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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缫丝厂的最后晨光

1920年8月的广州西关,暑气带着珠江的潮湿弥漫在街巷里,黎氏缫丝厂的蒸汽机房内,老板黎文廷正在检查新一批生丝品质,黎夫人和账房先生在账房核对账目。17岁的黎卓安站在四方桌边帮母亲整理单据。

她穿一件月白色细布短衫,领口绣着朵小小的素色兰花纹,是母亲去年亲手给她缝的——如今布料已有些泛旧,滚着花边的袖口下露出一截手臂,纤细有力的手腕握着毛笔的姿势稳当,在单据上写下“已核”二字时,笔画工整得不像个十七岁姑娘的字迹。

两根油亮的麻花辫下端系着和衣服同色的发绳,偶尔有几缕碎发垂在颊边,也会趁着转身递单据的间隙,抬手轻轻别到耳后。母亲核对账目时偶尔会揉一揉发酸的眼睛,卓安便会默默起身,从四方桌上的铜壶里倒出温好的花茶,递到母亲手边,轻柔的声音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娘,先歇会儿再算,这几张单据我和苏先生再核对一遍,您放心。”

她不仅能协助账房先生,将账房诸事打理得精准妥帖、毫厘不爽,家里的琐事也帮着母亲打理的井井有条。早晨出门前,她会提前把卓容绣虎头鞋要用的彩线按颜色理好,放在妹妹的绣筐旁;卓远上学的书包,她前一晚就会检查一遍,确认课本、笔墨都没落下,甚至会在书包侧兜塞一块油纸包好的绿豆糕——知道弟弟课间会饿肚子。

黎先生检查生丝品质时,偶尔会叫卓安过去帮忙分辨生丝的光泽,她总能准确说出哪批丝的韧性更好,哪批丝在蒸煮时需要多留意火候,连厂里的老工人都夸:“大小姐这眼力,再过两年就能接先生的手了。”

她从不在这些夸赞面前显露骄傲,只是笑着说:“都是跟着爹和娘学的,还差得远呢。”

午后空闲时,她会坐在账房窗边看书,看的不是闺阁姑娘常读的诗词话本,而是父亲藏在书架上的《商道》和《蚕桑辑要》,书页边缘被她翻得有些软卷,空白处还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都是她对缫丝工艺和经营的思考。

缫丝厂账房外的回廊下,摆着一张老旧的梨花木桌。十六岁的黎卓容坐在竹椅上,指尖捏着一枚细银针,正专注地给虎头鞋绣着眼睛。她浅粉色布衫的袖口,沾着几点淡淡的丝线印子——那是今早绣鞋帮时不小心蹭上的。竹篮里码着五颜六色的丝线团,最底下压着另一只虎头鞋:鞋身已缝制妥当,只待绣花,是母亲前几日赶制的,等这双鞋都做好了,下月去外婆家时,便能给黎卓逸穿上。

黎夫人近来忙着打理账目,实在分身乏术,绣虎头鞋的活儿便交给了卓容。卓容每天刚跨进家门放下书包,就会被盼新鞋盼得心急的小弟攥着胳膊往桌边拉:“二姐,快绣我的新鞋子呀!”

6岁的黎卓逸穿着软软的白色小褂子趴在桌边,小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姐姐手里的针线。看到姐姐把金线穿过虎头的轮廓,他忍不住伸出小胖手,轻轻碰了碰鞋面上毛茸茸的虎须,脆生生地问:“二姐,小虎的眼睛什么时候好呀?我想让它看看我新捡的弹珠。”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个玻璃弹珠,放在虎头鞋旁,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卓容被弟弟的模样逗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温软:“快啦,等姐姐把这对金眼睛绣好,小虎就能‘看见’你的弹珠啦。不过你可别碰针,小心扎到手。”她说话时声音轻轻的,像春日里拂过江面的风,连握着银针的手都稳了稳,生怕动作太大会吓着弟弟。卓逸听话地收回手,却还是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鞋面,小脑袋跟着姐姐绣花的动作轻轻晃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门口传来,一个穿着藏青色短打的少年抱着把桃木弹弓,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他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了点泥渍——想必是今早去后院爬树掏鸟窝时蹭的。弹弓的皮筋是新换的,还泛着淡淡的橡胶味,他跑到回廊下,气息还没喘匀,就兴奋地冲黎卓容喊:“二姐!你看我这弹弓,刚去铁匠铺让王大叔帮我修过,力道可足了!我想去珠江边打鸟,听说那儿有好多彩色的水鸟,打下来给卓逸做个鸟笼!”沾着泥的手把弹弓往卓容眼前一送。——这是黎文廷的三儿子,今年14岁的黎卓远。

