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加达港口的阳光炽烈得晃眼,卓安牵着卓远的手,站在人潮涌动的码头边,掌心全是汗。码头上的人来来往往,大多是皮肤黝黑的本地人,穿着色彩鲜艳的纱笼,嘴里说着叽里呱啦的印尼语,偶尔夹杂着几句生硬的中文,像一把把陌生的钥匙,打不开卓安心中的焦虑。
“姐,我们现在去哪里找父亲的老友啊?”卓远满是期待的看着卓安,他还以为到了印尼,就能立刻找到亲戚,就能有安稳的住处,却没注意到卓安脸上的慌乱。
卓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安,笑着说:“我们先去唐人街,那里华侨多,说不定能问到父亲老友的消息。”她曾听父亲说过,印尼的唐人街是华侨聚集的地方,大家都讲中文,遇到困难也能互相帮衬。可她不知道,从港口到唐人街,还有着难以想象的阻碍。
姐弟俩跟着几个看起来像是华侨的人,往市区走去。路上的景象让他们既新奇又害怕——高大的椰子树沿着街道排列,枝叶在风中摇曳;街边的小贩推着推车,售卖着五颜六色的水果和香气扑鼻的小吃;偶尔有穿着西装的欧洲人骑着摩托车飞驰而过,留下一阵轰鸣。这陌生的一切,更加令他们慌乱。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姐弟俩犯了难——路口没有中文标识,只有印尼语写的路牌,他们根本看不懂。卓安想找个人问路,可拦住一个本地人,对方却只是笑着摇头,嘴里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手还在不停比划。卓安着急地指着自己,又指了指远方,嘴里重复着“唐人街”“华人”,可对方还是不明白,最后无奈地走开了。
“姐,怎么办啊?我们找不到路了。”卓远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那双紧紧攥着卓安的手透出他的恐惧。卓安心里也慌,可她不能在弟弟面前表现出来,她拉着卓远走到路边,蹲下身,从行囊里拿出一块干粮,递给卓远:“先吃点东西,等会儿再找。总会有人懂中文的。”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穿着灰色西装、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看到卓安和卓远茫然的样子,主动用中文问道:“你们是从中国来的吧?是不是找不到路了?”
黎卓安惊喜地抬起头,连忙点头:“是的!先生,我们想去唐人街,不知道怎么走,您能告诉我们吗?”
男人笑了笑,说:“我也是华侨,正要去唐人街办事,你们跟我来吧。”黎卓安和黎卓远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连忙道谢,跟着男人往前走。
路上,男人告诉他们,他叫林文轩,在唐人街开了一家书店,来印尼已经十几年了。卓安趁机问他:“林先生,您认识一个叫张明远的人吗?他是我父亲的老友,据说在印尼住了很多年。”
林文轩皱了皱眉,想了想说:“张明远?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是在唐人街做过生意,不过具体在哪里,我也记不清了。你们到了唐人街,可以去‘侨兴客栈’问问,那里的老板认识很多华侨,说不定能帮你们找到人。”
卓安连忙记下“侨兴客栈”的名字,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她想着,只要能找到张明远,他们就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卓远也能继续读书,不用跟着她受苦了。
跟着林文轩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唐人街。这里的景象和刚才截然不同——街道两旁大多是中式建筑,门口挂着红灯笼,店铺的招牌上写着中文,耳边传来熟悉的粤语和各地的家乡话,让卓安和卓远感到一阵亲切。
“前面就是侨兴客栈了,你们自己过去吧。”林文轩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客栈,对卓安说,“要是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来我的书店找我,就在前面那条街。”卓安连忙道谢,拉着卓远往侨兴客栈走去。
侨兴客栈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留着山羊胡,脸上满是皱纹,看起来很和善。卓安走进客栈,向老板说明了来意,提到了张明远的名字。老板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说:“张明远啊,我记得他,以前在唐人街开了一家杂货铺,不过半年前好像搬走了,具体搬到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
卓安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还以为能在这里找到线索,没想到又是一场空。“老板,您再想想,有没有人知道他搬去哪里了?我们是从广州来投奔他的,现在身上的钱也不多了,实在没地方去了。”卓安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眼里满是恳求。
老板看着卓安和卓远可怜的样子,叹了口气,说:“你们别急,我帮你们问问住在客栈里的华侨,他们说不定有知道的。”说完,他走到客栈的大堂里,对着几个正在喝茶的华侨喊道:“大家静一静,这两个孩子是从广州来的,要找一个叫张明远的广州人,有人认识吗?”
