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老陈硬按着头当课代表，到现在临近了段考，才俩月不到。高二上学期像被按了快进键，卷着梧桐叶和没写完的历史作业，呼啦啦就跑过了大半。
上次收作业时瞥见顾月的备课本，最后一页空白处，用铅笔写了几个名字，许知微后面画了个问号，旁边还有行小字：分析历史事件，逻辑清晰但漏点多——像是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随手记。
段考的倒计时牌被值日生换了新数字，红色的“7”像根细针，扎在教室前墙最显眼的地方。许知微趴在桌上转笔，笔杆敲着历史课本上“三民主义”四个黑体字，敲得桌板咚咚响。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病，把段考当高考吗还要倒计时？
“别敲了，”后座的苏郁用笔戳她后背，“再敲知识点能自己钻进脑子？”
许知微转头，看见苏郁摊开的地理练习册上画满了红叉，像谁撒了把碎玻璃。“你这叉比我昨天见的酒渍还密集。”她挑眉，顺手抽过册子扫了眼，“季风环流？这不是高一的吗？”
“高二考综合题啊大姐——”苏郁哀嚎着把笔扔在桌上，“历史也没好到哪去，那个辛亥革命的局限性，我总把反帝不彻底和反封建不彻底搞反，顾老师上课强调八百遍了……”
许知微嗤笑一声，刚想回嘴，就被苏郁拽住胳膊：“走，去办公室问！你是历史课代表，顾老师肯定给你面子，顺便帮我问问地理老师呗？他俩好像在一个办公室。”
“不去。”许知微想也没想就抽手，“要去自己去，我这脑子现在装不下除了睡觉以外的任何东西，再说了，我和她压根没说几句话。”
其实每天收发作业，搬这搬那的，确实会比普通学生熟络些，至少不用紧绷着说话了。
“别啊，”苏郁晃她胳膊，力道不大却黏人，“你上次历史小测不是考了全班第五吗？装什么学渣……就当陪我，回头请你喝奶茶。”
许知微被晃得不耐烦，又想起自己那本被顾月写了“经验之谈”的练习册，心里莫名动了下。她啧了声，抓起桌上的笔和本子：“就这一次。还有，果茶比奶茶好喝，没品。”
办公室里比教室还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顾月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批改试卷，阳光斜斜切过她的侧脸，把齐刘海的影子投在鼻梁上。隔壁桌的地理老师在翻地图册，哗啦啦的纸声格外清晰。
“顾老师，”苏郁小声打招呼，把历史练习册递过去，“这个辛亥革命为什么没提出彻底的反帝纲领，我总记混……”
顾月抬起头，金丝眼镜滑到鼻尖，她抬手推了推，目光落在练习册上。“看教材第三十四页，”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当时革命党人认为民族革命的核心是推翻清朝统治，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本质认识不足——教材上写了幻想以承认不平等条约换取列强支持，把这句话划下来，结合三民主义中民族主义的局限性一起记。”
她说话时指尖点在苏郁的课本上，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蹭过纸面时带起一点微响。许知微靠在桌边，没精打采地盯着自己的鞋尖，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把那些话都收了进去。
“哦对了，”顾月讲完，视线忽然扫过许知微，“你的历史笔记借苏郁看看，上次抽查，你对临时约法的评价写得比标准答案还利落。”
许知微一愣，猛地抬头。她明明记得自己当时是随手写的，甚至还在旁边画了个小人儿翻白眼。顾月却像没看见她的惊讶，已经低头继续批改试卷了，只是耳尖好像比平时红了点。
“谢谢知微~”苏郁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拽许知微的练习册，“快给我看看……”
本来就是旧的，再扯扯快散架了。——练习册后来补了两本下来，许知微拿着顾月的练习册还她时，顾月轻轻撇了一眼，说如果讲评笔记不好抄可以留着看，她便留着沿用至今了。
“先问你的地理去。”许知微拍开她的手，往地理老师那边偏了偏头。
地理老师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说话带着点口音，讲起“东亚季风和南亚季风的成因”却格外清楚。“你看这个气压带风带的季节移动，”他指着地图册上的箭头，“南亚季风主要是南半球的东南信风越过赤道，受地转偏向力影响变成西南风——高二课本第二单元大气环流与气候里有示意图，比我讲的清楚。”
苏郁听得认真，许知微却没什么心思。她站在苏郁身后，假装看墙上的课程表，余光却总往顾月那边飘。
顾月还在改卷，红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偶尔停下来皱起眉抿抿唇，像是遇到了什么离谱的答案。阳光落在她扎马尾的皮筋上，折射出一点细碎的光。许知微忽然发现，她握笔的姿势和自己有点像——都是笔杆靠在虎口，指尖用力时指节会微微发白。
正看得走神，顾月像是有感应似的，突然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许知微像被烫到一样立刻转回头，心脏没来由地跳快了两拍。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明显，连地理老师的口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懂了吗？”地理老师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
“啊？懂、懂了？”许知微胡乱点头，脸颊有点发烫。
苏郁已经问完了题，拉着她往外走：“走吧走吧，谢谢你啊顾老师，谢谢李老师！”
“等一下。”
顾月的声音幽幽从身后传来，不高，却让许知微的脚步顿住了。
她转过身，看见顾月放下红笔，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她身上。“苏郁问了题，你呢？”顾月的视线很平，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课代表段考要是考砸了，不太好看吧？”
许知微挑眉，心里那点不自在瞬间被不服气取代：“我觉得我没问题？”
“是吗？”顾月微微歪了歪头，齐刘海跟着动了动，“上次小测的选择题，你错了三个都是基础知识点。今天既然来了，怎么不问？”
许知微被问得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自己是被苏郁拽来的，更不能说刚才一直在看她握笔。
“我……”
“这样吧，”顾月没等她找借口，已经站起身，“这周五放学后，你来我办公室。”她顿了顿，补充道，“给你补补基础，免得期末拖班级后腿。”
最后那句带着点刻意的冷淡，像在掩饰什么。许知微看着她镜片后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人好像也没那么难打交道。
“周五不行啊，还有事儿”她扯了扯嘴角，故意说得吊儿郎当，“不过顾老师，你们给学生补课能有加班费吗？”
顾月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像是被气笑了：“那周三，你要是考进前二十，我请你喝奶茶。”
“所以有加班费吗？”
“没有。”
许知微也笑了“您自愿加班那当学生必须支持，周三可以。”许知微转身走了，脚步却轻快得有点不像她。
走出办公室，苏郁才一脸八卦地撞她胳膊：“可以啊许知微，顾老师居然主动给你补课？她平时连课间都懒得理人。”
许知微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口袋里的笔。刚才在办公室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种隔着距离的模糊感觉，似乎被顾月那句“给你补补基础”轻轻敲了一下，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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