他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手还比划着打鸟的动作,浑然没注意到斜对面小库房的门帘被轻轻掀开。黎先生穿着件深蓝色长衫,手里拿着一卷生丝,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卓远这副模样,他脸上带着几分严肃,走过来抬手敲了敲儿子的肩膀:“卓远,明日还要去学堂上课,今日怎的这般贪玩?”

卓远脸上的兴奋劲儿瞬间淡了些,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爹,我就是想给卓逸打只鸟……”话还没说完,就被黎先生打断:“想要鸟雀,日后学校休假时爹爹带你去集市买,何必去江边冒险?珠江边近日不太平,且你身为兄长,更该知晓读书的重要性,莫要总想着玩耍。”

卓远听着父亲的话,慢慢攥紧了手里的弹弓,却还是乖乖点头:“知道了爹,我不乱跑了,今日就在家陪阿逸玩,晚些时候去温习功课,明日一定按时去学堂。”一旁的卓逸见哥哥不开心,立刻拿起桌上的玻璃弹珠,递到卓远面前:“哥哥,我们玩弹珠吧!不打鸟了,弹珠也很好玩!”

卓容也放下针线,笑着说:“是啊,卓远,等我把鞋绣好,咱们一起陪卓逸玩捉迷藏,院子里的桂花树后可藏得住人呢。”黎先生看着孩子们的互动,脸上的严肃渐渐散去,抬手摸了摸卓远的头:“这才是兄长该有的样子。去吧,别闹得太厉害,莫要影响账房做事。”说着便转身回了小库房,留下姐弟三人在回廊下,伴着丝线的轻响和清脆的笑声,将午后的时光晕染得格外温暖。

暮色渐浓时,西关的街巷里升起袅袅炊烟,黎家的晚饭刚过,厨房的碗筷还泛着温热的水汽。卓安站在灶台边,边看着厨娘王婶用抹布擦拭着铁锅,边和她讲明天要采购的菜蔬。忽听得院门口传来熟悉的招呼声——是父亲的老友周利桉,周伯,手里提着个油纸包,里面裹着刚出炉的广式酥饼。

“黎兄,今日得空,来跟你喝两杯。”周伯的声音洪亮,刚踏进院门没几步就被黎先生迎了上去。卓安从厨房探出头看了看,顺手拎着刚灌满热水的暖壶笑着出门去正屋泡茶。“周伯,快坐,这茶是前几日爹从云南带来的,您尝尝。”卓安双手递过泡好的普洱茶,周伯接过茶杯,看着卓安懂事的模样,忍不住感叹:“黎兄,你这大女儿真是难得,又能干又沉稳,比寻常人家的小子还靠谱。”

黎先生笑着摆手,却难掩眼底的欣慰,转头对卓安说:“我和你周伯去书房聊会儿!你去把晾在院里的衣服收了吧,夜里有露水,别打湿了。”卓安应了声“好”,出门走到廊下拿了竹篮走到院中的晾衣绳下。

黎先生的书房在祖宅东侧,是间约莫十平米的屋子,推门而入时,先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与樟木味——那是书案上的徽墨与墙角樟木书柜散发出的气息,在夜色里酿成温润的味道。

