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眼瞧着叶隐峰的眼神逐渐软下来,回头同身后的景山对视一眼,便听见叶隐峰气不打一处来的叹息声。景山失笑片刻,趁着他垂头叹气的功夫,又是一把将明玉往府邸外头拽,愣是没去管身后叶隐峰气急败坏的叫喊。
上了街,挤进了来往的人堆,明玉却忽然没了主意了。替景山开脱,虽说也是为了能趁着他们叶家尚在京城的时候再多与他见上几面,真让她亲自上街挑衣裳布料的,她只担心掌柜的瞧她年轻,就是狠狠讹上她一笔她都察觉不出来。
于是她慢慢拽着身边人儿的衣袖,仰着头:“要不……寻个茶楼,听一下午的书就是了?”
景山倒是不解了,指尖上绕着肩上搭着的发丝:“不是去买裙裳钗环?我知道我是有些鲁莽,也早就打定主意了日后只娶你一人过门,但到底你也还是闺阁娘子,出门在外,一点儿都不能狼狈。”
明玉听着,心里也道着是,决定走一步观一步,大不了一会儿不买,或是把那买东西的钱记在她们阮家的账上便是,回头等回了府再仔细同爹爹阿娘他们解释一番也就是了。
哪知景山见她点头了,紧攥着她的手便往一处走,虽说眼下是较于方才走得慢了些,于她而言还是有些急匆。
只是他们这越走,明玉瞧着便越觉着不对劲:这哪里是往街上那些挑布料的地方去啊,分明是往那最大最贵的成衣铺子的方向去了。
到了门前,明玉才堪堪把景山拽停,眼里有些退缩。“我爹爹虽说是个朝堂三品的官员,但祖上一向清廉节俭,没什么太多的钱财积蓄,这种成衣铺子不说有没有适合的、织线纹样是不是对眼缘的,就算是有,也要较直接买布料贵上三番,实在是不值当的买卖。”
然而景山只是笑着定定瞧着她,忽道:“没走错,就是这儿。”
他说着,再一次反握住她的掌心,带着她便往那铺子门前的台阶上走。“我的明玉值得这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不过是几件衣裳而已,又不是买不起。再者,真去买布料,哪儿能这样快就让你换好衣裳回府去?一会儿还要去挑拣首饰呢。”
这样说着,他二人便已经来到成衣铺子的跟前了。里头的掌柜绣娘见着来人,往明玉脸上扫了一眼,顿时明白其中的意思,同景山恭敬点头问安后,便转而朝着明玉殷勤起来道:“在下妙年,是这京城成衣铺子的掌柜,里头大多的花样也都是我绣的。瞧着小娘子这会儿面色还有些白,看来是为了见心上人跑得着急了?也是,如小娘子和这位郎君的样貌,这才真叫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您便先去扶椅那儿歇会儿,妙年先让人给小娘子递一盏茶过来润喉,一会儿便去取些妙年觉着适合您的衣裳给您过过眼,要是小娘子不喜欢,再换了便是。”
妙年言语刚落,明玉手边便有成衣铺子里的帮扶递了茶盏过来。茶盏温热并不烫手,她偏头过去看,端茶的是个约莫十二三岁年纪的姑娘,脸蛋儿瘦得发尖,然身上穿的衣裳料子似乎比她的还更细腻新颖一些。
景山见她发愣,轻咳一声,示意她莫要太紧张,明玉这才慢慢松着肩,抿了口茶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妙年一连推着好几幅撑着裙裳的木架子从屏风后面出来,颜色纹样一件比一件华贵夺目。她瞧出了明玉眼里的疑惑,只淡笑道:“小娘子的容貌是一等一的清丽淡雅,要是上了厚重的妆,反倒是要将您身上这份浑天然的气质掩下去了。只是世间万物的美都讲究一个疏密有序,脸上淡了,身上便可以多些色泽。我这双眼瞧过好些娘子夫人们的,错不了,小娘子去试试?”
