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回到家,打开屋门,屋子里没有开灯,很黑。
“桐桐。”他喊了一声,无人回应。
隔壁302同样静悄悄。江叙走上前,防盗门虚掩着,内里陈旧的木门也没有合上,黢黑的夜从门缝里透出。江叙指尖轻轻搭在门上,木门被轻易地推开,空气里有丝丝甜味。
他往里走,但什么人都没有看见,正要转身,腰间猛地被某样冰冷的硬物抵住。
“不准动。”
贺闲星清亮的声线此时被压得很低,带着危险的气息。
“举起手。”
江叙驻足,配合地抬起双手。他缓缓转身,后腰上的东西却恶狠狠向前顶了顶。
“不是说了,别动吗?”贺闲星凑近他的耳边。
江叙呼吸一滞,只听“砰”地一声——他下意识合上双眼。
一阵长久的静默后,江叙睁开眼睛,仰起头,逼仄的公寓中,彩色飘带纷纷扬扬,落在脸上,传来极为柔软的触感。
他回身,贺闲星笑容灿烂,“surprise——”
江叙视线往下,桐桐怀里抱着长长的礼花筒,正忽闪着蓝色的大眼睛,满脸雀跃与期待。
“这是,”江叙喃喃,“在干什么……”
“咦,你吓到了?”贺闲星倾身上前,江叙深黑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他脸上的笑意也如涟漪一般渐渐散去。“怎么了?”贺闲星垂眸,上下扫视江叙的脸,唇边是好整以暇的弧度,“魂不守舍的呢。”
江叙推开他,“我没事,你们在这干什么?”
“啊……你忘了吗?今天是桐桐的生日。”
“生日……?”江叙垂眼向下看,桐桐正害羞地抓住贺闲星的裤腿,扬起脸,巴巴望着他。
对啊,今天是桐桐的生日。
江叙蹲下身,把孩子圈进怀里。他如释重负般把脸埋进那柔软的小小颈窝,双臂收紧,“对不起桐桐,爸爸把你的生日都给忘了。”
“没关系,爸爸。”
桐桐小手拍拍江叙的后肩,“妈妈今天带我去了游乐园,我很开心哦。”
“是吗?好玩吗?”江叙轻抚桐桐的脸颊,桐桐点点头,“超级好玩!”
贺闲星看了眼蹲在门口的父与子,然后走至客厅的冰箱旁,“好啦,快来吃蛋糕吧!我昨晚特意定了个小熊蛋糕呢。”他提着蛋糕,放到餐桌上打开包装,“哎呀,这只小熊的脸好像有点歪了,桐桐快过来看!”
江叙抱着桐桐走过去,桐桐兴奋地闹着要吹蜡烛。看着桐桐湛蓝的眼底映出烛光,江叙不由自主瞥了瞥贺闲星。
贺闲星一张脸被照得像是沐浴在阳光中一样,微微打着卷的栗色发丝依然绵软蓬松。注意到了江叙的目光,他一边唱着生日歌,一边漫不加意地看过来。
两人在蜡烛的火光下四目相对,片刻后,又心照不宣地各自看向别处。
陪桐桐把生日过完,江叙带他回去收拾了一番哄睡后,再次敲响了贺闲星的屋门。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门很快开了。
“怎么,有什么忘了拿?”贺闲星斜倚在墙边,抱着双臂,唇角似是而非地上扬着。
“不,”屋子里一片漆黑,江叙透过夜幕望向贺闲星,“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
“张锐自杀了,你知道吗?”
“天啊,我不知道。”
“城西的溺尸案,到现在还没有收尾。”
“是吗?那怎么了?”
“你让程振把你从叶义朗手下调走,就为了接替我去审讯张锐。”
“你在怀疑我啊?”贺闲星唇边的小虎牙笑起来时,偶尔会露出来。
“要我怎么才能相信你,贺督察?”江叙蹙着眉,“还是说,应该叫你傅闲星先生才对?”
“我没有杀他。”贺闲星若无其事说了一句,然后坐到沙发上,从茶几抽屉摸出包烟,推出一根,“要来一支吗?”