书房的门是老式的花梨木门,门板上刻着浅浮雕的“岁寒三友”图,松枝遒劲、竹节挺拔、梅蕊点点,经年累月的摩挲让木纹愈发温润,黎文廷取下插在门锁上的那串黄铜钥匙,串着缫丝厂的仓库钥匙、账房钥匙,还有一把小巧的铜锁,是用来锁书柜最底层抽屉的。

屋子正中摆着一张酸枝木书案,案面宽大平整,边缘有些许不小心被算盘珠子砸出来的磕碰痕迹。书案左侧放着一方端砚,砚台里还残留着些许墨渍,旁边斜倚着几支狼毫笔,笔杆上刻着小字,有两支是卓安用省下的零花钱给父亲买的,笔杆上“父亲雅正”四个字虽稚嫩却工整。案上摊着一本翻开的《蚕桑辑要》,书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桑叶——那是去年厂里新引进蚕种时,黎先生特意留下的,想看看新蚕种结出的丝与旧种有何不同。

书案右侧摆着两把酸枝木圈椅,椅垫是洗得干干净净的深蓝色粗布,边角处缝着粗线,是黎夫人前几年亲手缝的,她说粗布透气,坐着舒服。圈椅中间的小几上,放着今晚待客用的青瓷酒杯与茴香豆碟——酒杯是民国初年的粉彩瓷,杯身上绘着浅淡的山水图,杯底印着“同治年制”的红章,是黎家祖传的物件;杯子里是刚开封的米酒——是去年酿的,本想留到过年时再喝,今日老友上门,便索性取了出来。茴香豆碟是普通的白瓷碟,边缘缺了个小口,却是黎先生最常用的,说“用惯了,不硌手”。

屋子西侧立着一架樟木书柜,分上下五层,上层摆着成套的《十三经注疏》《资治通鉴》,还有几本关于缫丝工艺的专业书籍,书脊大多有些泛黄,最上面那本《西关蚕业志》的封皮都快掉了,是黎先生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里面夹着他几十年前做的笔记,字迹从年轻时的遒劲渐渐变得沉稳。中层放着黎家的账本,一摞摞码得整整齐齐,最上面那本是今年的,封面贴着张红纸,写着“民国九年黎氏缫丝厂收支账”,边角已经被反复翻阅得有些卷起。下层的抽屉锁着,里面放着黎家的地契、房契,还有卓安几个孩子的出生证明。

书房的窗户是老式的格子窗,糊着半透明的皮纸,窗棂上雕着“回”字纹,晚风穿过窗棂时,会轻轻吹动皮纸,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窗台下摆着一盆文竹,枝叶葱郁,是卓容去年特意给父亲搬来的,说“书房里有盆绿植,看着有生气”。文竹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铜制香炉,里面插着三炷线香,香灰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那是黎先生每天晨起后必点的,他说“点柱香,心静,核算账本时不容易出错”。

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画的是珠江两岸的景色,远处的白云山若隐若现,近处的珠江上飘着几艘乌篷船,岸边是鳞次栉比的商铺——那是本地画家十年前给黎先生画的,画里还能看到黎氏缫丝厂的烟囱,那时厂子生意正好,烟囱里冒着袅袅青烟,一派兴旺景象。画的下方挂着一个黄铜挂钟,钟摆“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细数着黎家的岁月,也像是在为这夜色里的谈话,敲打着无形的节拍。

黎先生引着周伯走进书房,周伯坐下后,接过黎先生递来的酒杯,抿了一口,眉头却没舒展开,叹着气说:“黎兄,这酒是好酒,可我这心里头堵得慌,实在品不出滋味。”

黎先生给自己也斟了杯酒,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声音低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几日街上的气氛是不对,连平日里最热闹的珠光路,傍晚时分都没多少人了。”他顿了顿,又道,“前日我去买生丝,供货商跟我说,桂军的人已经在江边设了岗,盘问过往的商船,连带着咱们缫丝厂的货船,都得耽误大半日才能靠岸。”

周伯放下酒杯,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何止是设岗!我家侄子在桂军里当差,昨天偷偷给我捎了信,说他们部队已经接到命令,随时可能往广州城里调。你想想,这调兵遣将的,能是小事?”他指了指窗外,“就咱们西关这地界,挨着珠江,要是真打起来,流弹乱飞,你这缫丝厂离江边就几百步路,首当其冲啊!”