明玉伸着手指,点着自己,又有些诧异地点着面前那些有些艳丽的衣裳,蹙着眉有些犯难。她是个不太爱改变的性子,贸然让她替换了自己原先看习惯了的素色衣裳,让她觉得实在是有些为难。
然而妙年却瞧准了她的这份摇摆不定,笑吟吟地推着她去了屏风后面,半晌后待到她领着换了衣裳的明玉走出来时,见着了那候在外头的景山这满脸惊诧的模样,妙年便知道,自己是又挑对了。
这会儿明玉脸上虽然还有些微的尘土,在一身烟紫色的衣裙下,衬出她不点而朱的唇,与那双亮盈盈的眼眸对视着,倒是连头上的钗环步摇有些歪倒都不太能让人注意到。
“小郎君的反应可不会骗人。小娘子来铜镜里瞧瞧自己?”
妙年说着,又扶着她的肩膀转了个身,推着她往那落地的铜镜面前瞧。“小娘子先前穿得也素净,头上的簪饰也简单得很,却还能瞧着过得去,那也是全靠小娘子您这张脸蛋儿撑着,换作妙年,那得朴素得和守寡去了似的。其实小娘子只是不善于变通,不太爱改变自己,无论是自己的喜好也好,心意也好,瞧着您是个温吞似水的性子,其实若是切实落在眼里瞧见了,也不会很难接受着吧?您瞧,您这身烟紫色穿着,也并不觉着难看,也没有想抗拒,只是先前没有多多尝试着的缘故。”
她面向明玉,腰后轻靠在柜台边,又抬眼瞟了那后面立着的景山,笑着曼声道:“其实穿衣裳也是,人也是,原先没想过的颜色,其实尤为适合呢。”
这下明玉才总算明白了,为何这成衣铺子开得偏,价格又高上许多,却仍旧有许多世家贵女愿意来买这里头的衣裳,原来是靠着掌柜的一张巧嘴,如她这样嘴硬耳根子软的人儿听了都不觉动容。
景山见状,笑着迎上来,往那柜台上面拍了三锭银子。“妙年掌柜,我们赶时间,一会儿还要去看钗环首饰,怕去得晚了,好货便被人抢完了。这会儿她穿在身上的这一身便不换了,剩下妙年掌柜一并拖出来给我们看的,一并按照她这一身的尺寸去包,我们全都要。”
妙年一听,两眼都放着光。这可是比大生意,她手快地就把景山掏出来的三锭银子往怀里收,“这位郎君阔绰啊!如今宫里面放了旨意,这些日子街上各个铺子生意都不好,有郎君的这些银子,可够我们铺子撑上一月有余了。”
她唤着方才来递茶水的帮扶姑娘去将那些衣裳按照明玉的尺寸包起来,两只手在那早都盘包浆了的算盘珠子上来回拨算,才缓慢抬头笑道:“原本郎君该是还差两贯钱,不过郎君和小娘子们买的多,这两贯钱我便替你们抹了。”
景山这才点着头,只说包好的衣裳全都送去阮府,妙年心里这才一惊,叹道:“虽说早有猜测,京城里面担当得起这第一美人名号的娘子应当是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却也没真切见到过,只听闻阮小娘子深居简出,就算是出门也是乘马车的。今日妙年见着了,才总算觉得当年能在小娘子年幼时便放出这道话的人,当真是没有瞧走眼,只可惜妙年觉着,阮小娘子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的容貌有多惊艳。”
明玉被她夸得越发不好意思了,一张脸又慢慢红起来了,只觉着面皮上烧得慌,于是悄着声又问:“不是说还要买钗环吗?日子往冷天跑了,天色沉得快。”
她执意要走,妙年便也说一口气卖了那么多件衣裳出去,再要有娘子们上门来买可就没东西了,于是也就借着这个由头不再挽留二人。
待到明玉总算把景山从那铺子门前的台阶上拽下来时,她眼里有些恼,对上景山的眼:“这么多钱,一眨眼就花出去了,败家子啊!”
景山却只是抱着臂,只觉得这些都是小事,不以为意着:“一点小钱罢了,去城东的庄家赌钱也是花,给你买衣裳头面也是花。难道明玉愿意让我去那庄家赌钱?”
“你!”明玉气急,哼一声转过身去,“我不同你说话,这钱,你爱怎么花怎么花,我可管不着!”