大堂里的华侨纷纷抬起头,看向黎卓安和黎卓远。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开口说:“张明远?是不是以前在‘广和杂货店’做事的那个?我好像听说他去了城郊的果园做工,具体是哪家果园,我就不知道了。”
另一个中年男人也说:“我也听说过他,好像是因为欠了别人的钱,杂货店被查封了,才搬走的。你们找他,说不定会连累你们。”
卓安听到“欠了别人的钱”“被查封”,心里更慌了。她不知道父亲的老友竟然是这样的情况,可现在,她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找到张明远,才有一线希望。“谢谢大家,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想找到他,麻烦大家再想想,有没有更具体的消息?”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会儿,却再也没有更多有用的信息。老板看着卓安失落的样子,说:“你们要是实在没地方去,可以先在客栈住下来,我给你们算便宜点。等你们找到人了,再搬走也不迟。”
卓安摸了摸怀里的钱袋,里面只剩下二十多块银元,那是他们最后的积蓄。她知道,住客栈会花很多钱,他们根本住不起。“谢谢老板,不用了,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说完,她拉着卓远,走出了侨兴客栈。
站在唐人街的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卓安感到一阵无助。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该找谁,只能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卓远看着姐姐失落的样子,小声说:“姐,没关系,我们可以自己找活干,不用靠别人。我能吃苦,我可以去擦皮鞋,去搬东西,帮你赚钱。”
卓安摸了摸卓远的头,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弟弟懂事,可她不想让这么小的孩子跟着她受苦。“卓远,委屈你了。等姐姐找到活干,就送你去读书,不让你再受苦了。”
此时的印尼,正值荷兰殖民统治末期,雅加达的唐人街挤满了从广东、福建逃难来的华侨,窄窄的街道两旁,木板搭的店铺挂着“广源杂货”“闽南面店”的招牌,粤语、闽南语混着荷兰语飘在空气里。黎卓安带着弟弟挨家问有没有空房出租,可要么是房租贵得吓人,要么是房间小得只能容下一张床,还得挤三个人。
走到街尾一家“广州裁缝铺”前,黎卓安实在走不动了,扶着门框喘气。铺子里的老板娘正踩着缝纫机,抬头看见姐弟俩狼狈的模样,停下手里的活,用带着广州口音的粤语问:“你们是从广东来的?”
黎卓安眼睛一亮,连忙点头:“阿婆,我们是西关来的,想找亲戚,没找着,现在没地方住……”话没说完,眼泪就涌了上来。老板娘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碗,倒满凉茶递过来:“喝了吧,解暑。我姓梁,也是广州人。”
黎卓远喝着凉茶,小声问:“梁阿婆,你这有小房间出租吗?我们能干活,我姐会算账,我能扫地挑水。”梁阿婆看着姐弟俩,两个年幼的孩子孤身从广州来印尼投奔亲友,不知道一路上吃了多少苦,也是不容易啊。想了想说:“我这铺子后面有个小阁楼,以前是我儿子住的,他去三宝垄做工了,你们不嫌弃就住那,一个月给两块银元就行,如果有空的时候能帮我看看铺子就更好。”
黎卓安激动得差点打翻凉茶,连忙拉着弟弟给梁阿婆鞠躬:“谢谢您!谢谢您!”当天傍晚,姐弟俩就把小阁楼收拾干净——阁楼虽小,却有一扇小窗,能看到街上的灯火。黎卓安把黎卓容绣的手帕放在枕头边,摸着黎卓远的头说:“卓远,以后我们就在这落脚,等攒够了钱,再找回家的路。”
夜里,街上传来小贩收摊的梆子声,黎卓远在姐姐的床边打了地铺,一整天的惶恐不安和疲惫让他很快就睡着了。黎卓安却没合眼,她借着月光,在纸条背面写下今天的日子:“民国九年七月十六,遇梁大婶,得安身之处。卓远安好,勿念。”在这陌生的南洋,这小小的阁楼,就是他们暂时的家,也是他们寻找希望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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