周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纸边有些磨损,显然是被反复翻看了好几遍。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指尖在字迹上轻轻摩挲,像是在确认上面的每一个字:“我这侄子,在桂军第三旅当文书,平日里不敢跟家里多说部队的事,这次是实在怕了,才偷偷托人把信捎出来。”

信纸是部队里常用的糙纸,上面的字迹有些潦草,还沾着几点墨渍,看得出来写信时很匆忙。周伯凑近灯光,念出信里的内容:“‘叔父,近日部队气氛诡异,上峰连日召开紧急会议,昨晚三更时分,我们营接到命令,连夜往珠江沿岸增派岗哨,连炊事班的人都被拉去搬运弹药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外人听见:“你听听,连炊事班都要搬弹药,这哪是普通的设防?信里还说,他们营的士兵都领到了双倍的子弹,夜里轮岗时,能听到江对面粤军的营地传来阵阵号角声,两边的哨兵隔着江喊话,语气都带着火气,就差没直接交火了。”

周伯指着信上的一句话,眉头拧成了疙瘩:“你看这句,‘昨日巡查时,见对岸码头停了三艘运兵船,船上的士兵都背着步枪,刺刀亮得晃眼,听老兵说,这是粤军从肇庆调来的精锐部队’。我侄子还在信里说,他们连长私下跟弟兄们透露,这次摩擦不是小打小闹,上面已经备好了作战计划,就等命令下来,随时可能过江攻城。”

“更吓人的是,”周伯咽了口唾沫,眼神里满是惊惧,“信里写,军营附近的百姓都慌了,有条件的人家已经开始往乡下逃,昨天还有个老乡偷偷跟我侄子说,看到桂军的人在城里的粮店抢粮食,说是‘军用征调’,其实就是明抢。我侄子怕得不行,说他不想打仗,可军令难违,只能天天盼着这事儿能和平解决。”

他把信纸重新叠好,揣回怀里,手指还在胸口按了按:“信的最后,他特意叮嘱我,让我赶紧把家里的值钱东西转移到乡下,说要是真打起来,城里就是是非地,商铺、宅院都可能被士兵占了,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我就是想着你这缫丝厂的情况,才急着来跟你说,黎兄,这可不是我危言耸听,是我那侄子在前线亲眼看到的,假不了啊!”

周伯说着,长长叹了口气,把信纸往怀里又揣了揣,像是那薄薄一张纸,能护住家里的平安。书房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映着他脸上的焦虑,也让黎先生握着酒杯的手,又紧了几分。窗外的夜色里,隐约传来几声犬吠,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更添了几分不安。

黎先生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酒液晃出几滴,落在案上的账本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也愁这个,”他语气里满是无奈,“厂里有四十六个工人,大多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是厂子出了事儿,他们一家子可怎么活?前几日阿福他娘还来跟我说,想预支两个月工钱,给阿福他爹治病,我哪能拒绝?可真要是战火来了,我连自己家都顾不上,更别说他们了。”

“可不是嘛!”周伯接过话头,语气愈发急切,“我家隔壁的王掌柜,开了家米铺,昨天已经开始往乡下运米了,说要是真打起来,城里的粮食肯定要涨价,先把货囤到乡下,还能保条活路。还有东头的李裁缝,连夜把缝纫机都搬到了佛山的亲戚家,就怕被兵匪抢了去。”他看着黎先生,眼神里满是担忧,“黎兄,你可别不当回事,咱们这些做小生意的,在战乱里最是脆弱,一不留神就可能家破人亡。”