谁知道景山却反应过来了,只拉着她的手,恳切说着软话:“好明玉,好阮娘,可不要真的不同我说话。”
知道他是在朝自己撒着娇,但到底是一个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的男儿家,在天色尚亮的时候,在繁闹的街边拽着自己的手和衣袖,做出一副摇尾乞怜的举动,引得过路人不住侧目。他是面皮子厚实,她却没有这份心性,于是只能将他拽开了步子,一面说着他莫要再做这般恶心人的举动,一面自己心里却又慢慢添着些蜜甜,慢慢往头上飘,最后从唇边眼角处溢出来,笑盈着顶着逐渐攀爬上来的夕阳,与他一前一后地走着。
秋日的夕阳只需要一瞬便能炸开,凝成一团刺眼的亮橙色,洇染着周边的云,让老天爷用以染布的料色一层层堆叠。
景山又领着她跑了好几间首饰铺子,但大多用得料子都不算太好,况且明玉回想着,半月前自己才过完生辰,阿蓉和显瑜从宫里面给她搬了好些钗环首饰,外头卖的哪里会比宫里的物件更精细?景山亦是回想起来先前的这些事儿,于是这才作罢,只牵着她往茶楼走去。
说书人恰好说得是一则明玉早先前便听说过的话本子,里头的意思大抵是一户人家的娘子与一个探花郎结了亲事,谁知道到了大婚当天,这娘子先前的相好找上门来了,带着那娘子的信物就要抢亲。探花郎不愿意放手,那相好亦是不愿意,于是便在成亲的大堂上两相撕打起来,最后那娘子还是没听自己父亲母亲的劝说,弃了探花郎夫人的位子,只愿与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厮守一生。
明玉应着茶楼底下说书人的言语,叹道:“原先这话本子听过许多回,我却都没真切记住过,直到那西塬的小领主住进了皇宫里面,我才发觉,原来阿蓉也算得上是这话本子里头的娘子:一面是与自己两情相悦的人,一面是被迫要嫁的人。”
“若这话本子里的娘子是你,你会如何抉择?”
“我?”
明玉挑眼,看了景山一眼,举起手边的杯盏啜了一口:“若是原先的我,应当会选择后者。爹爹和阿娘他们是最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若是真要逼我去嫁给一户我不乐意的人家,无非是爹爹在朝堂之上出了什么事,或是我们整个阮家出了事。”
景山呼吸一滞,捏着杯盏的手指用力收紧。“那如今呢?”
“如今既然有了心上人,且心上人同样也心悦于我,自然是选择前者了。”
她弯着一双笑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愈发难忍,却也愈发惆怅难过。
“明玉。”
明玉将一双眼睁大了些。“我在,怎么了?”
他却深吸一口气,像是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来不及与你道别,就要去江北了,你会不会生气?”
其实这话一出,明玉心里面便也知道了个大概。这话无论是说的人,还是那听的人,谁的心里面都不好受。分别这两个字儿本就是伤人的,却又带着太多无可奈何,因而明玉只是苦笑着摇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若是不去江北,整个叶家便都要被陛下越发深重猜疑着。其实这原本就是个无妄之灾,即便是能倒回到三月郑老国公才去的时候,爹爹出了你们,也再没人能选来京城坐这颤颤巍巍的国公位置了。”
景山却摇着头。“我不是说该不该生气,我是问你,你心里会不会怨我,怨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与你见上一面。”
这话倒是让明玉一怔,随后犹豫半晌,才抿着唇,有些不自然地点着头。“其实换做是你,你也会怨我的吧。”
得了她的回答,他这才垂下眼,心里暗叹着求老天爷庇佑阮家与叶家,只是心里又是倏地一酸,那股劲儿便顺势往上涌,冲着眼眶,最后直直往掌心里掉下一颗泪。
应着她的话,景山亦是点了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楼下说话本子的先生猛地往案上一拍镇石,宣告着一场短暂的休憩。明玉探了脑袋往窗牗外头的天色一瞧,却见前面还绚烂的夕阳天色,这会儿已经全然暗下来了。
她将头转回来,同景山故作轻松道:“咱们今日出行可没带马车,再晚上一些,怕是路都要摸不清楚了。”
然而景山的眸光却深得像见不到底的深井,落在她的身上,灼得她身上都有些烫。她不敢说话,心里发着虚,安静候了半晌,末了才见他企图僵硬地伸出手,与她十指牢牢相扣。
“好,我带你回家。”
sorrrry!!今天实在是有些赶了,现在总算是把章节补全啦!
(深深鞠躬道歉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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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细风危楼(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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