬得镜中人肤光胜雪,莹润生辉,眉眼间都仿佛被点亮了几分,素日里的清丽在这海棠红的映衬下,竟绽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色。
沈知棠抱起自己惯用的琵琶,指尖拂过熟悉的弦柱,心绪却难以平静。赵胤说要听她作的新曲,可短短一日,仓促间可成不了一曲。她思来想去,只能将那首十四岁那年在家乡小院、梨花如雪时所作的《棠梨映雪》稍加润色,权当交差。
她跟在孙嬷嬷身后,穿过曲折的回廊,绕过肃穆的养心殿主殿。殿后果然别有洞天,一处精巧的琴室临水而建,飞檐翘角,一半悬于碧波之上。
她推开雕花的木门,湿润的水汽裹挟着清雅的沉檀香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瞬间涤荡了方才的紧张。
琴室内陈设清雅,不似宫殿的富丽,倒有几分文人书斋的意趣。赵胤并未端坐主位,而是斜倚在窗边一张铺着软垫的竹榻上。墨发仅用一根墨玉簪松松系着,几缕碎发慵懒地垂落额角。身上是一件玄色常服,领口随意地敞着,露出里面素白的里衣。他手里握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望着窗外粼粼的池水。天光水色映在他俊朗的侧脸上,柔和了平日的凛冽线条,倒显出几分闲适的书卷气,如同一位清贵的世家公子。
听见开门的声响,他抬眼望来。刹那间,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身上那袭灼灼其华的海棠红襦裙上停顿了一瞬,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那目光缓缓上移,掠过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如同花瓣般柔软的唇,最后定格在她清澈的眼眸深处。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掠过一丝惊艳之色,随即漾开温柔的笑意,如同被春风吹皱的池水,一圈圈扩散开来,直达眼底。
“过来。”他放下书卷,朝她伸出手,声音低沉温和。
沈知棠抱着琵琶,一步步走近,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她依言跪坐在琴案前柔软的蒲团上,指尖下意识地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一个清越的单音,在安静的琴室里格外清晰。
“臣妾……献丑了。”她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专注的目光,低声说道。
指尖轮转,清泠的琵琶声如珠玉落盘,在氤氲着水汽与沉檀香的琴室内流淌开来。曲调悠扬婉转,带着少女时特有的、淡淡的春愁与对美好的憧憬。她渐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指尖在弦上跳跃,仿佛又回到了苏州家中的小院,梨花如雪,簌簌落下,岁月静好无忧。那些离家的愁绪,入宫的惶惑,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琴音抚平。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在湿润的空气里盘旋。沈知棠有些忐忑地抬眼看他,如同等待夫子点评的学生。
赵胤不知何时已坐直了身体,目光专注,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曲意清雅,如见梨花初绽……”他点评道,声音温和。随即却又话锋一转,修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叩击,如同打着拍子,“只是……起调略显急促了些,若再缓一分,效果或许会更好。”
沈知棠微微一怔,凝神思索着他的话,似乎确有其理。正要开口请教,却见他已起身,绕过光洁的紫檀木琴案,径直走到她身后。
下一刻,温热的胸膛便轻轻贴上了她挺直却微微绷紧的后背。属于他的、带着龙涎香与清冽沉檀气息的体温和存在感,瞬间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密不透风。
“像这样……”他低沉的嗓音几乎贴着沈知棠敏感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后最细嫩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覆在了她按在弦柱的手背上。
沈知棠的脊背瞬间绷得笔直,僵硬得如同石雕,连呼吸都停滞了。她的指尖在他温热宽厚的掌心下微微颤抖,试图抽离,却被他更紧地包裹住。
琵琶音在他的掌控下重新响起,节奏果然舒缓下来。情感也不再是少女的春愁,而是似初春刚解冻的溪水,汩汩而流,带着对生命、对未来的期许。
她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后背紧贴着他坚实温热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一声声,仿佛敲打在她的心上,比那琵琶的弦音更乱,更响,震得她心慌意乱。
……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细密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琴室外宽大的芭蕉叶上,发出细密而清脆的噼啪声,与室内的琵琶声奇妙地交织在一起,如同天赐的伴奏。
赵胤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也环了过来,虚虚地、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搭在了沈知棠纤细的腰间。隔着薄薄的丝绸衣料,那掌心的热度几乎要将人灼伤。他微微俯首,下颌几乎抵着她的发顶,几缕墨发垂落,拂过她的颈侧。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他们交叠的手指和跳动的琴弦上,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着无比的耐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
“陛下……” 沈知棠忍不住低唤出声,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和依赖。身体却本能地想要逃离这过于亲昵的禁锢,腰肢微动。
察觉到她的动作,原本搭在她腰间的手掌倏地收紧,将她更牢地固定在自己怀中。他微微侧首,温热的唇瓣几乎擦过她敏感的耳垂,低沉的鼻音带着询问:“嗯?”
暧昧的气息蔓延,气息灼热。可就在这情愫如藤蔓般悄然滋长、缠绕心尖的瞬间——
“陛下!陛下!”一个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声音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猛地撕裂了琴室的旖旎与宁静。
只见一个浑身湿透、面色仓皇的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光洁的地砖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下!不好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在坤宁宫突发心绞痛!痛得昏死过去了!太医……太医说情况万分危急!请您……请您快过去看看吧!”
“铮——!”
琴音如同被利刃斩断般戛然而止,赵胤猛地抬起头,方才眼底所有的温柔旖旎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动作利落地站起身,瞬间又是那个威临天下、不容置疑的帝王。
“知道了。”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沉凝。他松开沈知棠的手,甚至来不及整理微敞的衣襟,抬步就要往外走。
脚步在跨出门槛前顿住。他回头,目光落在依旧跪坐在琴案前、怀抱琵琶的沈知棠身上。眼中的凝重似乎融化了一丝,他俯身,温热的手指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捏了捏她冰凉的脸颊,声音放柔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疑:
“继续弹。”
“朕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玄色的身影便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门外,融入细密的雨帘之中。只留下那一声“去去就回”在寂静下来的琴室里,显得格外空茫。
【雪团儿日记5:喵嗷!下雨了!好烦!朕最讨厌爪子湿漉漉的!香香被那个玄衣的蠢货圈在怀里弹那个会响的木头?弹得咿咿呀呀的,吵得朕睡不成觉!那个玄衣的爪子还老摸香香的手!哼!……嗯?有人闯进来了?哭哭啼啼说什么‘心绞痛’?啧,又是那个穿红袍子、总拿眼刀子剜香香的两脚兽!为什么非要‘痛’!真烦猫!玄衣的蠢货被叫走了,香香还傻坐着弹琴?笨!快来给朕梳毛!朕的毛都被雨汽弄得不蓬松了!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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