黎先生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不是不当回事,只是我这一大家子,还有厂里的工人,哪能说走就走?我要是走了,工人怎么办?这缫丝厂是我爹传下来的,几十年的基业,我不能就这么扔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咳嗽了几声,眼底却泛起红意,“再说,卓安她们几个孩子,从小到大没离开过西关,真要是颠沛流离,我怕她们受不住。”

周伯看着他这副模样,也跟着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难,可性命要紧啊!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焦虑,是想让你早做打算。你要是信我,就先把家里的贵重东西收拾收拾,再给孩子们准备些干粮和盘缠,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能有条退路。”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你实在舍不得厂子,至少先把嫂子和孩子们送到乡下避一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黎先生点了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巨石,沉甸甸的。他知道周伯说的是实话,可真要做决定,哪有那么容易?他看着案上的账本,上面记着厂里的收支,记着工人的工钱,每一笔都连着活生生的人。“我知道了,”他声音有些沙哑,“我会跟你嫂子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安排才好。谢谢你啊,老周,要不是你跟我说这些,我还在抱着侥幸心理呢。”

周伯笑了笑,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咱们是几十年的老友,说这些客套话干什么?我只盼着这仗别打起来,咱们还能像以前一样,没事喝喝酒,聊聊天,多好。”黎先生也笑了,只是这笑容里,满是对未来的不确定,窗外的夜色更浓了,仿佛连风都带着一丝不安的气息。

此时天已擦黑,挂在绳上的衣物随着晚风轻轻晃动,有卓安自己的月白短衫,有卓容的浅粉布衫,还有卓远那件藏青短打,以及卓逸穿得软软的白褂子——都是母亲前几日刚浆洗过的,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她伸手去收卓远的短打,指尖刚触到布料,就听到书房里传来周伯压低的声音,夹杂着“粤桂军阀”“交火”的字眼。卓安的动作顿了顿,握着衣摆的手不自觉收紧,洗衣时残留的水汽让布料有些发凉,像她突然沉下去的心。她知道父亲近日总对着报纸叹气,却从没想过局势会这般紧张。

卓安站在院门口,听着屋里的对话,握着竹篮的手僵在半空,指节微微泛白。她没有进屋追问,只是默默转过身,把收下来的衣服一件件叠整齐。叠到给卓远、卓逸做的新衣裳时,她特意找来一块干净的青布,小心翼翼地把衣服裹好,仿佛这样就能护住弟弟们不受风雨侵扰。她抱着裹好的衣服走进卧房,打开衣柜最里面的格子,把衣服轻轻放进去,又仔细压平了布角,像是在珍藏一件无比重要的宝贝。

夜深了,周伯告辞后,黎先生走到卓安的卧房门口,看到女儿正坐在灯下整理账本,便轻轻敲了敲门。卓安抬头,看到父亲手里拿着她的棉袄,心里顿时明白了。她起身帮父亲把棉袄铺在床沿,看着父亲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五十块银元,沉甸甸的,带着父亲体温。

父亲的手指有些粗糙,穿针引线时动作略显笨拙,却格外认真,他把银元仔细缝进棉袄夹层,每一针都拉得很紧:“卓安,爹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你是大姐,要是真有事儿,你一定要带着弟弟妹妹好好活下去。这钱是咱们家最后的积蓄,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动。”

卓安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眼眶有些发热,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轻轻握住父亲的手,那双手曾教她分辨生丝的品质,曾给她递过温热的花茶,此刻却带着一丝颤抖。“爹,您放心,”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要是真有事儿,我一定护好弟弟妹妹,绝不让他们受委屈。”

她的眼底没有同龄人的慌乱,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灯光下,她的眼神清亮而坚定,仿佛早已做好了迎接一切风雨的准备,仿佛只要有她在,这个家就永远不会散。父亲看着女儿的模样,心里既欣慰又酸涩,他拍了拍卓安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时,悄悄抹了抹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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