“别在室内抽烟。”
“哈……家里又没别人。”
江叙没有反驳,屋内短暂地安静了一会。贺闲星把烟塞了回去,纤长的手指把玩起烟盒来,“体系内姓傅多尴尬,一直傅督察、傅督察地叫着,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干不到正级?”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吗?”江叙站在浓稠的黑夜中,“五年前绑架案中死掉的那个孩子,叫傅月珩。”
贺闲星将身体缩进沙发,那里恰好避开了窗外照进来的灯光,他好像笑了一下,然后说:“他是我弟弟。”
江叙看不清贺闲星当下的脸。
“贺,是我妈那边的姓。挺好听的,不是吗?祝贺一颗星星的诞生,多浪漫。”贺闲星仰起头,淡淡看了眼站着的江叙,“坐会吧,站那么高,我仰头看着很累的。”
江叙坐下,贺闲星继续说:“故事听完你别嫌狗血就好了。我妈是个omega,以前当了几年小演员,后来遇到了我爸,以为攀上了高枝,拼了命地给他生孩子。不过我爸家里还有个正室太太,偶尔想起来了才会来我们这一趟。我跟我弟有爹生没爹养,哦,不对,他每个月给我们母子三个一大笔的钱,反正我是花得挺开心的。”
“我妈嫌我大了碍事,十来岁就把我送出国,只带着我刚出生的弟弟一个在S市生活。后来,他又养了个小白脸,三不五时地去小白脸家里过夜,不怎么管我弟。出事那天,我弟一个人在外面玩,结果莫名其妙就被卷进了那起案子。他也是倒霉,在场那么多人质,偏偏就他丢了命。”
贺闲星看了眼江叙微微翕动的嘴唇,总是轻快的声音里满是疲倦。“让我先说完吧。”
他说:“事情发生后,我妈跟小白脸还在邻市度假,等回来才发现孩子没了。他可能觉得正好少了个拖油瓶,在狠狠敲了我爸一笔钱后,就带着小白脸跑了。我那会在国外联系不上他们,一直到回国后,才知道了这件事。”
“其实我跟我弟聚少离多,也没有多少感情。可我就是很好奇,怎么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呢?”
贺闲星轻轻嗤笑,“我回去之后,死乞白赖地找上我爸,求他安排我进S警大。后来毕业了,我顺利被分配进了S市治安总局,可是当年负责这起案子的你却不在了,张永锋也已经卸任。我只好利用权限调了那时候的卷宗和执法视频,终于看到了我那个讨人厌的弟弟,是怎么被人一枪爆头的。”
“贺闲星……”江叙不忍再听下去。
“我说了,”贺闲星双眼发红,陡然吼道,“让我讲完!”
但这样吼完他又愣了一愣,声音里很快带上了笑意,“抱歉,我太大声了。”
那笑声仿佛很遥远。
“我这个人有时候爱钻牛角尖,钻着钻着就出不去了。我把那卷视频私下拷回了家,没事就翻出来看看。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忽然就开不了枪了。”贺闲星猛地抓住江叙的手腕,随后快速把人推倒在沙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江叙不知该如何作答。
“因为只要一拿起枪,”贺闲星压在江叙身上,他的身体挡住了光的来处,江叙只能看见那双唇在颤抖,“只要一拿起枪,我脑子里就是弟弟被人打爆脑袋的样子……”
他掐住江叙的手腕,指甲深深嵌入江叙的皮肤。痛感丝丝缠绕,就像是某种无形的枷锁。
“……对不起。”江叙没有挣开。
屋外偶尔有风声吹响,呜呜咽咽,漫进黑暗的公寓内。
贺闲星目不转睛地看着身下的人,他默不作声,良久后才松开手,指尖轻轻点在江叙那骨节突出的腕间。像涂抹颜料一样,他将渗出的血珠慢慢抹平,暗红的血融进皮肤的肌理,只余下淡淡的铁锈气息。
“你不用害怕,我接近你的目的并不是要报仇,我也知道,该恨的不应当是你。在总局的时候,我陆陆续续查了不少你的资料,包括你在警大的经历,还有后来你跟沈聿成私下结婚的事。”贺闲星的手缓缓向下,而后用力按在江叙腰间的伤口处,“我不敢开枪是真的,但调来G城却是主动申请的。因为我很想知道,一个亲眼目睹人质死在自己怀里的警司,下半辈子会是个什么模样。”
“贺闲星,”江叙脸色发白,“当年的事,我很抱歉……”
贺闲星无声地笑了。“找到你之后,我越来越好奇,为什么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开枪呢?我那个讨人嫌的弟弟,不是切切实实死在了你面前吗?为什么你一点都不自责呢?”
“不,我从来没有不自责……只是我知道,我当年的选择没有错。”
“是吗?说说看呢?”
“绑匪他们……是该死,但他们的死不该由我们去审判,我们只是执法者,执法者没有权力代替法律擅自剥夺他人的生命!——”
江叙的话被贺闲星向下收拢的五指打断,伤口再次撕裂的剧痛让他忍不住低声喘息。
“真是了不起的英雄发言。”
贺闲星另一只手的指尖掠过江叙汗涔涔的脸侧,“可是江叙,你既然那么有正义感,既然那么了不起,既然谁都想救——”
他突然窒息了一样停住。
“为什么不救我弟弟?”
脸侧的指尖簌簌抖动,江叙怔怔望着压在自己身上呼吸粗重的贺闲星。
“明明那么多人都得救了,”勃然的怒火和眼泪一起砸在江叙的脸上。“为什么偏偏只有月珩他死了?!为什么?——你不是英雄吗?你不是想当英雄吗?”
贺闲星终于情绪失控,哭喊着揪住江叙的衣领,一遍遍质问。
可江叙除了道歉,什么都做不了。他无能为力地轻拍着那颤抖的背脊,“我不知道,贺闲星,我也不知道……”
茫茫然中,昏暗的光线让头顶的天花板也变得遥远起来。江叙清楚,不管是他,还是贺闲星,又或者沈聿成,他们都被裹挟着踏进了漆黑的洪流。漩涡中,他们或许举步维艰,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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